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妃們剛到澹泊敬誠殿後的戲園,皇帝緊接着也駕到了,進過果盒,随即傳旨開戲。太監傳膳,宮女打扇,殿内殿外伺候的人,有兩三百之多,但趨奉行走,聲息全無,戲台上的唱詞科白,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所有的後妃,都覺得這是最享受的一刻,但皇帝卻不對了,由于出了些汗,頭昏鼻塞倒是好得多了,肚子裏卻作怪,一陣一陣地疼。先還忍着,忍到後來,冷汗淋漓,臉色發青,小太監如意看出不妙,趕緊走了過去,低聲問道:“萬歲爺那兒不舒服?”
“肚子疼。想拉!”
“奴才伺候萬歲爺方便。”
“等一等!”皇帝心想,一離座而起,整個歡樂熱鬧的局面,頓時就會改觀,所以還希望能忍得下去。
“是!”如意口裏這樣答應,暗中招呼了敬事房首領太監陳勝文,有所準備,同時取了些暑天所用的成藥,悄沒聲地進奉皇帝服用。
那些成藥,都是參酌數百年來的驗方,精選上等藥材所制,及時而服,确具神效,可惜進用得太晚了些,一無效果,皇帝裏急後重,忍無可忍,終于不得不起身如廁,并且一疊連聲地叫:“快、快!”
于是兩名小太監掖着他,幾乎腳不點地,一陣風似地把他送入預先已準備了淨桶的後院套房裏。
事出突然,一殿皆驚!但誰也不敢亂說亂動,陳勝文匆匆趕了來,在貞貴妃座椅旁邊,低聲說道:“貴妃娘娘,萬歲爺隻是鬧肚子。”
“喔!你去看看,馬上回來告訴我。再找一找栾太、李德立,看是在那兒?”
“剛才已經請旨了,萬歲爺不叫傳禦醫。”
“嗯!”貞貴妃懂得皇帝不欲張皇的意思,也隻好從容不迫,“你先去看看情形怎麽樣再說。”
“是!”
“還有,悄悄兒告訴各宮的丫頭,讓她們告訴她們主子,别驚慌,别亂!”
“奴才已經告訴她們了。”
“好,你去吧!我等着聽你的信兒。”
陳勝文答應一聲,磕了個頭,站起來趕到皇帝那兒,隻見七八個小太監圍着皇帝,替他擦臉的擦臉,揩手的諧手,打扇的打扇,系衣帶的系衣帶,皇帝雖還不免有委頓的神氣,但臉色已好得多了。
一見陳勝文,不等他開口,皇帝先就說道:“嘿!這下肚子裏可輕松了!怕的是晌午吃的水果不幹淨。”
陳勝文連忙跪倒回奏:“奴才馬上去查。”
“唉,算了吧!高高興興的日子。”皇帝又問“外面怎麽樣?”
“娘娘們都挺着急的。奴才跟貴妃回過了,說萬歲爺隻不過鬧肚子,貴妃才放心,吩咐奴才來看了,再去回話。”
“你跟貴妃說,沒事!我馬上就出去。”
“是!”陳勝文又說,“奴才請旨,可要傳禦醫侍候?”
“胡鬧了!”
聽得這一句話,陳勝文不敢再多說。匆匆又趕了去回報皇後。這時在外面護衛的禦前大臣肅順、景壽,領侍衛内大臣醇王奕澴,都得到了消息,顧不得後妃在内,以天子近臣的資格,不奉宣召,紛紛趕來伺候。剛一進戲園,皇帝已經出臨,于是後妃、大臣、太監、宮女,連戲台上的“陳最良”和“春香”,一齊跪迎,直待皇帝入座,方始起立,照常演戲。
肅順、景壽和醇王,又到禦前問安,皇帝搖搖手,淡然說道:“沒有什麽,沒有什麽!
你們就在這裏陪我聽戲。”說着,又回頭吩咐小太監如意:“給六額驸他們擺桌子,拿幾樣菜過去!”
三位大臣一一叩首謝了恩,趁擺膳桌的工夫,三個人退到後面,把楊慶喜找來問了情形,商量着要不要傳禦醫伺候。肅順以皇帝的意旨爲意旨,景壽沒有主見,醇王卻力主慎重,說把栾太、李德立找來待命的好。有備無患總是不錯的,肅順拗不過醇王的意思,隻好派人去找。
要找不難,必是在福壽園。找了東廊找西廊,從大帽子底下一張一張的臉看過去,先找到栾太,然後又在最後面的座次上找到了李德立,招招手都喚了出來,跟着内務府官員離開了福壽園。
衆目昭彰下的行動,立刻引起了所有在場的官員的注意,紛紛交頭接耳,驚疑地猜測着,猜測着多集中在皇帝身上,是嘔血還是發燒?反正來勢不輕,否則不會在大喜的日子,宣召禦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