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帝深知朝堂争鬥如烹小鮮,文火慢炖,才能炖出一個滿意的味道。
拉攏一批人,打壓一批人,循環漸進。過程中,需要給敵人反撲和發洩的機會,一點點消磨對方的銳氣和鬥志。。
如果他這個一國之君力排衆議,強行給魏淵定罪,最後導緻的,是重演淮王死後群臣圍堵午門的情況。
群臣圍堵午門,不正是他火力過猛的原因嗎。
後續的操作和布局,一點點扭轉楚州案的性質,則完美符合文火慢炖的理論。
元景帝漫步在宮廷中,擡頭望了遠蔚藍的天空,隻不過那是他要保住氣運均衡,不能外洩。而現在,他要做的是動搖氣運。
炎康兩國既然如此不濟,那他就自己動手。
當天,盡管沒能給這場戰役定性,但朝堂上終究有了不同的聲音,對于嗅覺敏銳,擅長分析朝堂局勢的京官來說,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信号。
要站隊的,現在就要做出選擇了。
不站隊的,那就乖乖閉嘴,靜觀其變。
此後兩天裏,大朝會小朝會開了數次,前魏黨成員寸步不讓,聯合王黨與袁雄和秦元道的黨羽激烈辯駁。
元景帝如同過去幾十年一般,高舉寶座,觀虎鬥。
最讓人意外的是王首輔,這位和魏淵鬥了半輩子的老首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态度,堅定不移的站在前魏黨成員一方,爲魏淵的身後名,爲這場戰役的定性,已是竭盡全力。
城北某個小院前。
一輛高檔奢華的馬車緩緩停靠在街邊,穿着常服的中年人從馬車裏下來,在扈從的簇擁下,敲開了小院的門。
開門的是個穿着布裙的清秀小媳婦,一見門口杵着這麽多男人,吓了一跳,連忙關門。
扈從伸手擋住,訓斥道:“不得無禮,知道你面前站着的是誰嗎。”
小媳婦無法關門,有些慌亂的後退,朝屋裏喊了一聲:“娘,有客人”
滿頭銀發的老婦人拄着拐杖,從屋子裏走出來,警惕的打量着這群不速之客:“你們是誰?”
老婦人也是大富大貴過的,僅是掃了一眼,便從中年男人的面料昂貴,做工考究的服飾,以及腰間挂着的玉佩,辨識出來者身份不同尋常。
這讓老婦人愈發警惕。
那些朝廷走狗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敲詐勒索,雖然可恨,好歹是明着來。而且,現在家裏家徒四壁,日子艱苦,那般沒人性的走狗都不屑再來了。
眼前這個身份必定高貴的中年男子,又是所爲何事?
肯定不是爲了銀子。
中年男人站在院中,角落幾隻咕咕叫的母雞,以及空氣中淡淡的雞屎味讓他眉頭微皺。
“你是陸震南的發妻?”他問道。
陸震南是鹿爺的本名。
老婦人突然爆發出響亮的哭嚎聲,拐杖一丢地上一坐,發揮悍婦慣用手段,總之先賣慘叫屈,把自己放在道德至高點準沒錯。
老婦人沒讀過書也不識字,這些都是市井中曆練出的經驗和道理。
但是中年男人一句話,讓老婦人的哭聲瞬間卡殼,像是被人一把掐住脖頸的老母雞。
“你想不想爲陸震南翻案?”
姓陸的拐賣人口,奸淫良家,還是翻案?老婦人既沒點頭,也沒拒絕,隻是愣愣的看着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笑了笑,用盡量能讓市井婦人理解的措辭:
“把你兒子流放的大官,叫魏淵,打更人衙門的頭兒。他呢,現在死在沙場上了。有人啊,就想着爲那些被魏淵陷害的無辜之人翻案,還他們一個清白,還吏治一個清明。
“隻要你午膳後,去午門敲登聞鼓,狀告魏淵斂财無度,污蔑良民,我可以而保證,你那個流放邊陲的兒子,今年春祭之前,能回來與你團聚。”
老婦人眼睛驟放光明,神采奕奕。
旋即又有些害怕,小聲嘀咕:“告禦狀是要挨闆子的。”
大奉律法規定,越訴者,笞五十。
勝了,後續無礙。敗了,判徙二千裏甚至丢掉性命。
老婦人這樣的年紀,笞五十,别說打官司了,當場就和死鬼老頭團聚,夫妻雙雙把胎投。
中年男人嗤笑道:“放心,我們會保你無恙,你死了,我們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說着,看了一眼身邊的扈從。
扈從丢下一錠金子,一份狀書。
中年男人道:“狀書已經給你寫好,這件事辦好了,不但你兒子能回來,事後,還有五十兩黃金的報酬,足夠你們一家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
老婦人牙一咬心一橫:“多謝老爺爲民婦做主!”
中年男人滿意點頭:“告禦狀的流程和方法,我現在就教你.”
當日,午門外鼓聲大作,一名老婦人帶着兒媳和小孫子,在午門外敲響了登聞鼓,狀告魏淵斂财無度,污蔑良民。
怠政二十一年的元景帝,聞言大怒,責令都察院嚴查此事。
這條消息在京官中迅速傳播,京城官場暗流洶湧。
老婦人當即被都察院的禦史帶走,她被帶到都察院的審訊室,戰戰兢兢的低着頭。
市井婦人對官府有着天然的畏懼。
“底下可是陸李氏?”
大案後,傳來主審官威嚴的聲音。
“民婦就是。”老婦人顫聲道。
“擡起頭來。”那威嚴的聲音又說。
老婦人緩緩擡頭,看清了高坐大案後的官老爺的模樣,驚的差點叫出來,這位官老爺,正是不久前登門拜訪,教導她告禦狀的那個中年男人。
“本官袁雄,你有何冤情,如實說來。”
“民,民婦要說的,都寫在狀書上了。”
“不夠,得再詳細一些。本官問你,你回答,不可隐瞞,明白嗎。”
“是”
“你丈夫陸震南,可有略賣人口,擄掠良家、孩童以及成年男子?”
“絕無此事,民婦的丈夫是做布料生意的小商人,勤勤懇懇的良民,怎麽會略賣人口呢。”
“那爲何人牙子組織的刀爺,一口咬定陸震南是組織裏的頭目?”
“民婦不知,民婦根本沒聽說過這個人,再說,當時我丈夫已經病故,全靠他們一張嘴污蔑,欺負死人不會說話。”
“哦,欲加之罪。”袁雄點點頭,又問:“陸家被抄之後,你們又遭遇了什麽?”
“那些打更人,三天兩頭的來家裏鬧事,索要錢财。”
“哦,敲詐勒索,魚肉百姓。還有什麽?”
“他們還調戲我兒媳婦。”
“哦,玷污了你兒媳婦,奸淫良家。”
很快,袁雄帶着審訊結果,進宮向元景帝彙報。
元景帝當即召集諸公,在禦書房開了一個小朝會。
“砰!”
元景帝猛一拍案,龍顔震怒:
“打更人斂财無度,欺榨良民,害得人家妻離子散後,仍不願放過,敲骨吸髓,玷污民女.胥吏之禍,積弊已久,沒想到本該監察百官的打更人,竟已腐爛至此。朕,深感痛心。朕,對魏淵很失望。
“朕以國士待他,他竟做了個國賊。”
左都禦史劉洪出列,急道:“陛下,事關魏公,此等大案,理當三司會審,不可聽信袁雄一人之言。”
他是魏淵的心腹,這件案子,他是要避嫌的,魏黨成員都得避嫌,被元景帝排除在外,不得插手此案。
元景帝冷笑道:“三司會審,你們審的出結果嗎?福妃案時,你們審太子,審出什麽來了?盡是些上下推诿的東西。”
諸公一時無言以對。
王首輔出列,沉聲道:“陛下,此案重大,這不合規矩,請三司會審。”
兵部侍郎秦元道立刻站出來反駁,道:
“京察之時,打更人衙門上至金鑼,下至銅鑼,便曾因貪污受賄入獄。腐敗風氣由來已久,如今魏淵已死,這群貪贓枉法的敗類沒了庇護。臣認爲,正好是徹查打更人,掃出沉疴的絕佳時機。”
元景帝卻不再看他,凝視着袁雄,道:
“袁愛卿,朕現在就把打更人衙門交給你,你好好的查,務必一掃沉疴,還朕一個幹幹淨淨的打更人衙門。”
袁雄欣喜若狂,沒讓情緒流于表面,高聲到:“是!”
諸公散去,兵部尚書疾步追上王首輔,低聲道:“首輔大人,眼下如何是好?”
很明顯,陛下是要借此抹黑魏公,當打更人衙門的種種“黑暗”浮出水面,身爲打更人領袖的魏淵能幹淨到哪裏?
屆時,什麽忠武,什麽公爵,想都别想。
王首輔答非所問的說道:“你有沒有發現,沉默的人越來越多了。”
兵部尚書臉色一變。
王首輔淡淡道:“看好你自己的人吧,官場人走茶涼,千百年來颠不破的道理。”
這位老人回頭,看了一眼皇宮,滿臉疲憊。
袁雄乘坐馬車離開皇宮,既沒回禦史台,也沒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直奔打更人衙門。
“最熟悉打更人的,肯定還是打更人,想要最快辦成事,少不了那人的幫忙。”
袁雄眯着眼,手指悄悄敲擊膝蓋。
車輪辚辚,他出了皇城,在内城行駛半個時辰,抵達了一座府邸。
朱府!
PS:這章字數少點,明天字數補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