“不要緊,我又不是要披挂上戰場,那裏就這麽嬌弱了,鞍馬多年,不差這麽一回,”左宗棠精神抖擻,“我這番南下,家裏頭的人覺得我是被貶出來的,其實我隻不過是早些在南邊做準備而已,對法一戰,已經是早就要進行了,别人還不知道,我卻早已清楚,西聖是決意要和法人作戰了,長沙,到底是離着越南近些,”左宗棠站了起來,左孝寬要攙扶于他,被他一把推開,“你們還小心翼翼,趴着我發怒,我倒是吃得好睡得好,因爲我知道,這一戰,必然是要老夫來打的。”
“你的父親,我最計較的就是名利,妥妥的大俗人一個,”左宗棠背着手進了後廳,“昔日和曾文正要比高低,無非也是爲了争奪一個名聲罷了,我時常想着,平了阿古柏,再幫浩罕複國,這都算不得什麽正經的軍功,和曾國藩克滅金陵的,平定東南的功勞相比,怎麽還是差一些,原本是怕這輩子就沒機會了,留在京師裏頭和人鬥來鬥去,這輩子也差不多完了,既然今個給了機會,那老子自然要把握住,日後到了九泉之下,遇到了曾文正,也不能讓他說了嘴去。”
兩個人慢慢走在遊廊上,左宗棠雖然是居家休養,可凡是軍機處的奏報文書之類的,京中都會抄送一份到左宗棠這裏,平時裏都是左孝寬管着這事兒,左孝寬也不是一味看病的醫生,政事上多少懂一些,“打仗要花銀子的,現在這銀子隻怕是不夠啊。不然父親大人也不會要湖南這裏,把藩庫提空了。”
“是沒銀子,不過那不是我該頭疼的事兒,橫豎若是沒有銀子,也隻好是和昔日一般,讓别人去借錢,胡雪岩在上海,錢莊那麽多,和洋人們熟,隻要仿照平叛阿古柏一樣,問洋人們借錢,胡雪岩是必然會做這件事的,隻是,還不到那個時候,洋人們的胃口大,不好滿足他們。明日我就先下命,把幾個省的藩庫盡數凍存,沒有我的條子,什麽人都不能用。至于銀子嘛,總是要讓西聖去頭疼才是,我在前面殺敵,她老人家在後頭準備好銀子,各司其職嘛,我的工作就是花錢、花錢、再花錢,怎麽籌錢的事兒我可不管咯。”
這一日軍機處的議事到了夜裏的八九點鍾,在收到太原城陷落的電報之後,慈禧太後揮手,散了今日的議事,“一日之内就失了太原城,接下去,咱們這些人還有的累,今日先退下吧。”
“嗻。”
“還有一件事,”慈禧太後突然想到了什麽,“恭親王福晉瓜爾佳氏不慎病亡,恭親王雖然被免了一切差事,但是親王尊貴體統還是在的,宗人府那邊,五爺你出面去探望一番。”
這話是什麽意思?大家不免要暗地裏揣度着,隻不過沒人說話,軍機大臣和禦前大臣一個個退了出去,隻留下來了王恺運一個人,慈禧太後站了起來,疲倦的走到了東暖閣,坐在了炕上,夏守忠輕輕的給脫了鞋子,慈禧太後盤腿坐在了炕上,閉目養神,王恺運跟了進來,袖手站在地上候着,過了一會,慈禧太後睜開了眼睛,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嘴角扯起了一抹笑意,她歪在了炕上,“這個折子,你藏了幾天?”
“回西聖的話,寶廷的折子是昨日進了,我藏了一日,”王恺運坦白的說道,“今日知道西聖叫起,微臣猜到是北甯那裏有變故,而且必然是不利的戰局,所以趁着今日這個時機拿過來。”
李蓮英垂着手站在邊上伺候,慈禧太後點點頭,“北甯之事,果然是不順,那兩個蠢貨,”慈禧太後的聲音轉向陰沉,“居然做了這樣的事情出來,三法司那裏你去打招呼,我不許這兩個人還能活着!”
滇、桂兩省巡撫,看來是在劫難逃了。慈禧太後這會子放松了下來,才覺得自己身上渾身酸痛無比,“恭親王去職,但是他的勢力還在,我也不是說凡事都要處置掉,隻要他們不要阻攔我的旨意,自然不會動他們。”
她這會子雖然是身體極累,但是心裏卻是不住的感到愉快,瓜爾佳氏的确不是自己殺的,但是恭親王歸罪于自己,給了自己一個口實,這當然隻是表面上的緣故,内裏大家都知道,是因爲恭親王對太後不敬固有此番變故,但是诏書上,這件事一點也沒寫。
最重要的原因,是她開始忌憚恭親王了,這麽多年的領班軍機大臣,的确已經是威脅到了自己的存在,如果兩個人通力合作,在大部分的時間和目标上步伐一緻,長期盤踞在軍機大臣位置上的恭親王的确不算什麽,可是,現在兩個人有分歧了,無論在八旗事務上,還是在對法的态度上。
寶廷的折子,和瓜爾佳氏之死,不過是一個導火索而已,最關鍵的問題就是兩個人的執政理念有所不和了,在北甯大敗這裏,如果恭親王不是存了這樣不願開戰的心思,恭黨的兩個巡撫,就不會做出這樣的蠢事來。
“罷了,如今一拍兩散,倒也便宜,”慈禧太後歎了一口氣,神色有些古怪,有些解脫卻又是有些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