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大人年富力強,”榮祿笑道,“何來談休息一說,且看塞尚阿大人,還是如此勤于政務呢。”
“他是還有所求,我是别無所求了,”曾國藩微笑道,“文官到了我這個位置,已經是鼎峰,我又何須搶着做事兒,得罪别人呢?不值當了。”
“中堂大人您的意思呢?”榮祿問道,“說了别人,您還沒說自己個的意思。”
“老夫?”曾國藩說道,“仲華,其實爲政之道,未有非黑即白之理,”他對着這個自己以前的老部下推心置腹,把自己的爲官之道一一細說,“且說明末東林和閹黨之争,你說這兩者,東林就是君子,而閹黨都是小人嗎?不見得,閹黨的主張也絕非是禍國殃民之策,東林的政見也不是都是治國正道,爲政者,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兒多了去,軍機處不是刑部,不是靠《大清律》來斷案子的。隻要是堅持自己的主張和政見,都值得欽佩,就說李保定,他雖然是反對洋務新政,可誰也不能不佩服他,堅持自己的主見,不随波逐流,就看看這些年洋務都進了什麽人?牆頭草居多。”
曾國藩站了起來,袖着手開始踱步,“朝中自然是要穩妥爲主,凡事穩則定,定則百業興盛,若是連綿戰事,于國無益。咱們都是平過長毛的,昔日江南膏腴之地,糟蹋成那樣,咱們的軍費都險些沒有了着落,還是戶部變着法兒拿了厘金出來,這才奏銷數以萬計的軍費。如今,其實這兩方出兵已經是很大膽的舉措了,新疆和烏裏雅蘇台,或者說是黑龍江,和俄羅斯人小小的動動手,無傷大雅,畢竟是邊境之地,算不得什麽富庶的地方,加之人煙稀少,也不會有什麽人丁減少的事兒出來。借着牧民被殺的由頭,和俄羅斯人動動手,稱稱看,彼此的斤兩多少,這樣小範圍的動作甚好。”
“隻是過猶不及,”曾國藩仰着頭,看着牆上的字畫,“若大動幹戈,不僅要引來外國非議,中外貿易也有所影響——寶鋆說新疆西去的貨物比以前少了四成。還有這率師遠征,爲了什麽?昔日平叛是爲了版圖完整,可和俄羅斯對壘,有什麽實惠?如今我瞧着,倒是都便宜了那些藩屬,當然,長遠來看,若是讓藩屬們隔住了俄羅斯和中國的邊境,有了緩沖,這筆賬,算到這裏,倒是不虧。”
“隻是時人都隻會算面子帳和錢糧帳,别的都不會算咯,宣戰,那就是海一樣的銀子要使出去,戶部收上來的銀子就那麽多,這裏多了,别的地方就少了,别的事兒就會耽誤掉,所以,老夫是不贊成宣戰大動幹戈的,”曾國藩坐了下來,對着榮祿說道,榮祿若有所思,“還有,宣戰之後,如何處置?大軍遠征還是就是口水仗打打?怎麽派兵?如何調動?主帥派誰?這些都要一一謀劃好了才可以宣布,遠非一朝一夕就可以弄成的。”
“那皇上的意思?怕也要動手的吧?”
“是,皇上年輕氣盛,怕是受不了俄羅斯的動作,”曾國藩稍皺眉,随即散開,“皇上勇武,這是國朝之幸,不似文宗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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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人居然騷擾滿洲龍興之地,”李慈銘對着翁同龢說道,“這事不能善罷甘休,中樞要有大動作了,起碼明面上不會委屈了,必然是要抗議,然後宣戰的。”
“我以爲莼客你也和徐大學士一般,讓總理衙門出面交涉一番就罷了的。”
“非也,如今之世,有心人都瞧得清清楚楚,”李慈銘搖搖頭,“英國人爲何昔日長驅直入,讓中國割地賠款?兵利船堅耳!西方又有君主雲:‘真理隻在大炮射程之内’這些話雖然和聖人道德相違背,但也不是沒道理的,若是中國強盛遠勝英國,那兵臨英國都城的就該是咱們了。若是武備不修,軍事不強,總理衙門就算是和洋人們交涉說破天也是無用,再者,老大人瞧瞧如今的總理衙門,可還有半點孔孟之道?凡事總理衙門上下,無論誰見到洋人,腿腳都軟了,心裏膽怯,能辦出什麽漂亮的差事來?”李慈銘不屑一顧,“都是些酒囊飯袋!”
李慈銘名士風流做派一覽無餘,翁同龢隻是含笑不說話,李慈銘繼續說道,“這不管是外頭如何,内裏必然要加大力度了,這些俄羅斯人怎麽會如此之蠢,去吉林鬧事,如此一來,大約也沒有人敢明面上幹涉反對了,除非他願意戴上不怕龍興之地有失的帽子!”
“老大人,這可是咱們的機會啊,”李慈銘有些口幹,喝了一口茶,對着翁同龢笑道。
“莼客這話從何說起?”
“朝中恭黨勢大,正人不彰,君子爲之擔憂。如今有了變數——起碼咱們不會再吃虧的事兒了,成了是皇上的功勞,若是敗了,自然有恭親王這個皇上的親叔和鐵帽子親王一力承擔,”李慈銘眯着眼慢慢說道,“李中堂的性子,學生是知道的,從來對着洋人不假顔色,深惡痛絕,這點上和皇上是不約而同的,老大人您又是簡在帝心的,所謂不當家不知油鹽貴,那咱們,又不用咱們籌錢當差運糧草,跳起來請旨要大動幹戈,有什麽關系?”
“有理,”翁同龢贊許的說道,這時候蘇拉來報,“明個下午要叫大起。”翁同龢讓蘇拉退下,對着李慈銘笑道,“那麽,明天就按照莼客你的意思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