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州境内的渭水運河,商船,甲闆上。
慕南栀披着禦寒的大氅,坐在鋪設軟墊的大椅上,一手抱着白姬,一手握着竹竿垂釣。
左側,擺着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桌上小竈炭火熊熊,燒着一鍋魚。。
許七安和苗有方坐在桌邊,吧唧吧唧的吃着魚。
白姬從慕南栀懷裏探出腦袋,烏溜溜的眼睛,巴巴的看着。
“這幾天不是魚就是臘肉,吃的我屎都拉不出來。”
苗有方罵咧咧道。
許七安反手一巴掌,把他拍下椅子,然後朝着白姬招手。
白姬掙脫王妃的懷抱,邁着歡快的四條短腿,屁颠颠的跑到許七安腳邊,昂着腦袋看他。
許七安抱起白姬,夾了一塊軟嫩的魚腹肉放在碗上,白姬把臉埋進碗裏,小口小口吃起來。
“你的進展很快,我估計再有一個月的磨煉,你就能踏入五品化勁。到時候,隻要不自己作死,招惹頂尖人物,天大地大,哪裏你都去得。”
許七安喝一口濁酒,有些欣慰。
他們此行南下,前往南疆十萬大山。
小團隊裏目前隻有三個人,一隻狐。
天地會成員裏,李妙真俠肝義膽,喜歡行俠仗義,适逢災情洶湧,各地民不聊生,總想着要做點什麽,所以很難安分的待在許七安身邊。
楚元缜是浪蕩不羁的劍客,四海爲家,居無定所,向往的是随心所欲的自由。
遊曆江湖的途中,能與故人相逢,喝個酒,快意恩仇,便是他最開心的事。等酒喝完了,事情了了,他又會踏上旅途,追尋他的劍道。
恒遠大師和聖女是一樣的心态,出家人慈悲爲懷,濟世救人責無旁貸。
至于李靈素爲什麽沒有跟着南下
當日,大夥清晨醒來,聖子已經走了。
給天地會成員留下一封信,意思是,自己近來心境有所突破,要獨自一人上路,領悟太上忘情的真谛。
其實他走的時候,天地會成員都知道,就大夥的修爲,方圓數裏的動靜一清二楚。
許七安躺在溫暖的被窩裏,還給在心裏給聖子唱了一首送别歌:
那一晚知道你要走,我們一句話都沒有說當你背上行囊卸下那份榮耀,我隻能讓笑容留在心底.
聖子走後,許七安便釋放了東方婉清,柴杏兒依舊關押在浮屠寶塔裏,定期投喂,定期召喚出來洗漱,定期讓苗有方當苦力洗刷馬桶。
這時,商船的負責人,朱管事匆匆過來,恭聲道:
“苗大俠,前方就是金水灘,水流平緩,常有水匪攔江搶劫。通常來說,隻要交點銀子就能過去。”
見苗有方點頭,他繼續道:
“如果不發生意外,您就不用出手了。”
苗有方倨傲的“嗯”一聲,保持着自己“高人”的風範。
朱管事躬身退下。
這艘商船是劍州商會的商船,要去禹州做生意,而苗有方現在的身份是劍州商會新招攬的一位客卿,負責商船南下時的安全。
許七安的身份沒有暴露,隻是平平無奇的跟班。
商船航行了半個時辰,水流果然開始平緩,又航行一刻鍾,船速便的極慢。
隻能依靠艙底的船夫搖櫓航行。
噔噔噔.朱管事帶着十幾名武人奔出船艙,持刀背弓,神色戒備。
許七安朝左岸眺望,看見岸邊數十艘小船破浪而來,速度極快。
之前,它們還好好的停靠在岸邊,等商船進入這段平緩流域,岸上的百餘名水匪立刻跳上船,劃動雙槳,劈波斬浪般的靠攏過來。
這是一種兩頭削尖的小船,它長不盈丈,闊僅三尺,篾闼圈棚,二橹一漿,體輕而行捷
“這,這怎麽那麽多的水匪?!”
朱管事瞠目結舌,臉色發白。
苗有方看他一眼:“以前不是?”
朱管事定了定神,臉色依舊難看,苦笑道:
“這條水路我走過幾次,以前水匪總共也就二三十人,而今這人數,怕是有百餘名了。這,這胃口也就大了啊.”
許七安突然問道:“這些船叫什麽。”
“這是槍船,以敏捷著稱,是水匪常用的船隻。”
朱管事心情極差,耐着性子解說:
“在水勢平緩的流域裏,商船沒這些小船快。他們手裏的槍是用來捅穿我們船底的,槍不是他們唯一的手段,還有燒船的火油。”
說話間,槍船群離商船已經不足三丈,朱管事走到船舷邊,吸一口氣,拱手大聲道:
“各位英雄,在下朱問,四海之内皆兄弟,出來讨生活不容易,朱某爲諸位兄弟準備了五十兩銀錢,還望行個方便。”
五十兩銀子,是一筆數額相當大的過路錢了。
許七安在京城任職打更人期間,不吃不喝,一年也就五十兩的俸祿。
“五十兩,打發叫花子呢?”
一艘槍船上,傳來譏笑聲。
朱管事等人循聲望去,那是一個穿着黑衣,披着大氅的男子,腰間挎着一把刀,穩穩的立在船頭。
他大概三十出頭,皮膚粗糙黝黑,目光銳利桀骜。
朱管事不識得他,印象裏,這夥水匪的頭子,是一位叫“野鴛鴦”的武夫,練氣境的修爲,還算講規矩,給銀子就給過去。
“閣下不是野鴛鴦,他人在何處”
他剛要開口循聲,那披大氅的男子已縱身躍起,狠狠砸在商船的船頭。
轟!
整艘船的船頭,猛地一沉,讓船上衆人東搖西晃,險些摔倒。
黑衣男人掃過唯一巍然不動的苗有方,以及幾名背弓挎刀的護船武夫,呵了一聲:
“還有幾個練家子嘛。
“野鴛鴦?你是說那個不識擡舉的家夥?他已經被我砍了腦袋沉江了,不過我還算仗義,有替他好好照顧婆娘。”
朱管事沉聲道:
“閣下想要多少銀子,不妨直說。”
黑衣男人擡起手掌,五指張開:“這個數。”
五百兩.朱管事沉聲道:
“閣下莫要開玩笑。”
整艘船的貨,純利潤都沒有五百兩。
黑衣男人笑眯眯道:
“我們不但要錢,還要女人,手底下兄弟這麽多,沒女人日子可沒法過。
“本大爺給你們一個折中的辦法,一個女人抵十兩,姿色好的,抵二十兩。”
說着,他看了看許七安身邊的慕南栀,嫌棄的“啧”一聲:
“就這種貨色,五兩銀子不能再多,也就夠兄弟們消遣幾天。”
慕南栀一臉冷笑。
“出來混江湖,莫要把事做絕.”
本欲好言相勸的朱管事忽然噎住,因爲這時候,黑衣男子刻意面朝陽光,皮膚上有一層淡淡的神光。
六品,銅皮鐵骨!
遇上狠茬子了朱管事臉色微變,他忍不住看向苗有方。
通常來說,遇到這種層次的高手,隻能認栽。
朱管事估摸不準苗有方的水準,隻能把決定權交給他。朱管事相信,苗有方會權衡利弊。
“婆婆媽媽,本大爺耐心有限!”
黑衣人走到桌邊,抓起酒壺灌了一口,吹了個口哨。
笃笃幾聲,十幾個鐵鈎子纏上船舷,水匪們順着繩子爬上來。
未附繩攀爬的水匪,則将長槍對準船底,或打開了火油壇子,隻等黑衣人一聲令下,叫鑿船燒船。
他們是水匪,可不是生意人,誰還跟你讨價還價?
水匪們上船後,黑衣人吩咐道:
“去裏面搜刮财物,把女人都帶出來。”
又指着慕南栀:“這女人也帶走吧,不過不算銀子,當個添頭。”
語氣輕松,但并沒有松懈,右手始終按在刀柄上。
當即就有兩名水匪朝慕南栀走去,持着刀,做出兇神惡煞姿态。
突然,砰砰兩聲,水匪剛靠近慕南栀,就被一股巨力震飛,吐血倒地。
許七安在黑衣人劇變的臉色中,探出手,箍住他的脖頸:
“讓他們下去。”
“下,下去,統統下去”
黑衣人滿臉驚恐,他現在的心情和剛才的朱管事一樣——遇到硬茬子了。
水匪們騷動起來,他們萬萬沒想到,一招就斬殺前任首領的人物,在這個平平無奇的男子面前,竟弱小的像一隻鹌鹑。
僅僅是一個跟班就如此強大,苗大俠的實力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恐怖.朱管事心裏暗驚。
這一路上,許七安是以苗有方跟班自居。
蜂擁而來的水匪,又蜂擁而去。
“閣下高擡貴手,有話好商量,今日是我有眼不識高人。”
黑衣人語氣誠懇中帶着哀求。
他相信,對方除非不想要整艘船的貨物,否則不會和自己魚死網破。
有時候,像他們這樣的水匪根本不怕高手,因爲很多高手會出于傷亡、貨物等方面原因,選擇妥協。
能用銀子辦完的事,沒必要用命。
許七安果然沒殺他,問道:
“哪裏人士?”
“禹州!”
一番問答後,許七安知道這個黑衣人叫孫泰,禹州人士,江湖散人,因爲作奸犯科的緣故被禹州官府通緝。
這讓他失去了在某地創建幫派的可能,因爲朝廷的通緝令各洲之間是共享的。
孫泰開始浪迹天涯,雖說快意恩仇不缺銀子,但終歸是隻獨狼。
随着今年入冬,寒災遍地,各洲之間秩序隐約崩壞,再沒人會搭理他這個通緝犯了。
孫泰開始收攏流民和其餘江湖散人,在此地占水爲王,如今麾下水匪百人,算一股頗爲不錯的勢力。
按照局勢發展,再這樣下去,類似的土匪水匪,就會變成推翻朝廷的義師,或者割據一方的“諸侯”,成爲大雪崩裏的一份子許七安輕歎一聲。
“想活着嗎?”許七安問。
孫泰立刻點頭。
許七安指着苗有方:“殺了他,你就能活,我不會幹預。”
接着對苗有方說:
“這是你的第一個試煉,兩刻鍾後,提着他的頭來見我。失敗的話,你我之間師徒情誼就此結束。”
當當兩聲,許七安把孫泰和苗有方踢出商船,兩人朝着岸邊墜落。
他接着讓朱管事抛錨,停在原地,與慕南栀并肩觀戰。
朱管事都吓呆了,沒想到這個跟班才是正主。
慕南栀見他神色凝重,問道:
“擔憂苗有方?”
“我在想,如果我是魏公,該如何治理這些以武犯禁的武夫?”許七安低聲道。
大奉的敵人不隻是雲州逆黨,還有這些趁勢作亂的江湖人,還有爲了果腹,走到哪裏搶到哪裏的流民。
王府,書房裏。
神色頹廢的王首輔抱着一隻烤手的暖爐,指頭點了點桌面,問道:
“二郎,這是各地送上來的折子,入冬以來,各地匪患嚴重。江湖散人乘勢而起,聚攏流民,打家劫舍。内憂外患啊。
“今日陛下殿内斥問諸公,如何解決?你有什麽意見。”
許二郎知道,王首輔在考校他。
類似的考校,再過去的幾個月裏,時有發生。
王首輔喝了一口茶,緩緩道:
“你資曆太淺,在王黨内無法服衆。我這身子骨,不知道何時能好,也有可能好不了。
“經營了這麽多年的班底,拱手讓人,委實可惜。”
許新年凝眉不語。
“不用着急,三天内給我回複便可。”王首輔疲憊的揮揮手:
“你且去吧。”
PS:先更後改,繼續下一章,明天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