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後坐在炕上,幽幽歎了一聲,窗外的驕陽似火,照進了玻璃窗戶,殿内悶熱地緊,因是在喪中,冰碗冰盆都不許用,皇太後收了凄容,正色說道,“六爺,大行皇帝賓天的時候,”皇太後頓了一下話,“我不是敢于胡批大行皇帝;要說他的那遺命,可真是有些欠斟酌,誰也沒有料到,這顧命大臣八個人裏頭,竟然沒有你,哎,你們弟兄……”皇太後黯然失色,想到自己,不也被皇帝起了疑心嗎,也就不忍心說下去了。
這一下正是觸動站在地上恭親王痛心的地方,同時也是感激皇太後說了句公平化,不由得眼眶發熱,趕緊把頭低下去,盡力設法讓自己的眼淚不掉下來。
悲傷已經夠了,正如德齡所說,“還有許多大事兒等着您料理呢!”,收了哀容,皇太後正色說道,“本宮準備讓六爺再入軍機料理政事如何?”
“大行皇帝和六爺同胞手足,絕不會有什麽成見,病的最厲害的時候,行事欠周到,也是難免的,既然有這麽一點欠斟酌的地方,咱們應該想法兒彌補過來。”
“萬萬不可!”恭親王連忙說道,擡頭瞧見皇太後盯着自己,連忙又低下頭,想了一會,隻說了四個字,“孤掌難鳴!”
“孤掌難鳴?”皇太後嘴邊露出了一絲微笑,這話說的實在,恭親王雖然貴爲帝胄,可沒有顧命的名分,怎麽弄的過那肅順,“也是,本宮雖未在行在,也能猜到,皇帝如今必然是對着幾個顧命言聽計從的,”皇太後站了起來,“六爺你自己個自然是孤掌難鳴,若是,”皇太後看着恭親王,“加上本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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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簾?”曹毓瑛渾身一震,似乎有些震驚,但是馬上又覺得實在是有必要的措施,“這是太後的意思?”
恭親王點點頭,“太後未有明示,但是我已然聽出來了,琢如,你以爲,如何?”
曹毓瑛在苦苦思索,恭王與皇太後的利害是一緻的,如不願由重回軍機,逐步收權,那就唯有推倒先帝遺命,盡翻大局,重起爐竈。而這樣的做法,隻有垂簾之議,成爲事實,因此要爲儲秀宮的未來作打算,與培養恭王的聲勢,同是一件急須着手的大事。
于是,曹毓瑛把思緒整理了一下,提出建議。
“王爺!”他說,“這自然是可行的,雖然國朝無此舊事,愚見以爲目前必不可少者有兩事,一是試探垂簾,一是陳兵示威。”
“嗯。”恭王極注意地聽着,“你說下去!”
曹毓瑛的試探垂簾的構想,與不久以前朱學勤向文祥與寶鋆的建議是一貫相承的,而陳兵示威,回京前夕話别時就已商定了的策略,恭王對這兩點,早就表示了不反對的态度,目前所想知道的是利害的精确分析和進行的步驟,好作最後的決定。曹毓瑛了解到這一層,所以摒棄高論,隻談實際。
“本朝特重顧命,其來有自。開國之初,皇基未固,簡用親貴,輔助幼主,此是承太祖四貝勒合議大政的遺意,永與定鼎中原,有大功勳的王公大臣,合治天下。原有羁縻的作用在内,未足爲法。”
這開頭的一段話,就使恭王動容了!兩百年前,諸王并立,四大貝勒共理大政,太祖崩逝,由于代善擁立,太宗始得獨掌大權。複由于多爾袞以與孝莊太後從小同在深宮,青梅竹馬的情誼,因而可以取帝位而不取,扶立孝莊親生的幼主,自此确定了帝系。這一段大清朝的開國史實,包含了無數恩怨血淚,詭谲神秘,甚至還有“太後下嫁”的傳說,自乾隆以來,删改實錄,諱莫如深,連恭王也不甚了了,于今讓曹毓瑛隐約揭破,頓有領悟。自然,“未足爲法”之類的話,是太大膽了,如果是在雍正、乾隆朝,說這些話,就有掉腦袋的可能。唯有密室之内,恭王之前,曹毓瑛才敢這樣毫無顧忌。
看到恭王的臉色,曹毓瑛知道自己的話已經發生效用了,于是進一步申論:“女主垂簾,無代無之,爲利爲害,關鍵不在女主,在于執政的重臣。”
“嗯,嗯!”恭王大爲點頭,因爲首先想起漢初呂後臨朝,雖然大殺諸劉,而元老舊臣,先後爲相,國政并未敗壞,并且到了最後,依然是劉氏子弟得元老重臣之助,收複漢家天下。以呂後的陰忍殘狠,尚且如此,他不相信太後會比呂後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