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淩原本是坐在椅子上,對着王恺運的要求,雖然面露難色,倒也沒有失了身份,可他看清了走出來的人,屁股下頭如同彈了彈簧一般,迅速的蹦了起來,“哎喲,是二爺,哪裏敢受您的大禮,快快起來,”載淩抓住了來人的臂膀,“快請起。”
被稱之爲二爺的男子長臉,高顴骨,眼睛腫腫的,臉上堆着溫和的笑容,卻還是完完整整的行了禮,“禮不可廢。”
載淩也不坐下,隻是站着說話,王恺運瞥了一眼,不覺得有些好笑,載淩對着二爺說道,“您素日都是在西聖前頭伺候的,怎麽有空今日來這裏頭看戲呢。”
“主子剛剛去了園子裏,讓奴才留下來,把京中的事兒料理了再一同去,做奴才的也不敢大搖大擺的進貝勒府拜見貝子爺,隻好是趁着王大人的東道,約在這戲園子見一見就罷了。”
這個二爺看上去十分溫和,對着載淩也十分恭敬,但是載淩卻是有坐立不安的樣子,顯得有些懼怕此人,“二爺說的哪裏的話,隻要您要見,我再也不會說沒空的時候兒。”
“貝子爺,還是稱呼奴才小李子就成了,”陰暗之處走出來的男子謙恭的笑道,“西聖老佛爺都是這麽叫的。奴才當不起貝子爺稱呼爺。”
“是是是,李公公,”載淩連忙改了口,“李公公素日裏服侍西聖老佛爺妥當萬全,我們這些人心裏實在是感激的很。隻是素日都沒機會見面,今日瞧見了李公公,到底要是感謝一番的。”
“不敢當貝子爺的謝,奴才隻是陪着王大人來辦事的,所以,下個月的事兒,還是要請貝子爺多費心。”
載淩臉上有些勉強難看,“老佛爺有什麽旨意,明發下來,大家夥照辦就是,沒有敢不尊的。”
王恺運揮了揮折扇,無聲的嗤笑了一下,李公公也不發怒,也不再提這話茬,“貝子爺您可知道,去年載治貝勒去世,爲什麽選了您承襲爵位?要知道,載治貝勒可是有孩子留下來的,您雖然和載治貝勒是親兄弟,可載治貝勒過繼到了隐郡王府裏頭,論起親屬,也就不怎麽親了。”
“這,”載淩微微疑惑,“是宗人府的命令,讓我先幫忙打理正藍旗的事務一二,溥倫年紀還小……”
“不是宗人府的命令,是老佛爺的意思,”王恺運轉過身來,看着載淩,“你在八旗有名聲,做事也勤勉,隻是出身不濟,早早就沒了爵位,雖然是宗室黃帶子,家道中落。”
“您是黃帶子裏頭最上進的一位了,”李公公笑眯眯的說道,“戶部、理教院、總理衙門都曆練過,若不是忌憚着舊年圓明園發生的事兒,不得不壓着你,如今你怕是已經外放布政使了,老佛爺看重你,爲了您的才幹,自然也是爲了您黃帶子的身份,隻是瞧着您在八旗裏頭還沒有身份可言,所以把載治貝勒的爵位給您承襲,這番苦心,您可要領會清楚呀。”
楊萬樓在台上唱念做打,揮動着長槍,顯然這是到了武打的時候兒了,“這若是我首肯,隻怕是要立刻千夫所指!”載淩陰着臉說道,“承恩公的八旗改制,不要說兄弟講的難聽——實在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自己一個人發瘋也就是罷了,倒是要連累多少人陪他受罪,八旗丁銀,乃是國朝鐵策,絕無更改,英宗皇帝當年就派了承恩公去辦,但是才剛剛提了個由頭出來,他自己個就被打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裏跳腳鼓掌叫好,”外頭也突然叫起了好,榮祿一槍把一個叛将挑落下馬,“這事兒我實在是不敢出言附和,李公公你要體諒我,我在八旗,又是宗室,實在不能變成衆矢之的。”
“這次可也不是承恩公一個人辦的,還有七爺總提調着呢,”李公公也不生氣,繼續淡然開口,“七爺是宗室,不比承恩公是蒙古八旗,難不成還會害了你們?”
“啊,七爺?”載淩不敢置信,追問了一句,“是醇親王?”
“自然是醇親王,”王恺運笑道,“這可是七爺加封親王爵位以來第一件辦的差事,七爺最是穩重,貝子爺還擔心什麽?”
載淩額頭上冒出了冷汗,“可這,我也還是不敢,壬秋兄你是知道的,我人微言輕,什麽話怕是不中用啊。”
“貝子爺是當差過的,知道這八旗的事兒,再不動動,将來大清國就怕要完在這裏頭,”王恺運說道,“西聖如今有膽子捅一捅馬蜂窩,您倒是不敢了?”王恺運站了起來,走到了載淩的跟前,“你說,你本來極爲精通生财之道,就是因爲八旗不許經商,不得不在戶部做一個筆帖式,若不是當差勤勉,被西聖瞧中,您一輩子就是個筆帖式,筆帖式能有多少薪水?若是不成器的人,這樣養着,一輩子都是廢人,您自己就是這八旗制度的受害者,怎麽如今叫你景從大業,卻是如此難爲了嗎?”
載淩猶豫不決,李公公笑眯眯的繼續說道,“載治貝勒的兩位阿哥,怎麽好端端就這樣沒了,貝子爺您要仔細想一想啊。”
載淩悚然而驚,“李公公!”載治的兩個孩子就是舊年英宗皇帝無子,被議儲位的溥偕、溥侃,一個活了兩歲,一個活了六歲,都在光緒初年無病早夭。
李公公笑而不語,王恺運笑道:“扯的遠了,這還有些日子,貝子爺你也不妨先回去想一想,西聖她老人家說了,”王恺運伏在了載淩的耳邊悄悄說道,“風物長宜放眼量,隻是一個貝子,上頭還有更多的,别的不說,一個侍郎是妥妥的,聖心定下來留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