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十七件奏折,在杏貞看來要不了半個時辰,不,要不了二十分鍾,因爲那實在算不了一件什麽事。
因爲杏貞無需看折子,隻要看一眼皇帝在折子上留的記号,再根據記号寫出那麽幾句話便是,皇帝批答本章,通常隻不過在幾句習用語之中挑一句用上,諸如“覽”;“知道了”;“該部知道”;“該部議奏”;“依議”之類的話,鹹豐皇帝覽過了政事,不必自己親自動筆,隻需在奏折上做個記号就行了。
記号用手指甲做,進貢的徽州宣紙做的白折子,質地松軟,掐痕不但清晰,而且不容易消滅篡改;批折子的人看掐痕的多寡、橫直、長短,便知道皇帝的意思,用朱筆寫出那個掐痕所代表的一句話,就算完成了批答,這是任何一個隻要會寫字的小太監,甚至是小安子這種入宮沒多久的小太監都能勝任的活兒。
這能不簡單嗎?隻要寫幾個字而已,杏貞原以爲自己能幫這皇帝出主意,按照自己的意思來批折子,原來隻是和自己前世在小公司裏頭當着行政的事兒差不多呀,隻要呈給領導,領導口述,“把這個事交給項目部的經理去做!”然後自己屁颠屁颠地在文件上寫上“請項目部毛經理閱處。”如此簡單而已,也沒有自主權。
但是喜歡攬權的皇後,怎麽會不在乎這件事呢,參閱奏章是一件參與機密的工作,對着自己學習政事有極好的幫助,從後世而來,眼界是有了,可多少東西能适用到這個社會裏頭,一切還是未知數。
所以杏貞一邊打着哈欠,一邊繼續瞧着折子,不但依照掐痕代爲批答,更注意的是,皇帝看過,未作批示,而先須交軍機大臣處理的奏折,往往那裏頭的陳述和表示,才是正在發展之中的軍國重務,想要了解朝廷内外局勢,熟悉朝章制度,默默識别大臣言行,研究如何馭下之道,懂得訓谕款式,這些都要從奏章裏頭去細心體味。杏貞花了二十分鍾批折子,卻又花了一個半時辰囫囵吞棗不求甚解地把三十二件折子看完了。
這時候已經是夕陽斜斜地照在養心殿暖閣的窗棂下了,杏貞打了個懶腰,對着幫着自己整理奏折的禦前小太監雙喜說道:“辛苦你了,皇上這會子在哪裏?”
“回皇後娘娘的話,皇上這會子在暢音閣聽戲呢。”
“哦?”今個皇帝倒是有了興緻,過年的時候都沒正經聽過幾次戲,“選了誰的牌子?”
“敬事房的人去永和宮裏宣召了。”
杏貞點了點頭,永和宮是麗妃的寝殿,“唔,那今個就這樣,把折子放在這裏,皇上明個要和軍機們商議的收起來,别搞混了。”
“喳。”
杏貞癱到了儲秀宮暖閣的榻上,看了一個下午的折子,腦仁子生疼,“我說皇上怎麽這麽快就要我批折子,這批折子可不是件容易事兒!”
安茜把熱毛巾敷在了杏貞的額頭上,順勢把杏貞頭上的扁方和珠翠卸去,帆兒把杏貞的“花盆底”脫下來,還幸災樂禍地說道:“誰叫娘娘您能者多勞呢,别的宮裏小主每日都是看看花喝喝茶,就我們的皇後娘娘,被皇上當着半個軍機用!”
“别說嘴了,這些話以後不許出去說。”杏貞讓安茜垂着腿,舒服地直哼哼,“皇上舊年嘔了血,你們兩個又不是不知道,我能幫着皇上分擔一點是一點罷了。”杏貞又想起了什麽,“德齡如今在宮裏怎麽樣?”
安茜細細地想了一番,“德公公倒是難得出來,隻是每日領了小太監講規矩,有些時候倒是會出宮溜達,娘娘的意思底下人的都知道,也不管着他。”
“德公公是伺候過皇太後和皇上的老人,到了咱們儲秀宮,是太後生前吩咐的,本宮也是說讓他來我這裏養老的,你們這樣很好,敬着點,不許拘了他便是。”
“娘娘的命令如今六宮誰敢不聽呀,更别說咱們宮裏一直跟着娘娘的人了。”帆兒歡快地說道,恰好這時候小朱子進來禀告,說是楊慶喜過來了,“您瞧,楊公公也不是經常來請安問好嗎?”
“楊慶喜是來說事兒的,我哪裏是喜歡多禮的人,就你這個小蹄子嘴巴最碎!快請進來。”杏貞吩咐小朱子,又拿手戳了戳帆兒的額頭,“以後給你配一個厲害的婆婆治治你才算完!”
帆兒啐了一口,害羞地甩了簾子跑出去了,安茜笑着說道,“帆兒姑娘也該是說親事的年紀了。”
“且不急,宮裏頭的事兒還要你和她都擔待幾年。”
楊慶喜進了來,打了個千,笑眯眯地說道:“娘娘,皇上要奴才來告訴娘娘一聲,說是南邊傳來了消息,發逆的僞翼王石達開反出江甯了。”
“好!”杏貞站了起來,撫掌微笑,“東南西北翼五王,如今死了四個,反了一個,我倒要瞧瞧洪秀全還能折騰到什麽時候!”杏貞從指點江山的氣勢之中回過神來,“倒是也要恭喜你了,楊總管,侄兒是放了那裏的通判了?”
楊慶喜笑的眼睛都看不到了,連連又打千,“是皇上親筆劃了天津衛靜海縣的通判,若不是娘娘的照顧,那小子那裏能有這個天大的福氣,奴才這是要好好謝謝娘娘了!”
“那是他自己争氣,小安子回來和本宮說過,這南去的事情他辦的很是妥當,如今這天津衛也不算遠,你叫他好生當差,曆練幾年,再回京裏,到時候内務府尋個好差事那便是極好的了,如今且不用在内務府,哪裏頭正在找人做筏子。”
楊慶喜心領神會,“娘娘說的極是,奴才和奴才的侄兒就全托付給娘娘了。”
“那是自然,隻要忠心爲本宮辦事,本宮從來是不吝啬的,你回去歇着吧。”
“喳,奴才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