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雷恩加爾,他的面容帶着一絲對這個世界的不舍和留戀,目光裏帶着濃濃的哀求。
“那隻渾身有着白色羽毛的鳥?”
我驚訝地看着他,想到了他的女兒那隻通體雪白的鷹身女妖。
雷恩加爾的眼睛一下子變得血紅。
“你憑什麽認爲我會照顧她,你難道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知道我這一刻在想什麽?”我冷然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對他說道:“我想在你死了以後,拿着這把鑰匙,按照你提供的地址,潛入你的家中,将你女兒也殺掉,好讓她也回到獸神的懷抱,也許你還能看到她。”
雷恩加爾原本已經瀕臨渙散的眼神,一下子變得鋒利如刀,死死地盯着我。
“死……對她也算是一種解脫……不過……你真的不想知道那個秘密?”他的聲音沙啞而急促,微微有些喘息,嘴角不停的向外湧出帶血的氣泡,他面如金紙,氣若遊絲,瞳孔再次一點點的擴張,不停地向上翻動,好像随時都會死掉。
我冷冷地說:“你想在臨死前對我說些什麽?”
他緩緩的閉上眼睛,一言不發,他的手腳已經開始抽搐,我翻了翻他的眼皮,看起來他已經陷入了昏迷之中,有些神志不清,我知道他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歎了一口氣。
手指間聚起所剩無幾的水元素魔法力,再次繪制出一幅‘水療術’的魔法符文,随着那道水療之光落在他的身上,雷恩加爾再一次清醒過來。
“你決定了?”他從昏迷中醒過來,睜開眼睛盯着我。
“如果你說的那個秘密,不值得我付出那麽大代價,我是不會履行承諾的。”我攥緊了拳頭,皺着眉頭看着雷恩加爾,沒想到他居然醒來的第一句話,竟然還是在擔心他的女兒,看來他真的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即便是在是彌留之際,也在想方設法的安頓他的女兒。
不過我在想自己究竟能不能和一隻鷹身女妖相處得足夠融洽。
“你爲什麽會覺得我可以照顧好她?”我看他好像又清醒一些,連忙問道。
“……因爲你從不歧視獸人!”他沒有任何猶豫,脫口而出。
我縱使是想到了千百種答案,卻沒有想到雷恩加爾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是的,無論是魯卡或是卡蘭措、澤旺我都能将他們視爲夥伴朋友,也從沒有想過獸人和人有哪些區别。我臉上浮現出一種苦澀的笑意,想到哪些荒原上自由自在的美好日子,竟然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一些回憶。
我的湊到他耳邊,對他說:“假如将來的某一天,她知道了照顧她的人,是她的殺父仇人,這是不是将成爲最大的笑話?”
“我需要你給我一個承諾,永遠也不要告訴她真相,她是一個可憐的孩子……”雷恩加爾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傷感,我從沒有見過兇猛如獅子一樣的獸人勇士,居然會這麽的情感豐富,他向我虛弱地說道:“湊過來一點兒,孩子,雖然這些事情,不應該說給你聽,但是我沒有其它任何的籌碼了,我現在僅僅擁有這麽一個秘密,我曾經發誓,将會永遠的保守這個秘密,除非我死了。”
“隻不過,現在我就快死了,所以說與不說對那個誓言已經沒有了關系。”雷恩加爾虛弱地說道,他每說一個字,一句話都要花費很大的力氣,紫色的血液沿着他的嘴角向外湧,他地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我,他在等我的那巨承諾。
“好吧,我答應你,會幫你照顧她!”我湊到他的耳邊,一邊對他說,一邊将他手中那個帶有标牌的鑰匙拿到手中,這一刻的雷恩加爾,眼中露出了柔和的目光。
有時候,就算是一位内心如鋼鐵一般将強的戰士,在臨死之前的某一刻,也會顯露出來那麽片刻的軟弱。
他空洞的眼神望向遙遠的夜空,那些五色極光在光罩的反射下,緩慢的遊動。
夜色極美,但是卻看不到漫天的繁星。
……
“那時候,我還是在古魯丁鎮長老院輪值,剛剛接到消息,說夜狼崖的那些鷹身女妖被兩個孩子帶着一群拉伊圖部落獸人剿滅了,當時我還以爲是在說笑,哪知道那個消息竟然是真的。
當初我冒着巨大的危險,趁着老庫魯不在的時候,從他家莊園裏的陳列室裏偷出那根‘雷鳥的羽毛’,就是爲了讓約瑟芬能夠融合雷電之力。
聽說雷屬性的遁術,在魔法中要比風遁還要快上很多,而且‘風系’和‘雷系’還能相輔相成。
我知道,她是一個很善良的孩子,不應該和那些鷹身女妖們生活在一起,那些鷹身女妖遲早會把她帶壞了,讓她的心裏留下憎恨、偏激、貪婪、謊言的種子,我想讓約瑟芬帶着她脫離鷹身女妖的部落群。
約瑟芬一直說沒有足夠的實力,就不能帶着女兒去荒原四處的流浪,所以我幫她偷那根‘雷鳥的羽毛’,正是源于此因。
後來聽說是你和庫茲殺了約瑟芬,又抓到了伊莎貝拉,我試着去救她,可惜幾次都沒能成功。
那些商隊裏的人類太狡猾了,當我知道他們将伊莎貝拉連夜送走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在商隊的營地外面遇見了蒙德特羅亞,他對我說:隻要将你帶到他那裏,他就告訴我伊莎貝拉的下落,我沒辦法,但是當時我又找不到你,隻能找到了庫特的大兒子庫利奧。幸運的是,我成功的說服了他,我們準備将你從居所裏偷出來,他負責探聽尋找,關于你的下落,我負責将你神不知鬼不覺的偷出去,交給蒙德特羅亞法師。
那天晚上一切都很順利,我潛入你的房間,但你你會忽然間醒過來,所以我把你弄暈了過去,然後偷偷地把你從床上抱下來,準備偷偷地潛出城外……”
雷恩加爾一點一滴地回憶着那些往事,他的生命迹象也一點點的在流逝,可是這些往事我都模模糊糊的知道一些,這些對我來說并不算是往事。
……
所以我不得不打斷雷恩加爾的那些廢話,我對他說道:“這些我都知道,然後你将我帶到那個亂石山裏面的神秘祭壇之中,随後那個笨蛋庫利奧就被蒙德特羅亞殺了,而你則是獲得了你女兒的消息,隻身追到格林帝國,至于我後面經曆的事情,恐怕你也不會知道。”
不經意間摸到了他的手,我這才發現他的手已經冰涼,看起來隻是在胸口才有微弱的熱氣,死神已經将他的半個身體都抓在手中。
“有點耐心,年輕人,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已經看到大雪山上的獸神在呼喚我,他是我們獸人一族的保護神。”雷恩加爾虛弱地說道。
我不知道是什麽力量支撐着他,我甚至發現他嘴裏紫色的血液都已經凝固,他的瞳孔已經失去了焦點,甚至感覺不到他的呼吸,他的胸骨已經完全的塌陷,從嘴角吐出的鮮血中可以發現一些紫色的碎肉,我想那些也許是他身體裏被震碎的肺。
我以爲他已經死掉了,所以擔憂的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他淡淡地哼了一聲:“還沒死呢,我還要安頓好我的伊莎貝拉。”
……
“如果我不說的話,你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天夜裏,我背着昏睡的你翻越古魯丁鎮低矮圍牆的時候,我看到了血狼一族的大長老,織法者庫魯。”雷恩加爾不停地向外咳着血塊,看起來他身體的各項機能已經差不多停止了工作,他僅是靠憋着一口氣在維持着自己的生命。
他很擔心我會拂袖而去,懇切地對我說:“你聽我說,有些事我沒時間解釋,有些事情我也不太明白。但是我可以向獸神起誓,我所說的全部是我親身經曆。而且你應該相信一位垂死的人說的話,尤其當他有把柄攥在你的手裏,我必須對我的女兒負責。”
我對雷恩加爾說:“你講得再仔細一些!”
不知爲什麽,聽到雷恩加爾提起老庫魯的名字的時候,我的後脊梁骨冒出一股股涼氣,那涼氣一直延伸到我的心裏,讓我感覺到冷——冷徹心扉。
“我沿着主街店鋪陰影,一直向古魯丁鎮外跑,那時,庫利奧正等在牆外接應我,可就在這時候,我感覺身後有人追了上來,當我回頭看過去的時候,才發現是庫魯長老站在高高的鍾樓上,冷漠地看着我。
他是你的魔法啓蒙老師,你應該知道的,他擁有的力量是我難以匹敵的,他是強大的獸人部落的織法者,将來有一天最終會加入獸神殿的大薩滿。
他化成一條幽靈狼,從鍾樓上一躍而下,幾個呼吸之間,就跨越了幾百米的距離,我從未在草原上看到過比他還要迅捷的草原狼。
他竄到了我的身邊,攔住了我的去路,那種威嚴和壓力甚至讓我感覺自己腿軟,我無力反抗,隻有将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以此來威脅他,他非常的憤怒,他甚至已經放下了圖騰石柱,你恐怕還不知道那些圖騰石柱有多麽的可怕。
我當時對他擺出一副同歸于盡的姿态,他是織法者,我擔心他對我施展‘睡夢之靈’,我知道自己沒辦法抵抗他的催眠魔法。
但是讓我沒想到的是,他居然在這時候,身體完全的停了下來,那種感覺就像是面對一塊僵硬的岩石,或者是被禁锢在時光間隙裏,他沒有任何的動作,那種跟被你禁锢在冰牆中的感覺不一樣,他并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隻是被暫時限制住了。
他黨參顯得有些悲傷,也有些憤怒,然後不甘地盯着我,直到我翻越古魯丁城鎮的矮牆,他還是依然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這就是我想要告訴你的秘密。
在我劫持你的那個晚上,我遇見了庫魯大長老,隻不過他并沒有把你成功的救下來。
當我離開古魯丁鎮很遠之後,我甚至還能聽見他站在鍾樓之上,憤怒的狼嚎。
最終他也沒能追上來,這就是我要說給你的秘密。
在古魯丁鎮,想要除掉你的,還另有其人,他們隻不過是想假我之手,來殺掉你。
所以我要告訴你的是,有生之年,切莫輕易的去獸人部落,那邊有些比庫魯長老還要強大的存在,想要殺你。
你能從獸人部落活着回到格林帝國,不得不說,這真是一件幸運的事兒……”
雷恩加爾的臉上洋溢着一種嬰孩般無暇的笑容,随後他仰望着爬滿了五色極光的夜空,大口的咳着鮮血,卻是眼中顯出幸福神色,隻是一句:“獸神大人的使者來接引我了……”
這位當初能夠在古魯丁鎮血狼族位居長老一職的獅虎人戰士,終于在這帝都的榆林長街上,仰望着帝都的夜空,撒手人寰。
多年來,一直籠罩在我心頭的陰影,終于算是撥雲見月,看出了一點頭緒。
這幾年,一直不敢給獸人部落的庫茲寫信,其實也是基于這個原因,我總是覺得身後一直有人在盯着我,我擔心躲藏在我身後的那個人将他的魔爪再次伸向我,所以即便是在埃爾城,我也算是深居簡出,足足隐藏了五年之久,一直等到成爲魔法師之後,才敢在魔法學院嶄露頭角。
從百瀑崖順着那冰冷刺骨的烏魯圖河水,一直跌宕起伏地漂流至奔馬河,那時候,躲在河水中的我,也是将心沉入了萬丈深淵。
我在血狼一族的部落大本營,出了這麽大的一檔子事兒,竟然沒有見到獸人部落有任何的反應,僅是果果姐和強巴赫騎着馬從古魯丁鎮追了出來。後來強巴赫身陷亂石谷的時候,我就知道這裏面一定是有什麽事情發生,卻沒想過老庫魯竟是眼睜睜地看着我被雷恩加爾掠走。
一張殘破的魔法卷軸被風吹得在地上翻滾着,滾落到雷恩加爾的頭頂上,被他頭上的亂發擋住,恰好那廢棄的羊皮紙卷軸展開,将他的臉蓋住。
我從他的手中解下了那串帶着标牌的鑰匙,又将他身邊不遠處的兩把精煉地大馬士革彎刀收到的魔法腰包裏,順手從錢袋子裏掏出兩枚銀鏰兒,抛到他的臉上,那是留給收屍人的一點微薄賞錢。
随後整理了一下淩亂的魔法長袍,望着那高大雄偉的傲慢之塔,邁步向那邊走去,我的心一片甯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