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貞不以爲意,“這話從太後娘娘身前,本宮就聽到無數次了,那時候記得本宮就已經插手南邊的平叛之事了,德公公想必不是想說這個,有話你就直說吧。”批朱的事情是皇帝同意的,甚至說,自己每件幹預朝政的事兒都是皇帝點頭過的,這個誰都不能拿來攻擊自己。
德齡眯起了眼睛,對着皇後的話語貌似頗爲滿意,隻是閑閑地又抛出了一句話,“皇上可沒讓娘娘結交外臣,對了,還把家中的子弟送到南邊去,好像是送入團練中了?”
德齡低沉的話語宛如黃鍾大呂,在杏貞心中反複震動,杏貞臉色大變,刷的站了起來,直視這個存在感極爲微弱的前任慈甯宮總管太監,如今蝸居在這小小的偏殿之中,居然說出了杏貞最爲隐秘的一些事情。
窗外北風嗚咽,德齡淡然看着皇後,一臉平靜,“大清祖制并無王爺親貴自領軍隊的,更何況皇後您了,就算幹涉政務,也是在六宮之中穩穩當當地當您的天下人之母,爲何要在外頭準備這些犯忌諱的事兒呢?老奴思來想去,倒是有些想不通了。”
“内宮和外朝相互支援,想來是後宮嫔妃的生存之道,本宮想着在外面未雨綢缪,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兒,今個若是皇上聞起來,本宮也是這麽說。”杏貞從起初的震驚之中跳了出來,複又坐了下去,平靜地說道。
“可那自然也是外朝的文官,而不是結交武将了,老奴以前在園子裏不小心瞧見過皇後娘娘和僧王碰過面……”
“隻不過閑談幾句在南邊的事物罷了,本宮有心出力,但又怕有人會閑言碎語,所以隻能是悄悄地見上一面僧王,提一點自己的拙見。”
德齡緩緩搖頭,“恐怕不是什麽拙見,倒是極好的妙計呢。”
“德公公就愛說笑,”杏貞心裏轉過了無數個想法,這個死太監到底幾個意思啊,把自己的行蹤摸的如此清楚,這是誰的意思?想必不是皇帝的意思,按照皇帝的性子,知道了自己這些事,肯定要怒氣沖沖地來質問自己,不會隐忍到現在,還敬重有加,繼續給自己批折子的權利。
“本宮做這些不過也是爲了大阿哥罷了,”杏貞想着措辭,總不能說自己知道曆史的走向,所以現在抓緊先準備好一切可以準備的事物吧?杏貞一字一句地慢慢說道,“德齡公公是從小服侍皇上的老人了,我也不怕忌諱,你覺得皇上的身子骨如何?”
德齡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随即直視皇後,說了一段宮廷秘辛,“皇上是早産的,當初他的母親孝全皇後爲了和五爺的生母争一個長子的名頭,用了催産藥,母子兩個人的身子都受到了一定的損害,不過皇後娘娘說起了這個事,這話是什麽意思?”
杏貞是知道皇帝隻活了三十多歲,因爲印象之中,鹹豐紀年隻到了十一年就結束了,“皇上原本的底子就不甚好,加上自從鹹豐一年開始,發逆就開始鬧騰,之後撚賊,黃河水患,如今又加上了洋人攻占廣州,要向我中國宣戰!這内外交困,再加上,皇上不愛惜自個的身子,夜夜召幸嫔妃,本宮不免要爲大阿哥着想,萬一有不忍言之事,手裏有着些兵權和認識些人,總是能将江山社稷延續下去。”
“娘娘擔心的是?”德齡攏在袖子裏面的手,把大拇指和小拇指高高翹起,剩下三指蜷曲,比出了一個“六”的姿勢。
“本宮知道你說的是誰,但是本宮指的是另外一個老六,如今他尚未入軍機,便已經是權傾朝野,百官側目,加上深受皇上喜愛,辦事利落,卻對着本宮十分的不滿,不是說他有着什麽謀反之心,但若是他以臣淩主,那便是肯定的事兒!憂慮至此,本宮不得不早作準備。”好吧,這個是自己唯一能想出來的解釋理由了。
德齡的眼睛半合,“自從太後歸天之後,老奴除了還要想着皇後照拂六爺,别的事情已經了無牽挂了,皇後當年猜中皇上隻是奪了六爺的差事,老奴佩服得緊,因此對着皇後娘娘十分的信任,如今皇後娘娘說清了事情,解了老奴的困惑,從今以後,老奴自當是一心侍奉皇後娘娘,娘娘有什麽差事請吩咐便是。”
怎麽有點像特務頭子的風範,杏貞點了點頭,“德公公先後服侍過太後和皇帝,怎麽好勞動你?”
“體力活怕是幹不了,若是打探些消息,想必還是能的。”
果然,杏貞了然于胸,點了點頭,“那本宮要做什麽。”
“皇上的确是仁君,想必六爺以後也是無礙了,老奴隻想着要娘娘您一個承諾。”
“什麽承諾?”
“現在還不到時候,”德齡站了起來,慢慢地打了個千,“什麽時候娘娘能一言九鼎時候,老奴就會和娘娘要這個承諾的。”
這個老貨,真是什麽話都敢說,“那且看将來吧。”杏貞轉身準備走出了德齡的住所,打開大門,室外的北風夾雜着片片雪花蜂擁卷入室内,吹着冷風,杏貞的精神爲之一振奮,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過頭,瞧着繼續跪在地上打千的德齡開口問道:“德齡公公是站在那一邊的。”
“回皇後娘娘的話,以前站在别的人那邊,如今自然是站在娘娘這一邊的。”德齡低着頭,杏貞完全瞧不見他的表情,從聲音來說,極爲恭順。
杏貞點點頭,走了出去,德齡慢慢地擡起頭來,神色複雜,不知道心裏在想着些什麽。
杏貞走到門外,發現安茜已經撐着雨傘在外面等自個了,從雨傘上的積雪來看,安茜等的已經有段時間了,安茜擔憂的上來叫了一聲“娘娘”就不再言語,杏貞搭着安茜的手,“安茜你在外頭聽到了什麽?”
“沒聽到什麽,外頭風大得緊,隻不過娘娘既然有話和德公公說,我也不方便進來,隻管在外頭候着便是了。”
“嗯,日後對着德公公尊敬些,可千萬不能失了禮數。”杏貞叮囑道,“你把我的意思告訴整個儲秀宮,聽明白了沒?”
“是。”
杏貞在雪地裏一步一步艱難地前行着,“今天雖然是年初一,可養心殿裏頭的折子還沒批,叫上小安子,咱們去養心殿!”杏貞的鬥志昂然,絲毫不爲了德齡窺破自己的心事而擔心,叫上了安德海并幾個擡轎辇的小太監,冒着鹹豐八年的初雪,徑直朝着養心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