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醒了過來,原不敢宣召太醫,太醫就在殿外守着,剛剛皇上醒了,請了旨意,才讓太醫進去候着的。”
“喲,那我進去瞧瞧。”醇郡王自持是皇帝的弟弟,也不忌諱這時候了,一掀開簾子就進了東暖閣。
東暖閣,在重帷之後,醇郡王悄悄看,隻見皇帝躺在軟靠椅上,正伸出一隻手來,讓跪着的太醫診脈。
這人頭戴暗藍頂子,是恩賞四品京堂銜的太醫院院使栾太。隻看他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眼觀鼻、鼻觀心,一臉的肅穆誠敬,但額上見汗,搭在皇帝手腕上的右手三指,亦在微微發抖。這使得醇郡王好生不安,如果不是脈象不妙,栾太不必如此惶恐。
除了皇帝自己以外,侍立在旁的禦前大臣,侍衛和太監們,差不多也都看到了栾太的神色,而且懷着與醇郡王同樣的感覺。因此,殿中的空氣顯得異樣,每一個人皆是連口大氣都不敢喘,靜得似乎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緊張的沉默終于打破了,栾太免冠碰了個響頭:“皇上萬安!”
這四個字就如春風飄拂,可使冰河解凍,殿中微聞袍褂牽動的聲響,首先是肅順走了過來,望着栾太說道:“皇上今兒見紅,到底是什麽緣故?你要言不煩地,奏禀皇上,也好放心。”
于是,栾太一闆一眼地念道:“如今使節,地中陽升,則溢血。細診聖脈,左右皆大,金匮雲:‘男子脈大爲勞’,煩勞傷氣,皆因皇上朝乾夕惕,煩劇過甚之故。”
“那麽,該怎麽治呢?”
“不妨事,不過自然是靜養爲先……。”
“靜養,靜養!”皇帝忽然發怒,“我看你就會說這兩個字!”
栾太不知說錯了什麽,吓得不敢開口,唯有伏身在地,不斷碰頭。
天威不測,皇帝常發毫無來由的脾氣,臣子也常受莫名其妙的申斥,在這時就必須有人來說句話,才不緻造成僵局,所以肅順喝道:“退下去吧!趕快拟方進呈。”
有了這句話,栾太才有個下場,跪安退出,已是汗濕重衣。還得匆匆趕到内務府,略定一定神,提筆寫了脈案,拟了藥方,另有官員恭楷謄正,裝入黃匣,随即送交内奏事處,徑呈禦前。
醇郡王瞅着這個空檔,行了一禮,皇帝點點頭,勉強開口笑道:“老七來了,這會子倒是讓你們都進宮來,實在是驚擾過甚了。”
“皇上的身子骨,奴才是最關心的,”醇郡王見到肅順在邊上,也不能多說什麽,“如今這時節尚未春暖,行宮又多風,奴才以爲,不如回銮才好,紫禁城裏頭暖和些。”
“也不礙事,這裏頭暖和的緊,”皇帝笑道,“朕又不出去圍獵,隻是在這山莊裏面呆着,什麽風都吹不到我,何況這避暑山莊自朕登極以來,這次還是第一次來,既然來了,就好好逛逛,等到天暖和些,再回去也不遲,”鹹豐又朝着肅順等人點頭,“軍機處的人得力,朕也松快不少,唔,老七你也成家立業了,堂堂的郡王,不當差也不妥當,你就去管着外火器營吧,先練練手,等熟稔了,咱們再挑大梁。”
醇郡王原本極爲擔憂的心情被這天上掉下來的餅子給樂暈了,連忙再次跪下謝恩。
鹹豐十一年三月。
貞貴妃慢慢用完早膳,喝了茶,照例要到廊上庭前去“繞彎兒”。一繞繞到後園,隻見紫白丁香,爛漫可愛,桃花灼灼,燦若雲霞,白石花壇上的幾本名種牡丹,将到盛開,尤其嬌豔。她深深驚異,三日未到,不想花事已如此熱鬧了。
花兒熱鬧,人兒悄悄,滿眼芳菲,陡然挑動了寂寞春心,貞貴妃忽然想起兩句不知何時記下,也不知何人所作的詞,輕輕念道:“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
念了一遍又一遍,歎口氣懶懶地移動腳步,回身一瞥,恰好看見梅馨在回廊上出現,知道他有話要說,便站住了等他。
“奴婢剛打前邊來。皇上剛剛才傳漱口水!”小安子躬身低聲,秘密報告。
“這麽晚才起來嗎?”
“聽‘坐更’的人告訴奴才,皇上到三更天才歇下。叽叽咕咕,絮絮叨叨,跟麗妃整聊了半夜。”
“喔!”貞貴妃裝得不在意地問,“那兒來這麽多話聊呀?”
“誰知道呢?據說,就聽見麗妃小聲兒的笑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