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外頭的肅順等人瞧了進來,皇帝支起身子,擺了擺手,“去吧,都去吧。”
“皇上,”有一個女聲響起,“請恕臣妾無禮,皇後娘娘不在此地,臣妾要多問一句,皇上有沒有話兒要對娘娘說。”說話的正是雲嫔!
肅順的眼睛猛地一縮,擡起了腳正想入東暖閣,想到東暖閣裏面都是嫔妃,又忍住了腳。
“雲嫔你這話是什麽意思?”皇帝止住了笑,幹瘦的臉色古井無波,沒有絲毫表情。
麗妃看着雲嫔強自鎮定的面容,突然明白了什麽,“是啊,皇上,”麗妃含着委屈梗咽說道,“萬一萬一.......這些孤兒寡母的,該托付何人,臣妾、臣妾該怎麽辦,臣妾絕不獨活!”
麗妃梨花帶雨,觸動了皇帝的情腸,皇帝歎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絲眷戀的表情,似乎在懷念什麽事兒,帶着碧玉扳指的手打起了拍子,嘴裏喃喃唱着皇後還是蘭貴人的時候首次侍寝唱的曲子,“我從山中來,帶着蘭花草......”
殿内悄然無聲,站在帷幔後頭的德齡眼中也流出了一陣傷感,皇帝唱了幾句,就發現自己個忘詞了,雙眼放空,那個如蘭般要強的女子,這輩子已經是見不到了,跋扈的權臣,羸弱的兒子.....皇帝想了想,看着嫔妃們哭泣的樣子,下了主意,“也罷,你們擔心也是自然,你們服侍朕一場,朕總要給你們想好退路。”皇帝摸着枕頭下頭,摸了好一陣子,摸出來了兩個錦盒,“朕已經定下顧命大臣,”皇帝洪亮地說着,紅光滿臉,“這皇太子日後尚未親政,無需用玉玺,就用‘禦賞’之章,貞貴妃,你先幫皇太子拿着,等日後皇太子登極,就給他。”貞貴妃拭了淚,接過一個錦盒,磕頭謝恩。
皇帝拿起另外一個錦盒,撫摸了許久,猶豫不決,嫔妃們都望着那個錦盒,雲嫔見着外頭人影重重,皇帝的精神慢慢不濟,催促了一聲,“皇上!”
鹹豐皇帝下定了決心,将錦盒交給德齡,“拟旨,同道堂賜給皇後!”
這方印是完全屬于皇帝的,自乾隆的“五代五福五德堂”開始。列朝皇帝都象文人雅士那樣,喜歡取一個書齋的名字,作爲别号。嘉慶是“繼德堂”、道光是“慎德堂”、當今垂危的皇帝便是“同道堂”。同道堂有兩處,一處在“西六宮”的鹹福宮後面,一處在圓明園“九洲清晏”。去年八月初八一早,皇帝就是在圓明園的同道堂進了早膳以後,倉皇離京的。想不到自此一别,皇帝亦不能生還京城!
德齡跪着受了,轉身出了東暖閣,肅順臉色大變,卻也不敢多說什麽,皇帝吩咐了這些事,常常舒了一口氣,天大的擔子以後就交給你了......了無牽挂的皇帝頓覺一陣輕松,揮手讓嫔妃們退下。
夜涼如水,人倦欲眠,嫔妃們剛剛退出在殿外,忽然首領太監馬楊慶喜匆匆自東暖閣奔了出來,驚惶地喊着:“皇太子,皇太子!”這是讓皇太子去送終。喚醒穿着袍褂,被摟在陳勝文懷裏睡着的皇太子,趕到東暖閣,皇帝已經“上痰”了!
王公大臣都跪伏在地,皇太子在禦榻前拜了下去。皇帝勉強睜着眼睛,手指着南方,想說什麽,喉嚨已經堵住了,眼神黯淡下去,手也不動,就此冥逝。
衆人看看久無聲息,肅順點了根安息香,湊到皇帝鼻孔下,去試探可還有呼吸。那支香依舊筆直的一道煙,絲毫看不出有鼻息的影響,肅順便探手到皇帝胸前,一摸已經冰涼,随即雙淚直流,一頓足痛哭失聲。
貞貴妃等人在殿外齊齊跪倒,眼中的淚忍不住刷的流了下來。
行宮各處鍾鼓齊鳴,奔出宮門的德齡聽到背後的鍾鼓聲,轉過頭,眼眶已經是紅了。夜鳥驚起,紅牆深沉,暮色昏暗,如同這個古老帝國一般,看不到前途和未來。
鹹豐十一年七月十七日亥時三刻,大清朝第九任皇帝,鹹豐皇帝駕崩,享年三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