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說來天意難測罷了。過了幾日,内閣下旨,五月初六行大婚之典,這就沒兩個月的日子了。宮裏上上下下就忙乎了起來,精神格外抖擻。慈禧太後親手用朱筆圈定禮部尚書靈桂、侍郎徐桐爲“大征禮”的正副使,讨個“桂子桐孫”的吉利口采。
到了五月初五的晚上,太和殿前,陳設全副鹵簿,丹陛大樂,先冊封,後奉迎。初六寅初時分,皇帝禦殿,親閱冊寶,冊封皇後的制敕,是内閣所撰的,一篇典皇堂皇的四六文,鑄成金字,綴于玉版,由工部承制,報銷了一千多兩黃金。“皇後之寶”亦用赤金所鑄,四寸四分高,一寸二分見方,交龍紐、滿漢文,由禮部承制,也是報銷了一千多兩金子。
冊封的使臣,仍舊是靈桂和徐桐,早已在丹墀東面待命,聽得鴻胪寺的鳴贊官傳宣,便由東階登殿,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跪聽宣制官傳制。任何欽差,上谕必稱“該大臣”,隻有這樣差使,稱呼格外客氣:“卿等以禮冊封”。等正使靈桂、副使徐桐,受命下殿時,供奉玉冊金寶的龍亭,便由鼓吹前導,擡出太和門,冊封專使跟随而出,再後面就是校尉所牽的兩匹馬,要到大清門外,專使方能騎乘,直趨後邸。
崇家此時,裏外燈火輝煌,門外人聲如沸,皇後的全副儀仗,一直排出兩面胡同口,喜事大總管榮全奔進奔出,忙得滿頭大汗。等正副使剛進了胡同,他便通知,“請皇後的駕!”自然,崇绮是早就率領他的父親和子侄,恭候在門,鼓吹喧阗聲中,冊寶龍亭停了下來,正使副使,一個捧冊、一個捧寶,徐步進了大門。
大門口是崇绮率領全家親丁跪接,二門中是崇绮夫人率領子婦女兒跪接,等在大廳上安放好了冊寶,皇後方始出堂,正中向北面跪下,聽徐桐宣讀冊文。骈四俪六的文章,用的大半是《尚書》上的典故,而且擡頭的地方極多,看起來十分吃力,以緻于徐桐念不斷句,也念了好幾個别字,費了好大的勁才念完。
于是靈桂把玉冊遞給左面的女官,跪着接了,轉奉皇後,皇後從左面接來,往右面遞出,另有一名女官接過,放在桌上。金寶也是這樣一套授受的手續。冊立大典,到此告成,靈桂和徐桐,随即回宮複命。
這就到了該奉迎的時候了。一吃過午飯,文武百官,紛紛進宮,在太和殿前,按着品級排班。申初時分,皇帝臨殿,先受百官朝賀,然後降旨發遣陳設在端門以内、午門以外的鳳輿,奉迎皇後。奉迎的專使是兩福晉、八命婦。兩福晉是皇帝的嬸母,惇王和恭王福晉,八命婦原來都應該是一品夫人,但既要結發,又要有子孫,而且年紀不能太大,那就隻好用二品的來湊數了。
奉迎的儀節,又以滿洲的風俗爲主。開國之前,在白山黑水之間,滿洲人無論男女老幼,都會騎馬,迎親亦是如此,新娘子是騎着馬到夫家的。皇後自然不能騎馬進宮,但迎親的兩福晉,八命婦,猶依康熙年間的成例,必須騎馬。當時入關未幾,舊俗未廢,王公内眷乘騎往來,不足爲奇,兩百年下來,旗下貴族的福晉、夫人都坐八擡大轎,尤其是恭王福晉,跟着她的久任督撫的父親桂良,到東到西,平日起居,與漢人的大家小姐無異,不要說是騎馬,連馬鞍子都沒有碰過。這時突然說要騎馬,而且在萬人空巷的百姓圍觀之下,招搖過市,真是提起來就怕,好幾次跟恭王提到,最好改做乘轎或者坐車,不然就豁免了這個差使。
這兩個要求都辦不到。大婚盛典,兩宮太後欽派的奉迎專使,說起來還是一大恩典,不能不識擡舉,請求豁免。若說改變舊例,不但儀制早定,無法更張,就算能夠,恭王也不肯這麽做,因爲這會引起譏評,甚至言官會上奏參劾,安上個“徇私亂法”的罪名,說不定又一次搞得灰頭土臉。
萬分無奈,隻好現學。虧得她的長子載澄,雖然胡鬧的緊,可在少年親貴中,騎射最精,兩福晉、八命婦學騎,歸他一手教導。載澂親自在上驷院中選了十匹最馴良的棗紅馬,找了他的堂兄弟載漪等人做幫手,在恭王府的後苑中,整整教了一個月,才将他母親教得敢于放心大膽,騎着馬上街。
到了奉迎的這一刻,恭王福晉才知道這一個月的苦頭,真沒有白吃。出午門上馬,等龍亭前導,鳳輿後随,她便與她五嫂并駕齊驅,讓載澂最得力的一個“馬把式”,穿上銮儀衛校尉的服飾,牽着馬款款而行,由端門經天安門,通過天街,安安穩穩地直出大清門,隻見夾道聚觀的百姓,指指點點,相顧驚異,心裏非常得意地在想:這一趟風頭可是出足了!
到了後邸,崇绮全家依然有一番跪接的儀注,等把鳳輿在大堂安置好,十位福晉命婦到正屋谒見皇後,然後伺候梳妝。有幾樣東西是外間從未用過的是外國進來的香粉,這東西還是皇太後的私房,拿出來賜給未來的兒媳婦,粉是水粉,與江南的鵝蛋粉不同,抹在臉上,片刻就幹,又白又光又勻。
然後梳頭,梳的是雙鳳髻,一邊插一枝雙喜如意碧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