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海聽着險些笑了出來,皇太後繼續嘟哝着說了什麽話,沒一會,到了養心殿,太後這才恢複了儀态萬千雍容華貴的樣子,讓安德海扶着自己的手從簾子後頭進了東暖閣,皇帝也在前頭坐定,梁如意就叫起,一聲聲傳了下去,恭親王帶着軍機處一幹大臣到了東暖閣,太後懶洋洋的說道,“什麽事兒,讓你們這麽興師動衆的,這可還是國婚的節慶日子。”話裏的意思就是要不是什麽大事兒,就各回各家自己安靜的偷着樂就行,小事兒,留着以後談。
恭親王頗爲嚴肅,他也知道這會子帶着全班軍機來騷擾帝後是非常不禮貌的,但是今個的事兒,的确是大事,“天津那裏有人沖擊外國教堂,如今已經死了不少神父了。”
太後瞬間清醒,“怎麽回事?怎麽好端端的要去沖擊洋人的教堂!”
同治九年起,天津發生了多起兒童丢失失蹤綁架案件,世人十分驚恐,在五月初的時候,天氣炎熱,外國教堂收養的棄嬰和無父母兒童因爲疫病死亡,于是别有用心者在墳場翻看,說是外國神父修女用小孩子的心肝煉藥,所以弄死了這麽多小孩子,一時間天津土人十分激動,後又有一位被當地人扭送到官府的人販子口中牽扯出望海樓天主教堂的一個教民,到了這時候以訛傳訛,局面已經無法控制,民情激憤,士紳集會,學府停課,百姓們圍住望海樓天主教堂,和邊上幾家各國開辦的教堂,群情洶湧,要他們把剖兒童煉藥的西方僧侶交出來,望海樓天主教堂是法國人開的,法國駐天津領事豐大業氣勢洶洶帶着神父等人來找三口通商大臣,天津巡撫崇厚交涉此事,崇厚也沒有辦法,也隻好派兵保護住幾座教堂,雖然想把洋人從教堂裏搬運出來,奈何士人盯得甚嚴,無法運出,幸好當地的警察署尚且妥當,如今還不算出大亂子。
“這還不叫大亂子!啊,什麽時候是不是洋人們都死了才叫大亂子啊!”太後聽着怒極,狠狠的拍了一下手邊的明黃色萬字不到頭四方八頭蜀繡靠枕,“崇厚此人,實在是不中用,委了他在天津,不是怕了洋人,就是怠慢了洋人!這樣的事兒,不是一天兩天的,怎麽今天才知道,才上報!這天津巡撫衙門的人是不是都是吃幹飯不管事的!”
衆臣伏在地上請太後恕罪,恭親王心裏苦笑,怎麽崇厚老是攤上這樣的事情,“天津之地,乃是洋務的窗口,也是彰顯我大清與外國通商交好的門面,這和上海一樣,甚至天津乃是京畿之地,入京的必經之途,若是地位上來說,更甚于上海,所以這天津之地,也是交給了崇厚這個旗人,這窗口若是弄不好,外國瞧不起中國不說,洋務的事兒,也辦不好!之前對着洋人軟弱了些,皇帝說了他,如今倒是好,對着洋人不管不顧了?若是他們沒犯法,如何要圍住他們,人販子,怎麽又和育嬰堂扯上關系了?”
這是文祥在說話了,“洋人開辦育嬰堂,原本是好事,可中國之人送過的棄嬰不多,所以若是有人送棄嬰至教堂,洋人必然拿錢酬勞,如此以來,人販子就瞅準了這個空子,拐了兒童去教堂,家人若是在教堂找到,必然是以爲教堂拐賣了各家兒童,如此起了争執,洋人的教堂名聲原本就差,出了這樣挖人心煉藥的事情,隻怕是火上澆油,無法收拾了。”
“too young!”太後無奈的搖頭,“這些人,怎麽一點見識都沒有,天主教在西方原本就是保守的教宗,叫他們解剖人身都是對上帝的大不敬,如何會什麽挖人心煉藥這麽荒誕無稽的事情出來?你要說洋人心懷不軌,想着要在中原大行西方教,這是有的,想着要把鴉片多賣一點給咱們,這也是有的,若是說他們會要練邪術,我是一萬個不信!”
“可如今天津局勢十分不好了,”恭親王說道,“法國大使已經對總理衙門發出照會,要求我們保護在天津的法國公民,若是中國保護不力,在暹羅灣的法國遠東艦隊可以随時北上來保護自己的子民。”
“洋人們這是想着借東風啊,”太後冷笑道,還想着要來沾染海上之事,或者來一個天津駐軍?這些事兒想都不要想,“打發了回去,中國之事,中國自然會處理,一個詞,秉公執法,若是教堂有問題,絕不姑息,若是土民有錯,自然也要罰。不勞他們的軍艦費心,我聽說他們最近和普魯士摩擦增多,怕是要打仗吧?還不如趕回去加油助威呢,”反正趕回去也是輸。
普魯士?馬上要到了?太後突然想到了這事兒,來不及細想,“有北洋艦隊在,無需他們操心了。”
“總理衙門派人去天津了,有了鐵路,快得很,也已經要崇厚務必保護好洋人的教堂。臣等請旨,既然法國人說了艦隊的事兒,怕也不是沒影,請北洋水師警惕提防。”
“可,命北洋水師巡視渤海灣,攔截軍艦,商船輪船例外。此外,诏令神機營第十三指揮、健銳營馬步官軍連夜去天津,我怕就靠着崇厚的那些撫标沒什麽用,”慈禧太後下诏,“天津不許亂,不許洋人們無辜遭殃,若是有不法事,自然有三法司在等着,也不許亂了洋務大事,告訴崇厚,隻要是死了洋人,中外失和,亂了大局,就不是罷官那麽簡單了!”慈禧太後殺氣騰騰的說道。
“嗻。”
“報紙那邊我會叫高心夔說明一番西洋教堂的事,不至于大家都是什麽常識都不知道。”太後繼續說道,“免得大家夥都做傻事。”
“是,臣等商議了一番,崇厚雖然是北洋通商大臣,可沒有欽差大臣的身份,怕是指揮不動太後排下去的軍隊。”
太後冷笑,“崇厚辦的好差事,難不成這會子我有過不罰,還要先賞他欽差大臣的體面嗎?”
恭親王搶着說道:“自然不是,隻是還需重臣領欽差大臣來代表中樞,這才有重視法人之意。”
“那你們說說,叫誰出去才好。”
“李鴻藻久在軍機,政事熟稔,是文淵閣大學士,又是皇上的師傅,十分尊貴,若是去天津,自然不虞有差,奴才舉薦李鴻藻。”寶鋆搶着說道。
李鴻藻微微不悅,卻似乎明白了什麽,對着此事也就不拒絕,“恩?”太後微微疑惑,寶鋆的意思,就是恭親王的意思。
這些人鬧什麽幺蛾子?想把這個清流招牌人物趕出京師去?讓他去辦這些洋務的事兒?和洋人交涉?别開玩笑了,他不把這件事辦砸了,那就辜負了他作爲清流的尊貴身份!
辦砸了這件事?難不成?太後一下子心裏透亮,果然呢秉政多年,這些人的各種小心思,自己好好想想總能揣摩到一二,也幸好是隔着簾子,自己可以肆無忌憚的皺眉思索或者偷偷打量衆人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