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倒是罷了,”沈桂芬默默回想今日的所見所聞,“董元醇是太後的人,怎麽會附和起皇上的話來,難道,皇上和太後一起定下這件事了?”
“錯不了,”寶鋆說道,“小山,内宮早就是混元一體了,自從太後說不用大操辦千秋節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咱們軍機的權柄,全在宮裏頭願意給多少,”寶鋆清楚的明白,軍機處隻不過類似皇帝的師爺而已,皇帝怠政,師爺管的事兒多,皇帝精明能幹,師爺也就是打打雜,“宮裏頭大約是沒有和咱們鬥的意思,但是咱們也不能當做傻子啊。”
沈桂芬點頭,“扈從的大臣原本是該有軍機處的,王爺意屬誰前往?”
“要我說咱們一個都别去,”寶鋆冷哼一聲,說道,“反正皇上不聽咱們的,何必去杵在跟前礙眼,咱們留着京中清淨清淨當差辦事兒最好了,要我說,李保定去最好,是皇帝的師傅,能勸得住皇帝,還有,也讓這樣的道德君子見見戰場的血腥,不要說什麽話都輕飄飄的,不食人間煙火。”
沈桂芬微微一笑,“配蘅公說的倒也是在理的。他們鬧他們的,咱們幹自己個的。”
“咱們要有人去,”恭親王搖搖頭,“配蘅你這說的是氣話,北邊的事兒也重要,李鴻藻是不會去的,塞尚阿年紀也大了,兩個湖南人身子都不好,想來想去,總是咱們幾個,文祥年紀大了,就是你們兩個,或者學勤。”
寶鋆連忙擺手,“我這裏戶部一攤子事兒,那裏走得開,讓小山去就成了,”寶鋆推薦沈桂芬,“他足智多謀,去北邊不會亂了套!”
沈桂芬苦笑,不過他也知道大約是自己去的,當仁不讓,“就聽王爺的。”
“别的事兒都不用管,你跟着皇上就是,我怕皇上一時興起,要北上去北海,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你好歹一定要勸住。”恭親王還是很識大體的,“土木堡前車之鑒,不可不防。”
。。。。
七月八日,榮祿爲主帥,武雲迪爲副帥率兵從德勝門前往庫倫爲皇帝的圍獵做好準備,當然了,這是台面上的理由,其實包括越來越歇斯底裏的俄羅斯大使朱格列夫,誰都明白,中國人是鐵了心要搞一把大的了。
“完了完了,”朱格列夫雙眼發直,不用看德勝門軍容十分整齊肅殺之氣彌漫的軍隊,他也知道北海的局勢是無法挽回了,兩座城池的陷落,隻是時間問題,“這些該死的,該死的侏儒!”朱格列夫跳着腳大罵,“爲什麽要出在黑龍江入海口鬧出事情的愚蠢問題來!”他已經忘記了當初是他自己同意發動這些的小摩擦想讓中國人袖手的,這種小摩擦在二十年之前大約是會讓中國人驚恐失策的,但是換到了現在,隻能說是不新鮮的招數了,反而類似火上澆油,越發讓火燃的厲害了。
京師大學堂學子在七月十日縱火企圖焚燒俄羅斯大使館未遂,爲首的幾個學子被警察署抓獲,時人紛紛前往大牢探望學子,一時間這幾個人被視爲民族英雄。朱格列夫幾次三番接受到國内的訓斥,說國内的特使已經從聖彼得堡出發,前往中國,在這之前一定要安撫好中國,不能讓北邊的局勢再惡化下去,爲将來的談判做好準備,朱格列夫再三想和總理衙門交涉,卻被告知,主管對外事務的總理衙門大臣沈桂芬這些日子不得空,準備扈從伴駕,隻是打發了幾個章京應付過去就算了。
皇帝輕車簡從,定在七月二十五日從在圓明園出發,前往庫倫,皇帝一如和昔日的鹹豐皇帝一樣,先拜别了列祖列宗,又在長春仙館拜别了皇太後,從圓明園大宮門出發,浩浩蕩蕩的朝着北邊走去,慈禧皇太後走出了長春仙館,朝着山高水長走去,這裏有一段長長的山坡從圓明園外隔斷了進來,山坡之上多植松柏,視線頗好,太後想看看出行的隊伍樣子,于是就着唐五福的手上了山坡,還未到最高處,就見到一個梳着兩把刀的旗裝女子站在山坡上,背對着自己,癡癡的望着迤逦而去的人馬隊伍,不發一言,皇太後看清了背影,原來是瑛妃,皇太後歎了一口氣,無端想起了唐人的一句詩,也不知道貼切與否: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叫夫婿覓封侯。”
安德海回到了自己的宅子裏,他現在的宅子就起在父母親和兄弟宅子的邊上,雖然隻有三進,但是十分精緻,他回到家中,仆人丫鬟迎了上來,安德海把手裏的帽子遞給丫鬟,“太太呢?”
“太太在裏頭做針線活呢。”安德海擺擺手,讓下人們退下,自己靜靜的走過幾棵吐着沁人芬芳的玉桂樹,到了内室,他就站在穿堂的位置,打量着内室之中安然坐在炕上拿着針線繡什麽的婦人,那個婦人低着頭看不清什麽容貌,但是安德海就站在外頭,隔着紗窗就這樣看着裏頭的人,窗外蟬鳴聲聲,不知不覺,竟然已經看癡了。
那個婦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擡起頭來,看到了安德海在外頭,連忙下炕,“老爺回來了。”一口又軟又糯的南方話十分悅耳,隻是安德海似乎微微一僵,點點頭,走了進來,坐在了炕上,那個婦人給安德海解開了靴子,安德海盤腿坐上了坑,婦人又張羅着要拿洗臉水和茶,安德海說道,“不用忙了,等下又要進園子伺候太後,不得空。略坐坐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