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頭就是錢友口中說的野生術士?
他似乎看出鍾璃也是術士,那麽,想必知道鍾璃是司天監的人了。畢竟野生術士如同大熊貓,異常珍稀,不可能在襄城附近同時出現兩位。
許七安暗想。
“這座墓的主人不簡單,呵呵,看到一些不該看的東西就不好了。這是老頭子多年來掘墓的心得,你們司天監的術士不屑幹這種活計,缺了點經驗。”公羊宿笑道。
司天監的術士?!
後土幫的成員看向鍾璃,滿臉愕然,像是被驚到了。
原來是真人不露相,她竟然是司天監的術士果然這種悶不吭聲的人物往往才是核心人物之一。
病夫幫主心說。
他再看向許七安,愈發覺得此人地位最低。
首先是武夫身份很難在這樣的隊伍裏成爲核心。其次,剛才擊殺邪物時,此人的作用就是盾牌。
清晰直觀的體現出了他的作用。
“嗯嗯。”鍾璃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絕對不會施展任何法術的,絕對不會參與任何戰鬥,這是一位成熟的預言師總結出來的經驗。
楚元缜沉默不語,目光時而審視許七安,時而打量金蓮道長。
許甯宴很奇怪,他絕非表面上那麽簡單。
三次都走到這間偏室裏,隻有兩個可能,要麽許甯宴是故意的,要麽有什麽特殊原因,讓他不斷的重返此處。
“許甯宴身上到底隐藏什麽秘密嘶,三号與雲鹿書院清氣沖霄有關,三号是儒家弟子。而他堂兄,身上竟還有另外的秘密道長啊道長,你藏的可真好。”
衆人心情沉重的進入偏室,偏室的盡頭是一條甬道,通往位置的深處。
“那,那個道長要不您走前面?我還隻是個孩子。”許七安站在甬道口,望着前方的黑暗,有些躊躇。
“有感知到危險?”金蓮道長神色一肅。
沒有,就是有點慫,勾起了我兒時看恐怖片的心理陰影許七安在心裏回答,深吸一口氣,舉着火把進入甬道。
甬道狹長,兩側石壁有人爲開鑿的痕迹,染着橘色的光輝。
他們的腳步聲回蕩在寂靜的甬道裏,誰都沒有說話,凸顯出衆人内心的緊張。
甬道盡頭是一扇高大的石門,緊閉着,尚未有人光顧。
許七安停在石門前,雙手按在門上,他嘗試着發力,但又未真正用力,靜默幾秒,沒有受到來自神覺的預警。
收回手,朝金蓮道長點頭:“沒有危險,嗯,至少我沒感知到。”
“開門吧。”金蓮道長說。
紮!
生澀沉重的摩擦聲裏,石門緩緩往後敞開。
火把的光芒照入,隻能照亮範圍數丈距離,再往内,光芒就被黑暗吞噬了。
許七安看見火把黯淡了一下,忙說:“再等等,裏面沒有空氣。”
而後吩咐鍾璃:“有辟毒丹嗎?給後土幫的兄弟們分一點。”
白袍肮髒的公羊宿說道:“不必客氣,我們服用過辟毒丹了。”
在外頭等了一刻鍾,許七安半隻腳踏入墓室,既沒有危險預警,火把也沒有黯淡,這讓他松了口氣,道:
“我先打頭陣,你們跟在身後,記住,不要做多餘的事。”
後土幫的成員們,用力點頭。
到現在,不止是病夫幫主,連普通成員也看出許七安的低等地位。
探路打頭陣,危險當盾牌。
武夫,就是如此粗鄙。
我這一波操作也算出盡風頭了,作用最大,道長他們都要倚仗我許七安嘴角微挑。
同時,許七安想起以前沒有注意道的細節。
“金蓮道長果然是殘魂啊,我想起來了,桑泊案時,我們潛入平遠伯府,結果遭遇了被神殊俯身的恒慧,道長當時的操作是,元神莽上去。
“當時我的“文化水平”不高,沒覺得哪裏不對,現在回想起來,就很奇怪。法寶呢?法術呢?金丹呢?
“用元神莽上去,這就相當于脫下褲子,用肉做的槍和别人鐵鑄的槍硬拼。純粹找死。
“可道長如果是殘魂,一切就可以解釋。甚至,他喜歡上貓也能解釋,反正人和貓都不是自己的肉身。
“不過,殘魂能活這麽久?道門不愧是玩鬼專業戶。”
雖然内心戲很豐富,但許七安沒有忽略周遭環境裏,可能存在的危機。
進入主墓後,五根火把驅散的大部分的黑暗,墓室内的場景一點點勾勒于衆人眼前。
主墓空間巨大,如果把它比作房間,許七安等人現在的位置是玄關,可即使是玄關,已經給人一種進入神廟的錯覺。
數人合抱的立柱支撐起看不見高度的穹頂,兩邊的牆壁距離初步估計有二十丈,也就是說,這座主墓的寬度是二十丈(60米)。
深度未知,有待探索。
“按照墓穴的格局,中央必定是墓穴主人的棺椁,我建議先别過去,繞着牆壁摸索圈,估測出模式的大小,順便看看能不能發現有價值的信息。”
病夫幫主走到金蓮道長身邊,建議道。
老盜墓賊了不過,領隊的是我啊,爲什麽不找我商量?許七安心裏嘀咕。
“有理。”金蓮道長颔首。
許七安帶領着衆人往左開始探索,謹慎移動,直到看見一副巨大的壁畫。
文字出現前,壁畫是用來記載事件的唯一方式,哪怕是現在,也還流行着“壁畫記事”的傳統。
許七安和楚元缜一前一後,高舉火把,照亮壁畫。
壁畫的内容是:一條可怕的巨蛇闖入了人類城市,它盤繞起來時,身軀比城牆還高。它的瞳孔猩紅發光,猙獰可怕。
這時,一位腳踏飛劍的道人從天而降,斬殺了巨蛇。
城中的皇帝帶領臣子們出來迎接道人,對他磕頭跪拜,道人踩踏飛劍,凝于半空,俯瞰着下方的皇帝和臣子。
“這麽大的蛇,是妖族?”恒遠皺眉。
楚元缜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他雖四處雲遊,但自從甲子蕩妖後,大妖漸漸絕迹。而二十年前的山海關戰役,倒是有妖族出現,但楚元缜當時還是孩童。
至于許七安他和大家一起看向金蓮道長。
“确實有一些天賦異禀的妖族,體型龐大。但也不至于這麽誇張。而且,如果你們知道妖族五品的時候,會凝聚妖丹,就不會認爲壁畫上這條蛇是妖族了。”
金蓮道長負手而立,一副得道高人的風範。
三人的想法各有不同。
許七安想的是,原來五品妖族凝練的是妖丹,聽道長話裏的意思,凝練妖丹後,體型會縮小?還是說妖族修行的路子并不是體型上的增長。
楚元缜則在想,既然不是妖族,那這條蛇是什麽?他心裏隐約有個猜測。
恒遠的想法比較簡單,這條蛇他打不過,是佛法暫時無法降服的妖孽。
金蓮道長沒有賣關子,說道:“體型龐大并不是好事,雖然會帶來力量上的增長,但也會暴露很多破綻。這世間,以體型龐大著稱,且實力強勁的,是遠古的神魔。
“不過遠古神魔活躍的年代,人類還處在蒙昧時期,處在部落時代。所以,壁畫上這條蛇,應該是遠古神魔的血裔,并非真正的神魔。”
楚元缜微微點頭,道長說的,與他想的一樣。
“即使如此,這道人能斬大蛇,實力恐怕非比尋常。”楚狀元道。
整面牆壁就仿佛畫卷,他們邊說邊走,看到了後續的内容。
皇帝爲了答謝道人,爲他鑄了高台,率文武百官膜拜。
“這不就是我們之前看到的壁畫嗎。”許七安道。
群臣膜拜高台的畫面,與外頭那幅壁畫一模一樣。
接下來的壁畫内容,讓衆人大吃一驚,那面目模糊的道長揮劍斬殺了皇帝,然後穿上龍袍,戴上皇冠,他篡位了。
這特麽的是什麽神展開許七安瞠目結舌。
楚元缜張了張嘴,同樣被道長的舉措震驚。
金蓮道長眉頭緊鎖。
恒遠大師皺眉道:“如此高人,應該不至于留戀權力。稱帝對他而言有何意義?”
話音方落,許七安和楚元缜同時“呵”了一聲。
他們默契的相視一笑,知道對方和自己一樣,想到了元景帝。
再接下來,壁畫描繪的内容變成了戰争,黑甲軍隊和白甲軍隊厮殺,白甲軍隊後方是巨人般的皇帝——那位篡位的道人。
黑甲軍隊後方空空如也。
皇帝的軍隊平定了叛亂,但他似乎并沒有打算做個好皇帝,
皇帝高舉寶座,懷裏坐着果體女人,身邊圍繞着同樣一絲不挂的女人。
再往後,男人和女人漸漸多了起來,無數隊男男女女,
“這不就是我們在外頭見到的那幅壁畫嗎。”許七安說完,覺得自己這句話如此的熟悉。
這幅壁畫,與外頭那幅一樣,隻不過沒有行氣經絡圖這幅壁畫要傳達的意思是,皇帝後來沉迷雙修,成了道門雙修術的狂熱崇拜者,荒淫無道?
不對,他本身就是道人,篡位當了皇帝!
許七安腦海裏諸多念頭閃過,然後聽見楚元缜低聲道:“道長,這位皇帝,與道門雙修流派有莫大的淵源啊。”
他真正想說的是,這道長會不會是那支流派的開宗祖師?
楚狀元還是很聰明的嗎,我也是這麽想的許七安一邊點頭,一邊看向金蓮道長。
“不知道。”金蓮道長的回答言簡意赅。
衆人緩慢走着,繼續看壁畫。
可能是上天也看不慣皇帝昏聩的行爲,某一天忽然烏雲大作,降下雷霆劈死了他。皇帝駕崩了。
“道長篡位,荒淫無度,于是上天降下雷霆劈死了他這未免也太勾欄了。”病夫幫主搖搖頭,給出評價。
“太勾欄”的意思與“戲劇性”差不多,這個時代的戲曲普遍都在勾欄裏。
天地會成員的臉色極爲古怪,因爲他們聯想到了更多的東西。
許七安從理性的角度出發,分析道:“奇怪,有些地方不符合邏輯。”
金蓮和楚元缜等人知道許七安在破案方面有着異于常人的天賦,紛紛按捺住發散的思緒,聆聽他說話。
“如果這座墓的主人是壁畫裏的皇帝,也就是道人,那麽,這幅壁畫就很奇怪了。”許七安沉聲道:
“即使是我們大奉英明神武的陛下,也知道修改史書,遮掩自己的污點。而這壁畫,赤裸裸的畫在這裏,是諷刺?”
英明神武的陛下修改史書,遮掩自己的污點許甯宴也太謹慎了吧,即使在這樣的場合裏,也不留下“大不敬”的把柄。
楚元缜心說。
“天雷劈死了他,所以,這座墓應該是臣子、後人修建,批判他不是很正常嗎。”恒遠道。
“大師,您或許會爲了仇人建墓,可别人未必會。”許七安搖頭,說道:
“如果後人憎恨着他,那麽便不會修建出如此規格的大墓。反之,就不會畫這樣的壁畫。除非壁畫的内容無比真實。”
衆人點頭,接受了他的說法,楚元缜沉聲道:“以道人的實力,等閑的雷霆劈不死他。這雷霆是不是還有别的寓意?”
這時,金蓮道長說話了,一字一句,沉聲道:“是天劫。”
“天劫?”
聞言,許七安等人看向金蓮道長,這是一個陌生的詞彙。
金蓮道長緩緩點頭:“在道門體系中,二品叫做‘渡劫’,度過天劫,就可以成爲一品的陸地神仙。呵呵,這可不是司天監預言師的天譴能比拟。上一代的人宗道首,就是在天劫中,灰飛煙滅。”
原來道門二品叫“渡劫”,一品叫“陸地神仙”。天地會衆人頗爲欣喜的記下來。
許七安一拍腦袋,道:“我想起來了,道長你說過,那個該死的地宗道首就是渡劫失敗,才被魔性反噬,堕落成妖道。”
當初殺死紫蓮後,金蓮道長夜裏潛入許七安房間,與他有過一番坦誠布公的談話。
“也就是說,這位皇帝是道門二品,而且是巅峰的二品,距離陸地神仙境隻差一線。”楚元缜說道。
金蓮道長忽然松了口氣,“死于天劫,灰飛煙滅,這座墓應該是衣冠冢。不會有太大的危險。”
其他人也松了口氣,許七安頗爲輕松的調侃道:“道長,過于笃定的判斷,往往會招來相反的後果。”
道長這家夥,别亂插旗啊。
在許七安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主墓的另一側,失望的發現并沒有壁畫。
主墓周邊的探索到此結束,許七安手持火把,帶着衆人繞到中心位置,看見了一條寬闊的黑色通道。
這條通道筆直的通向最中央的高台,通道兩邊是淺淺的水坑,水質渾濁。
“兩邊都是蠟燭”
許七安移動火把,橘色的光輝照到了通道邊緣,每隔十步樹立一個等人高的燭台,一直連綿到高台。
燭台上有尚未燃盡的蠟燭,赤紅如血,卻又晶瑩剔透,宛如紅寶石一般。
“這似乎是東海紅龍身上提煉出的油脂,這一根蠟燭,能燒幾十年不滅。”金蓮道長嗅了嗅,辨識出蠟燭的材質。
說話間,許七安和楚元缜點燃了蠟燭,一簇簇燭光靜靜燃燒,爲寬闊的主墓帶來更多的光明。
許七安一邊讓人注意兩側的水池,防止水中藏着邪物;一邊點亮通道邊緣的燭台。
火把無法維持太久,終将熄滅,得趕在它們燃盡前,用别的東西接替照明任務。
臨近高台,許七安忽然停了下來,因爲通往高台的台階上,伫立着兩列士卒,靜靜的注視着這群不速之客。
媽的,吓老子一跳許七安罵罵咧咧的走過去,先側耳聆聽,确認沒有心跳,接着觀察這些幹屍。
“隻是幹屍而已,大家不要胡亂觸碰,跟在我身後。”
告誡了一句後,他拾階而上,踏過九十九階,登上了高台。
高台上的景物最先映入許七安眼裏,中央擺放着一具巨大的青銅棺椁,高台的四角伫立着四道高大身影。
這些身影手持各不相同的武器,無聲的伫立着,伫立了數千年的歲月,屹立不倒。
金蓮道長看了一眼青銅棺椁,挪開目光,走到高台邊緣,審視着最近的一具幹屍。
這具幹屍穿着魚鱗甲胄,手持紫金錘,帶着青銅面具,隻露出一雙眼睛。
一片片魚鱗甲胄用紅線串聯,每一片魚鱗上都刻着古怪的符文,既邪異又精美。
“這似乎是道門作品?”楚元缜同樣在觀察幹屍,不過他看的那具幹屍,手裏拄着一柄鏽迹斑斑的青銅劍。
金蓮道長看完四具幹屍,觀察過他們身上的甲胄,沉吟道:
“确實有道門痕迹,不過,這種上古符文我隻能猜測一二,西邊那具主金,南北東分别主火、水、木。”
“土呢?”許七安問。
金蓮道長沒有回答,而是看向擺在中央的青銅棺椁。
“中央主土!”楚元缜低聲道:“這樣的格局代表什麽意思?”
“是不是往生?”野生術士公羊宿,望向了鍾璃。
鍾璃點點頭,道:“天地萬物皆爲五行幻化,古代人相信,人死後葬于墓,墓在土,若能在墓中擺下五行陣,死者終有一天,會從土中轉生。”
衆人聽的津津有味,許七安卻忽然脊背一涼,道:
“這不對啊,道長,你不是說死于天劫,灰飛煙滅?什麽都沒有了,那如何轉生?這五行陣又有何用?”
金蓮道長先是一愣,繼而瞳孔微微縮,沉聲道:“走吧,主墓探索過去了,沒必要多逗留。”
許七安點點頭,正要宣布撤退,突然聽見了青銅棺椁裏傳來歎息聲:
“你來啦”
一股涼意從尾椎骨升起,直竄頭皮,許七安“咕噜”一聲,吞咽了口吐沫,霍然扭頭看向衆人,卻發現他們臉色雖然嚴肅,卻并沒有惶恐。
金蓮道長察覺到許七安無比難看的臉色,問道:“你怎麽了?”
“我聽見,棺材裏”許七安嘴唇嗫嚅幾下,從牙縫裏一字一句吐出:
“有——人——說——話。”
一股涼意從衆人尾椎骨竄起,頭皮瞬間發麻。
鍾璃緩緩打了個寒顫,差點背不住麗娜。
楚元缜臉色鐵青,聲音又低又急促:“走,離開主墓,快點離開”
這一刻,所有人都展現出了強烈的求生欲,沒有廢話,扭頭就走。
紮!
這時,衆人聽見了生澀且沉重的摩擦聲,從身後傳來。
那是青銅棺椁揭開的聲音。
PS:想說些什麽,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嗯,那就求個月票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