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去江西的布政使,如今不少洋人在江西辦廠做瓷器的生意,十分緊要,這一位布政使是京師大學堂出身的高才,在工部當差之後,又留了洋見過世面,是恭親王夾帶裏頭最得力的人,這樣放到江西去,就是爲了曆練幾年,日後準備着接任江西巡撫的。
他進去了不過半盞茶的時分就出來了,可見慈禧太後今日心情不佳,不想多廢話,這麽多省,副省級以上的文武幹部都要接見才上任,任務是很繁重的,不想說話也是正常,正常的程序走過就夠了。一般來說,除非你簡在後心,不然沒到巡撫的位置,太後根本不會多管你。所以如今市面上有句話,說的俏皮,倒也是沒錯:“不到巡撫,不入聖眼。”
接下去召見的是常祿,他緊張的整了整衣服,跟着太監進了勤政殿,今日是在東暖閣召見的,簾子後頭坐着一個人影,常祿到了内間,甩了袖子,就跪在地上一拜,“奴才鑲藍旗馬步軍都統常祿,叩見皇太後,願皇太後萬福金安。”
常祿伏在地上不起頭,就等着叫平身,簾子之後一聲輕笑,“多年不見,常四,你如今居然成了從一品的将軍了?”
常祿就是昔日在英法入侵時候,前門大街外,祥福茶館前攔着那時候還是皇後的慈禧鳳駕的那個八旗混混,沒想到這麽多年下來,先殺洋人後進健銳營,又到講武堂讀書,這麽幾年下來,走的路比别人多,這官當起來也比别人快。他見到了慈禧太後這樣說話,似乎調侃他的出身,隐隐有不屑之意,心裏大驚,原本直着的身子連忙又伏了下去,腦門上冷汗淋漓,顫聲說道,“奴才卑鄙,原不配擔任此職。”
“隻是和你開個玩笑的,說起來,昔日沒有見過面,到底也是老相識,快起來吧,小李子給常四搬個凳子來。”慈禧太後微微一笑,坐在簾子後笑道,如今見軍機已經不用。簾子了,隻是見外臣還用簾子隔着,雖然有些看不真,但是自己也可以在簾子後頭随意一些,她摸着手裏的一串楠木珠子一個個的數下去,見到常祿坐了下來,她也不先談正事,“我聽說你家裏還有一位母親,是不是?”
“是,奴才的阿瑪去世的早,都是額娘一手拉扯奴才大的,”常祿說道,“昔日不懂事,很是讓額娘擔心受怕。”
“昔日如何無關緊要,要看的是現在,我用人,最是不拘什麽身份,什麽宗室還是什麽親戚,最緊要的是才能,”慈禧太後用手肘支着靠墊,“你差不多是這些年所有的事兒都參與的,這個從一品的将軍,難道還當不起呢?我瞧着很當得起嘛。”
“說起來,你們這些新軍出來的人,現在是到了收成的時候,這麽多年曆練下來,想必将來能夠派上用場。”
“西聖所指,絕無退縮,隻會一往直前,”常祿站了起來表忠心,“奴才雖然不敢代表十二鎮如何,但是大家夥的心思,絕對都和奴才一般。”
“坐下,坐下,”慈禧太後點點頭,語氣裏透着滿意,“你們有這樣的心就是好。”她仰起頭吩咐李蓮英,“小李子,把我那小廚房的饽饽拿兩盒來,等下常四家去,帶給她母親,我想着你家裏頭什麽都不缺,大約就是這些吃食我倒可以讓你母親嘗一嘗。”
這樣拉了一會家常,倒是顯得和别人與衆不同,果然常祿十分感動,眼眶都紅了,又問家裏頭的人,聽說他的兒子在同文館進學,慈禧太後點點頭,“這樣很好啊,一門子都上進,日子就會越來越好咯。”
之後太後又問,“你去了長沙,預備着怎麽當差?”
“奴才想過了,長沙府乃是湖南首府,昔日這湘軍左軍差不多都是湖南起來的,十二鎮之中泰半軍官都出自湖南,長沙籍的更有不少,奴才想着,先要拜一拜他們的碼頭,免得他們在暗地裏給我使絆子。”
慈禧太後笑道,“這很好嘛,你也不是莽漢,這些地頭蛇若是不弄好,想你也辦不好差事。”
“是,人頭搞好了,再就安心的練兵,把長沙的團練操辦起來,起碼也要在那裏練出一直強兵,以供太後驅使,明年這大比武,決不可丢了份兒。”常祿說道,他的話裏透着一股八旗混不吝的意味,不過這是性子使然,太後倒也不怪罪,“你能夠如此想就是最好,這當兵吃飯,總是越不過一個武字,把地方的局面穩定好,練好兵,你的差事就辦好了。”
“不過你這個長沙将軍,倒也不必急着走,我還有别的事兒一概叫你去辦,隻是如今還不到時候,且不忙,這八旗的事兒,你知道了?”
“奴才已經聽承恩公爺說起過了,”常祿說道,“這事兒,奴才都聽承恩公的。”
這話說的很讓太後滿意,“很好,”她難得說了這個詞,“話說到底我也是想着大家夥的,不然也不會要辦這個事兒,如今這内憂外患算不上,但千裏之堤毀于蟻穴,還是要謹慎的,若是我一味高樂,撒手不管,二十年内也不會走大褶子,隻是很多事情,若不是趁着現在有空閑的時候料理了,将來就怕來不及,”她似乎一直都有這種感覺,就怕來不及。
這麽多年秉政下來,似乎辦了很多事情,場面也弄的很大,但是細想想,很多事情還是沒做,步子還是慢了些,之前掣肘不算多,但是似乎自己忘記了要走的路,和該朝的方向。這樣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