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是夜半三更時分,一個頭裹着黃布,身穿黃色龍袍王服模樣的二十多歲年紀的年輕人在蕪湖縣衙裏頭,借着一盞死氣風燈在細細地讀一封書信,手邊還有一杯溫熱的茶水。這年輕人濃眉大眼,鼻梁高挺,雖是年輕,可眼角卻透着一股凜冽威風、揮斥方遒的氣勢來,他沉默地讀完了手裏的書信,這是遠在天京城裏的東王軍師、九千歲寫給自己的密信,他端坐在黃花梨木的太師椅上,閉目細細地想了一想,又想到了前些日子九江過來的探子所禀告的:“清妖已經在鄱陽湖大練水師,大略估計有四千人水師!”下定了決心,提筆寫下了一行字,提醒自己明天要做這件事,辦完了今天的軍務,年輕人伸了伸懶腰,站了起來擡腿出了簽押房,外頭巡邏的幾個親兵看到年輕人出了門,連忙行禮,“翼王千歲。”
此人正是翼王石達開,“不必多禮,你們自己巡邏,我走一下,活動活動筋骨。”石達開絲毫無架子,揮了揮手,自己在院子裏踱起步子來。親兵也不敢違抗命令,依舊巡邏。
八月份的時候,北京雖然還是一片暑熱,可長江左近,晚上已經有些涼了,院子裏的桂花樹葉子上隐隐有了露水,石達開擡頭瞧了瞧頭上的半輪明月,和一絲浮雲,不由得出了神。
翼王,這是天王在永安分封的時候給自己的封号,翼者。羽翼****,這也是天王和東王給自己的期望,天兵天将縱橫天南無敵手,可到了湖北,自從武昌之戰之後,天國雖然是攻下了天京,可這天國的運勢可着實不佳啊。
武昌大戰損了西王,四萬大軍葬身火海。這可是金田帶出來的精銳!之後雖然是順風順水連續攻下安慶、九江、蕪湖、再到天京,可天京裏的清妖一把火燒了半座天京城,還在城外一南一北建了兩座大營夾住了天京虎視眈眈,這就罷了,料想大營裏頭的清妖也不敢朝着天京呲牙,可是這北伐的兩位,李開芳和林鳳祥。卻又在河南全軍覆沒,一個人都沒逃回來!西征的兩路人馬,在安慶城下僵持了一會,兵分兩路去了江西和安徽,卻又是戰績不佳,胡以晃被阻在廬州府城下半步難進。去年年底的時候,自己悄悄收了旗幟星夜前去廬州府外頭查看。卻也不得不無奈地發現,這廬州府宛如烏龜殼,再鋒利的牙齒也咬不下。直到聽到了北伐失敗的消息,清妖江南江北兩座大營以爲反攻有望,開始蠢蠢欲動,東王軍師便下了令,命西征兩路大軍回天京支援,卻又命自己在蕪湖駐紮,聽天京來的人說是北王出的主意,“翼王兄弟軍事才幹是有的。如今可是要領兵一方去試試身手”,這又何難,如今水師練了些起來,就算安慶攻不下,看我逆流而上,盡取贛、皖長江之地!正好,和那曾國藩掰一掰腕子。
石達開主意已定,便不再踱步。進了卧室,準備休息,瞧了幾眼天王發下來的禦制詩,其中有一句“各練長久做娘娘”。石達開突然想到,聽說武昌大戰的火攻計就是清妖皇帝的妃子出的主意,好像在廬州府運走了十五萬兩銀子的也是這個女人的父親,若是這女人真是滿腹詭計,該不會真的是撒旦妻子轉世來阻礙我天國盛世的吧?石達開嗤之以鼻,這種無稽之談怎麽能相信,隻不過一些地下的無知小兵瞎咧咧,天父天兄在此,怕甚撒旦妻子,一介女流而已。
八月十一日,石達開自蕪湖縣率水陸兩軍并發,呐喊聲震天,十五日,克池州府,太平軍在池州府裏過了個中秋節,十六日繼續南下,此時在鄱陽湖練水師的曾國藩已然得到了消息,全軍戒備,水陸兩軍出兵九江,坐陣湖口,嚴陣以待。
八月十七日,一扁輕舟箭一般地從黃州方向行駛而來。鄱陽湖裏頭的湘軍水師大營的斥候連忙派了兩艘小艇前往攔截。
“站住了!軍營重地,不得擅闖!”
站在輕舟上的一位四十多歲的男子不動聲色,揮手叫邊上的伴當送上名帖,那個斥候接過了名帖,打開一瞧,上頭寫着:“滌生兄在上,弟林翼頓首”,還有一折白紙,上面一顆鮮紅的大印,斥候知道是重要的人物來了,連忙行禮,“大人且稍等,小的這就去通傳大帥。”
那中年男子點了點頭示意無妨,一架小舟掉頭前往湘軍水師大營傳告消息,一架留了下來,是陪着來客,也是有着監視的意思。
過了半響,聳立在鄱陽湖岸邊高高的水師轅門大開,三聲炮響,裏面簇擁着走出來了一群人,有個人站在岸邊,朝着黃州駛來的那輛扁舟大聲呼喊:“潤芝,既然到了,還不上岸?難道要讓爲兄下水來請不成?”
那中年男子連忙叫親随靠岸,待到上了岸,雖是穿了便服,卻也連忙大禮參拜:“卑職湖北布政使胡林翼參見大帥!”
原來此人便是胡林翼。
爲首迎了出來的正是以曾國藩爲首的一群湘軍首領,曾國藩扶起了胡林翼,握住了胡林翼的手,哈哈大笑,“潤芝啊潤芝,可盼到你了,來來來,你我一同入賬。”
胡林翼瞧見轅門大開,兩邊士卒威武,曾國藩又要拉着自己一同進軍營,連忙掙脫開表示不敢與曾國藩同行,“卑職豈敢和大帥同行,大帥先請,大帥先請。”
“老弟啊老弟,我瞧見是你的拜帖,我就知道不是來打秋風的主兒,而是雪中送炭來了!如此厚恩,我豈能不大禮相待?無需客氣,你我一同進營!”曾國藩說完,便緊緊扣住胡林翼的手,不容分說,兩人一同入了軍帳。
胡林翼感激涕零,曾國藩不僅僅是保舉自己,讓自己一舉從貴東道員跳到武昌做了湖北按察使,又即刻轉任了湖北布政使,還給了自己如此的體面,待到了主帳中分主賓坐下,曾國藩将帳内将領一一介紹,胡林翼便忍不住站了起來,拱手施禮,把自己的來意都說道:“卑職這次來帶了三萬石的糧草,是湖北軍民上下給大帥的****之資。”曾國藩大喜,“好好好”“卑職在黃州練了三千水師、五千團練,大帥傳檄湖廣,說發逆又要西進,卑職特率領團練前來助大帥聲勢,眼下團練已在九江!”
“好!”曾國藩撫掌大笑,連連點頭,“潤芝啊潤芝,你這可是給爲兄送來了好大一份大禮啊,好,去年将發逆阻擋在了吉水縣,如今咱們軍心正盛,剛好又操練好了水師,正好瞧瞧這起子還敢西來的逆賊的成色!”曾國藩略一思索,“潤芝,你部就在九江,恰好九江空虛,咱們可成掎角之勢,隔着鄱陽湖口東西呼應,若是發逆來犯,必然叫他左右爲難。”
“是,大帥。”帳内衆将轟然答是。
“我料想石達開不會放安慶于一邊不顧,幸好有王錦繡在安慶,老夫不用費心想去支援安慶,一心顧好自己的江西便是,不過拖延些時間是必然的,咱們就以逸待勞在湖口和石達開一決雌雄!”
安慶孤懸江邊,巍巍雄城屹立在石達開的眼前,放眼望去,太平軍的水陸兩軍将安慶城圍得水洩不通,真是一隻鳥兒都飛不出去了。
石達開朝着傳令官點了點頭,傳令官揮動了幾下大紅色的令旗,一層層的傳令下去,太平軍的火炮營大炮依次怒吼,安慶城下一陣煙霧彌漫,羽箭營也輪番上陣,朝着安慶城頭放出箭镞,嗖嗖嗖的箭雨沒入了火炮引發的煙霧之中,也不知道有沒有射中什麽,過了片刻,江風将煙霧吹開,安慶城的城牆上隻露出了一些白點點,石達開微微不爽,右手一揮,一聲令下,攻城開始了。
太平軍哇哇叫着,撲下這安徽第一雄城,自太平軍武昌之戰後,除了順流而下第一次攻破安慶,随後就再也沒踏進安慶的城門。樓上如雨點般的落下羽箭,太平軍接二連三地被射到在地,沒有損傷的天兵天将繼續駕着雲梯朝前沖去,連接二連三響起的火炮聲都不管不顧,一架又一架的雲梯架起,卻又有一架又一架的雲梯被放倒,正是城牆上下打的熱火朝天的時候,安慶城中一聲鑼響,城頭豎起了一個黑地紅字的大旗,上頭寫着一個鬥大的“王”字,邊上還有一豎小字,寫的是“欽差大臣、安徽提督”的字樣。
城頭的清軍一陣歡呼,越發奮不顧身起來,城下的太平軍瞧見那個鬥大的“王”字,氣勢不由得爲之一奪,攻勢放緩了。
在太平軍的水師大船上,石達開的一個貼身侍衛瞧了瞧那突然豎起來的旗幟,回過頭禀告道:“翼王,是清妖的安徽提督王錦繡親自出來督戰了,今天這戰事恐怕……”
“罷了,”石達開知道是在武昌城下王錦繡一刀殺了西王的首級,給了多少将領士兵心裏一個很深的陰影,他揮了手,“鳴金退兵吧,”石達開如何不恨,首義五王如今隻剩下了三個,一個就折在眼前城頭的那個人手上,自己是恨不得手刃這個清妖,可是如今軍心已頹,再意氣用事強攻也是無果。且待來日,再和你算總賬。石達開定了主意,吩咐道:“水陸并進,直接去江西,無謂在長江邊上浪費時間了。”
八月十八日,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攻安慶無果,逆流西進,連克望江、彭澤兩縣,聲勢浩大,江西震動。
鹹豐皇帝接到江忠源的奏報,惱怒地丢在一邊,“可恨安徽無人!居然阻攔不得石達開,王錦繡雖然老于兵事,也隻讓石達開在安慶城下呆了一日而已,朕如今隻能是期待着曾國藩給朕些好消息了!”
自從祁隽澡因病告老回鄉之後,恭親王雖然隻是在軍機上行走,但是已經成了實際上的領班軍機大臣,隻是如今還在塞外尚未歸來,軍機之中以彭蘊章爲尊,彭蘊章想了一會,寬解着鹹豐皇帝道:“皇上切勿憂心,江忠源據守廬州府,還要提防着淮河一線的撚賊,日後極有可能要與僧王會師決戰,實在是分身不得;王錦繡是打慣了仗的,安慶不失,江陵指日可下,這也是他帶兵老成,防着出了大褶子罷了。”
“也罷,命各地堅守罷了,還有,再拟一道旨來看,将陸劍瀛和向榮别呆在江南江北吃幹飯,當初叫他們建大營的目的就是要牽制發逆,可是如今發逆都二度西征了,他們到底在做什麽,言辭嚴厲些,免得以爲朕仁心慣了,就不會殺人了!”
“喳,皇上,曾國藩在江西辦的團練極爲出色,去年也把發逆死死的阻在了吉水縣,如今在鄱陽湖水師練成,想必是無憂的,湖北布政使胡林翼也已出兵江西,支援曾國藩,請皇上放寬心些,此戰必然大勝的。”
“這幾個還不夠,各地的團練還沒練好,隻有這幾個那裏夠,江忠源、胡林翼、曾國藩、李鴻章。還有河南的幾個,倒是不錯,可惜人數太少,顧得了東邊顧不了西邊。”鹹豐皇帝煩躁地在養心殿内走來走去,小太監奉上了擦臉的熱毛巾,鹹豐皇帝拿起來正準備擦拭下臉,卻一陣頭暈,跌坐在炕上。邊上的小太監連忙上前扶住,軍機大臣彭蘊章、瑞麟、杜翰、穆蔭也連忙跪下,“皇上切勿氣惱,聖體安康才是。”
皇帝擦了擦汗,覺得好了些,又喝了口參茶,緩了緩神。“朕無妨,隻是昨夜沒睡安穩,軍機處的議一議,那些臣工還堪用的,朕不吝封賞。”
軍機大臣們看看你看看我,終于還是杜翰壯了膽子,俯身說道:“湖南的左宗棠不錯……”
話音未落。隻聽得皇帝冷哼一聲,“此人原本倒是勤勉,舊年朕也給了他兵部郎中的位置,可惜不中用的很,湖南永州鎮總兵樊燮到京師上奏,說湖南左駱之流狼狽爲奸,猖狂不厥,淩辱朝廷命官,朕正要拿他問罪呢,豈能再給他軍政之權!”
在湖北。有胡林翼主持政務;在江西,有曾國藩與太平軍作戰;而在湖南,則有湖南巡撫駱秉章的首席幕僚左宗棠坐陣。三大湘籍英豪彼此呼應,互相支援,形成鼎足之勢,構成了湘軍東征太平天國的有利形勢。然而,就在胡林翼在安徽戰場連獲大捷的同時,恃才傲物、自命不凡的左宗棠卻卷入一場洶湧的政潮中。差點送命。
左宗棠才華橫溢,鋒芒畢露,暢言無忌,興奮時。則可“縱言闊步,氣象萬丈”。掌握湖南大權後,他更加心高氣傲,連曾國藩也不放在眼裏,甚至每日必罵曾國藩。曾國藩對左宗棠也是心有芥蒂,兩人一向頗有龃龉。左宗棠素不喜歡曾國藩的爲人,以至人前人後常責罵他。據說左宗棠知道曾國藩每天晚上給小妾洗腳的事情後,就給他出了個上聯:“代如夫人洗腳”,無非是想嘲弄戲谑他一番,曾國藩豈是等閑之輩,也回敬了他一個下聯:“賜同進士出生”,以此來嘲笑左宗棠會試三次不第,進士的榮譽還是皇上給賜的,左宗棠又氣又窘,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性褊言急的左宗棠不僅對曾國藩如此,對世交胡林翼也是頗有傲慢不恭之處。
樊燮曾在永州任總兵一職,此人官聲極壞,其主要劣迹一是貪污,二是氣焰嚣張。他的情況被反映到省裏總管一省軍務吏事的左宗棠耳朵裏。左師爺一貫是不假顔色的直性子,聽到之後勃然大怒,立即向湖南巡撫駱秉章建議,參劾樊燮。駱秉章迅即上奏參劾樊燮。
但是,樊燮是個有背景的人,他和湖廣總督的官文關系非同一般。駱秉章參他之前,官文卻已上折保奏他爲湖南提督。
左宗棠明知樊燮是官文的人,不但不化剛爲柔,反而變本加厲地侮辱了樊燮一次。
鹹豐四年四月,樊燮到省裏請訓,駱秉章讓他直接到左公館聽候處理。樊燮到左公館以後見到左宗棠隻是作揖行禮,沒有下跪請安,左宗棠厲聲喝斥他說:“武官見我,都要請安,你怎麽敢如此怠慢?快請安!”樊燮回答說:“如何請安自然有朝廷的體制約束,我的官職雖輕,也是朝廷二品官,怎麽能向一個師爺下跪呢!”左被駁斥,不由惱羞成怒,大罵一句:“王八蛋,滾出去!”樊燮遂以此爲憑據,向皇上狀告左宗棠,說他是“劣幕”。
鹹豐帝奏閱後,龍顔大怒,對“劣幕要挾”一詞尤爲重視,曾經對左宗棠的好感消失全無,立馬下旨查辦此事,将原奏發交湖北審辦,并批示:“如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可就地正法。”案件落入官文手中,官文得意非凡,哪有放過的道理?左宗棠平時張揚,嫉惡如仇,得罪不少小人,官場對他的訾議頗多,官文乘機收集這些怨言整理成劣幕惡迹上報給朝廷,并最終促成了左宗棠的死罪。
左宗棠命在旦夕!
胡林翼一聽此事,心急如焚。季高啊季高,平時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叫你不要意氣用事,哆口謾罵,現在捅出這麽大個婁子,你我怎麽辦?湖南怎麽辦?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你啊!
來不及多想,胡林翼就給官文寫了一封信,懇求官文兄能高擡貴手,左宗棠失禮之事多有包容等等。當時這個案件非同小可,兩湖官員都噤聲不敢貿然表态,隻有胡林翼一人爲了好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雖然此時胡林翼與官文搞好了關系,兩人以兄弟相稱,打得一片火熱,但遇到實質性的問題,兩人還是針鋒相對。在這件事上,官文态度堅決,毫不退讓,他看了信後,冷笑道:“哼,就憑借你潤芝的三言兩語,也能起死回生麽?左宗棠氣焰嚣張,不把我官某人放在眼裏,此事絕不會善罷甘休!”胡林翼知道求之不得,不想和官文鬥得魚死網破,就從别處尋找出口,就算斡旋到底,也要把左宗棠救出來。很快,他想出四個辦法,這四個辦法可謂萬無一失,全面保證了左宗棠的性命。
山高皇帝遠,要理清此事,首先要到京城打理,轉變皇上對左宗棠的态度。胡林翼想到了在北京的郭嵩焘和王闿運,于是就連夜就寫信給他們,囑咐他們向皇帝最寵信的大臣肅順和試讀學士潘祖英求情,一定要解救出左宗棠。
肅順搜羅天下人才,“肅門之子”多爲湖南人,湖南名士郭嵩焘和王闿運就是其中之二。郭嵩焘生于湖南湘陰縣的地主家庭,字伯琛,号筠仙,有“芬芳悱恻、著述之才”。入京前,曾一度爲湘軍籌糧籌響,購置兵器,疲于奔走;入京後,成爲肅順和鹹豐帝的心腹,接二連三地爲鹹豐帝出謀劃策。王闿運,字壬秋,又字壬父。湖南湘潭人。學富識廣,是晚清著名的文學家,雖然沒有顯赫的官職,卻常出沒于京城的大官僚家中,說話很有分量,深得衆官的賞識,尤其是肅順的信任,二人地位、年齡懸殊卻結爲異性兄弟,由此可見二人的關系非同尋常。郭、王二人能在皇帝身邊立足,無疑接通了湘系與最高當局的直接聯系,湘系能“京信常通”,他們功不可沒。
“你們跪安吧,”鹹豐皇帝猶是憤憤,這官文是自從常大淳改任四川總督之後,自己禦筆簡拔的,自然有偏有向,“你們跪安吧,朕已經将左宗棠不法之事叫湖北地方去查了,想必很快能水落石出。”
“喳。”
這一天,王闿運收到胡林翼的來信後,急急忙忙奔到肅順府上,要與肅順出謀策劃。肅順此時早知道鹹豐帝的诏旨,要嚴懲左宗棠,有心要救左公,隻是一時拿不定主意。
王闿運看出了端倪,試探地說道:“左宗棠才氣過人,性情剛直,所以得罪了不少人。但他是湘軍中極爲重要的人物。對湖北和江西的湘軍有過很大的扶持。倘若恩相加惠于湘軍,湘系必感激不盡啊!”
肅順的心全被王闿運看穿了,湘軍勢力日益壯大,肅順不像大多數滿族權貴那樣誠惶誠恐,“思欲延英雄,以收物望”,他要拉攏這支能遮半邊天的力量,進一步鞏固自己的權位。
“左宗棠秉性忠介。實在是能扛起我大清的人才,如果他有不測,天理不容!我何嘗不想救出他,可此案關系重大,稍有不慎,便會前功盡棄,連累多人。憑你我的力量。也難以起死回生啊!”
“但是,”肅順瞧了一眼王闿運,又喝了口茶,繼續說道,“我可以試試到皇上面前說情,但要有人保薦,我的話才能起作用。
王闿運忙說:“恩相不用過濾太多。保薦的人,我早已打理好了!”
“哦,是誰?”肅順十分驚奇。
“乃當今侍讀學士潘祖英!”王闿運朗聲答道。潘祖英是當時非常出名的探花,是翰林院的大才子,他寫的文章,皇上十分喜歡。策動他寫奏疏保薦,鹹豐帝更容易接受。
是夜,潘府。
當時郭嵩焘備厚禮拜訪潘祖英,十分懇切的對他說:“左宗棠是湖南頂天立柱之人,也是湘軍倚重的大人物。一向言直口快,不會虛與委蛇,沒有想到現在遭誣陷暗算,救出他是衆望所歸。先生才華馥比仙,深孚人心,當今聖上,尤爲愛惜。還請先生勞費心思替左公保薦,左公命系一發。全在先生你手中掌控着。如果左公不在,湖南再也無法扛住,長毛必來傾覆,而東南的局勢也會因爲他而改變。大清河山,岌岌可危!”
潘祖英被郭嵩焘的這番肺腑之言深深觸動,他是識大體的人,當下連忙答道:“郭兄太客氣了,郭兄深明大義,潘某佩服之極。左公的事情,我已有耳聞,早想助一臂之力!如今深得郭兄信任,保薦左公,潘某義不容辭!”當即取紙拿筆,潑墨揮毫,洋洋灑灑向皇帝奏疏道:“駱秉章調度有方,實由左宗棠運籌決勝,此天下共見。而久在我聖明洞鑒中也。……是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而湖南不可一日無宗堂也。宗堂爲人,負性剛直,嫉惡如仇。湖南不肖之員,思有以中傷之,久矣。湖廣總督官文惑于浮言,未免有引繩批根之處。宗堂一在籍舉人,去留無足輕重。而楚南事關系尤大,不得不爲國家惜此才。”
潘祖蔭三次上疏,使案情迅速好轉。幾乎在同時,來自湖南、京城各官員的奏章紛飛而至。駱秉章上折陳述冤情;曾國藩陳述左公“剛明耐苦,曉暢兵機……”;胡林翼這時也奏疏爲左宗棠澄清事實,力薦左宗棠,爲好友剖白,是胡林翼營救左公的第二個辦法。
鹹豐奏閱後,十分動容。果不其然,一日看完奏疏後,鹹豐向身邊的皇後說道:“左宗棠果然能幹,如今天下多事,這種大才,應該給他一個機會。”杏貞早就知道左宗棠的事兒,有心拉上一把,便開口笑着說道:“臣妾也聽說左公在湖南巡撫駱秉章幕中,贊畫軍謀,成績顯著,以一省之力供養湘軍南北征伐發逆。聖上英明,這樣難得的人才,自當愛惜。”鹹豐深以爲然,點點頭說道:“朕以爲官文陳述恐怕多有不實,還是改派禦史去查訪吧。”杏貞微笑點頭,又睇了一眼在邊上伺候的小安子,小安子心領神會,悄沒聲的出去了。
過了沒多會,如意進來禀告,“肅順大人求見。”
杏貞站了起來,甩了帕子行禮,“臣妾回去瞧瞧大阿哥醒了沒有,臣妾告退。”
“恩,你去吧,吩咐禦膳房把晚飯擺在坦坦蕩蕩,咱們對着那些錦鯉用晚膳。”
“是,還要宣那些妹妹們來?。”
皇帝思索了一番,“就叫麗妃,椿貴人吧,人多也熱。”
“是。”
杏貞出了勤政殿,就瞧見肅順在台前垂手候着,肅順低頭行禮請安,杏貞對着這在鹹豐朝的大敵不敢掉以輕心,連忙輕笑:“無需多禮,肅順大人趕緊進去吧,皇上等着你呢。”
杏貞行步走到坦坦蕩蕩瞧鯉魚去——這個地方離宮門近些,摘下了一叢金桂來逗跳躍不已的錦鯉,邊看着小太監們在布置着晚膳的桌子,過了半個時辰,小安子從南邊的幾顆香樟樹後頭繞了出來,笑嘻嘻地打了個千,杏貞說道:“事兒傳出去了?”
“回娘娘的話,傳出去了,恰好在外頭候着的轎夫邊上瞧見了郭嵩焘,我把他招手過來,說了皇上在養心殿說的事兒。”
“很好,”真不好意思,我又搶了你的主意,肅順。杏貞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
“肅順言左宗棠之事,文宗曰:此事皇後已言及,着禦史前去查。肅順瞠然不能語。”
——《國朝史之文宗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