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裏頭坐着一位留着短須,溫潤如玉的男子,他正在低頭執筆寫着什麽,聽到來人說話,擡起頭來笑道,原來是桂祥,“他怎麽說?”
“就說不能白吃爺的桃子,叫奴才帶了橙子回來,倒也沒别的說法。”
“這個景廉,”桂祥搖搖頭,看了看那滿簍子的新鮮橙子,翠綠的葉子襯着黃色的橙子十分好看,讓人忍不住垂涎欲滴就要動手剖橙,“還這樣隐晦,橙子嘛,意思倒也清楚,說明事兒成了,看來吳長慶可以去福建了。”桂祥放下了筆,笑道,“這倒也不枉費李鴻章來托付我,我這面子還留着呢。”
邊上有一個中年的書生撚須看着桂祥寫的字,“公爺這字兒,越發的進益了,到底是西聖老佛爺昔日一手教導出來的,聽說您和老佛爺的字兒也有幾分相像,是吧?”
“這字兒可是練了不少時候兒了,”桂祥笑道,揮揮手讓來報信的人退下,“太後她老人家昔日還在府裏頭的時候,教了一點,後來陪着英宗皇帝在宮裏頭讀書,學得多,不算辜負了師傅的教導,如今也勉強能在禦前當差了。”
桂祥在光緒皇帝繼位之後外放到山西當了一任道台,官場上的人大多捧高踩低,他是垂簾秉政皇太後的親弟,誰又敢來得罪他?上杆子要拜在他門下稱晚輩了,後來回京又當了一任禮部員外郎,如今是禦前領侍衛大臣,這也是太後在政變之後對着警衛士兵不甚放心,故此要用親弟來戍衛的緣故。
“公爺何須謙虛?您這樣的家世,不用十分精通文墨,”那個書生笑道,“您已經是出類拔萃的了,西聖老佛爺不是也仰仗着您嗎?景中堂也要賣您的面子,咱們公爺的面子,自然是一等一的。”
“這可不是我的面子,”桂祥笑道,“這第一點是老佛爺的面子,沒錯兒,我隻是沾光而已,第二個是景廉賣着左宗棠的面子,我才好開口啊,不然我那裏敢使喚議政王的愛将呢。”
那個書生臉上帶着一絲詭笑,“憑誰,就算是議政王,也越不過西聖老佛爺去,公爺您說是不是。”
“是到也是這個理兒,隻是如今啊,世人都喜歡說一句話,縣官不如現管,西聖爺高高在上,倒不如恭親王什麽事兒都管着,大家都要忌憚着。不過這六爺自己面子極大,哪裏會看的到我的呢?”桂祥說道,他喝了一口茶,把眼中的深意埋進了水汽之中,“說起來,我可還是沒面子的。”
“六王爺的确是風光,隻是怕這風光好不了多少年了,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如今公爺您還瞧不出來?六王爺和太後可是不同路了。一個要和一個要戰,怎麽能處得來呢?”
“胡說,”桂祥笑罵一句,“什麽處得來?油嘴滑舌的。再者說了,老佛爺那裏會說要戰?是那些腐儒們要戰。”
“公爺說笑了,若是西聖不要戰,怕什麽人去越南,難不成這個人派過去就能頂用嗎?必然是不成的,隻是表示了一個态度,報紙上刊登了《請纓日記》,同樣隻是給法國人看,我對越南必不可放,你們若是再行放肆,日後出動的可不就僅僅一個唐景崧了。這樣的事兒,是打恭親王的臉啊。”
“我瞧着恭親王也不會繼續管談判的事兒了,明眼人都瞧見,若是這越南的事兒談不成,那邊蘇伊士運河怎麽談?”那個書生斷定道,他的斷定的确是沒錯,恭親王這時候已經打定了主意,隻要法國人不和中國打仗,越南那裏就是打出了腦子,也一概不管。
窗外轟隆隆在打雷,顯然夏雨又要到來,“那八旗的事兒?”桂祥問道,這些事情是都有聯系的,八旗、蘇伊士運河、越南,絕不是互相孤立的事件,“先生以爲,我這件事兒要摻合嗎?”
“太後她拉了一個七王爺,一個承恩公,一個貝子,幾個親王沒有說話,隻怕同意的也不少,這些人分量夠夠的,和宗人府關起來的那些人打擂台已經夠了,雖然不甚了解,但是按照西聖辦事的架勢,必然是要把大部分的人都保住,少部分的人撸了也不怕他們掀起什麽大波浪來,八旗底層的人都收攏住,把這些親王郡王貝勒貝子的錢袋子都護住,其餘的人落魄了也就落魄了。不相幹,公爺如今還是别得罪人的好。”
“也不知道多少人和我明裏暗裏說過話了,”桂祥笑道,“說這個軍機處鐵闆一塊也就罷了,外頭的六部九卿,全都是恭親王門下的人物,别人搶不到,這樣的日子,可不太好,隻是外頭的人都以爲宮府一體,沒有貳心,咱們是知道的,也不是鐵闆一塊,西聖爺有她自己的主意,也有他夾帶子裏的人,如今既然宮府有了一點點兒的嫌隙,那咱們就好做事了。”
“公爺聖明。”那個書生拱手笑道,“這樣就絕沒有問題了。”
烏雲越蓋越低,空氣也越發悶熱起來,管家來報入宮當值的時間到了,桂祥起身,吩咐那個書生,“上次交代先生您的事兒可别忘了,再不弄好,可要秋涼回宮了。”
桂祥坐着馬車到了大宮門前的時候,暴雨已經嘩嘩嘩的傾盆而下,侍衛們拿着一把綢布的雨傘來接,上面塗了防水的塗料,比紙傘更爲輕便耐用,桂祥也不高傲,和這些人十分和氣的打招呼,一會就到了四宜書屋的邊上,侍衛大臣們的值房,聽差領着桂祥進了他自己個的值房,和上半日的侍衛大臣交接了班,侍衛首領就來請安了。
桂祥叫人端椅子來,再端茶,“這樣的雨天,喝杯熱茶是最好的了,”桂祥歪在炕上問:“今天沒什麽大事兒吧?我可要先問你老哥問個清楚,不然我到了禦前,”桂祥笑着拿杯蓋點了點坐在自己面前的侍衛統領,“若是碰到天意不豫,我吃了刮落可就不好了。”
“公爺您說笑了,”這個侍衛顯然也是旗人,不稱呼大人稱呼爵位,他捧着茶笑道,“公爺可是西聖爺的親弟弟,正經兒的國舅爺,西聖爺對誰發火也不能朝着公爺您發火呀。”
“西聖也是我的君上,豈能用親情來亂規矩呢。”
侍衛統領也隻是這麽一說來拍桂祥的馬屁,“倒也沒什麽别的事兒,隻是說越南的黑旗軍又打了幾個勝仗,除了升龍府之外,别的地方都已經收複了。”
“這慈顔必然大悅啊,”桂祥笑眯眯的說道,“今個差事好辦了。”
等到喝了茶,桂祥起身,整了整身上的朝服,也不去勤政殿,先往北,在圓明園之中巡視了起來,到了武陵春色,隻見合歡花樹遍植各處,三層的宮殿掩映在一團粉紅色的煙霧之中,邊上有小孩子的歡笑聲,這裏是雲貴太妃的住所,應該是不會有小孩子在的,怎麽會有小孩子的笑聲呢?桂祥十分驚訝,也不方便進殿,隻是在漱玉亭下敲了敲,花海之中跑出了一個粉嫩如同玉團兒一般的女孩子來,顯然是瑛皇貴妃的女兒,惠慶公主溥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