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帝的貼身大太監,手裏拖着浮塵,走過來接了冊子,恭恭敬敬遞給元景帝。
元景帝把書擱在一旁,接過冊子,凝神細看。
看着看着,兩條眉毛就揚起來了,眼神中的怒火在醞釀。
“通篇廢話,刑部和府衙的人越來越不中用了。”元景帝怪責道。
他掃了一眼劉公公,吓的對方身子一抖。
元景帝把冊子摔在一旁,語氣沒有情感,反而愈發滲人,“打更人衙門那邊呢?”
劉公公腦袋低垂,細聲細氣:“陛下,在,在後邊呢”
元景帝眉頭一揚,重新拿起冊子,繼續往下看。
看着看着,他緊鎖的眉頭,不自覺的舒展,眉宇間的急躁也慢慢斂去,竟看的專心緻志。
元景帝從側躺的姿勢,轉換成了端正的坐姿。
他的臉色越來越凝重,目光也越來越銳利。
兩名大太監不自覺的放緩呼吸,既害怕驚擾陛下,也害怕觸黴頭。
到最後,元景帝放下冊子時,修道二十年的仙風道骨蕩然無存,隻有人間帝王的威嚴與淩厲。
劉公公額頭已經沁出冷汗了。
他原以爲陛下會滿意,但看情況,似乎起了反作用?
“傳令!”
元景帝臉色如凝冰霜,語氣嚴肅:“太康縣令渎職,至大黃山周邊灰戶死傷數百人,革職,收押大牢,明年秋後處決。
“府衙捕快呂青,提拔爲六扇門總捕頭。”
他沒有提許七安,因爲許七安本身就是戴罪之身,他的業績提成要放到最後,獎勵就是他的命。
“奴婢領命!”劉公公如釋重負,退了出去。
離開靜心殿,他一言不發的帶着小宦官回了住處,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雖然不知道陛下看了後文,臉色反而更難看,但根據陛下的口谕,後邊的内容應該是讓他很滿意的,陛下心情陰郁的是其他事。
靜心殿,元景帝站在窗邊,沉默了許久。
“通知下去,解除内外城的城禁。”
許七安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府,晚飯已經過了。
許府前廳燈火通明,許平志和許新年守在那裏,等着他回來。
“年兒,讓廚房把飯菜熱一熱,端上來。”許平志道。
唇紅齒白,俊美如畫的許新年出了前廳,隻剩下叔侄倆。
燭光輕微搖曳,許二叔粗犷的國字臉冷峻而嚴肅。
不久後,許新年回來了,廚娘們捧着采飯菜過來,一直都熱在鍋裏,等着許七安回來的。
看着粗犷的二叔和俊美的小老弟,許七安恍惚了一下。
他在這個世界形單影隻的,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鍵盤俠,沒有日本的愛情教育片。
每天過着點蠟燭或油燈的生活,上廁所還得罵罵咧咧的把衣服下擺撩的老高。
有時候在夢裏,夢見自己回到前世,笑着醒來,然後看着梁木交錯的屋頂發呆。
“突然就想喝酒了。”許七安低聲罵了一句,從廚娘那裏接過酒壺。
等廚娘們擺好飯菜,許平志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下。
許七安一口接一口的灌酒,不是懷念過去的生活,而是突然想起了一句話:吾心安處是吾鄉。
這個世界,總歸還有人在夜晚等着你回家,在廚房裏給你熱着飯菜。
不管在外面多疲憊多無助多寂寞,回了這裏,你就明白了,你不是孤單一個人。
喝了半壺酒,許七安吐着長長的氣息:“桑泊被炸了,陛下命我徹查此案,戴罪立功。”
許平志緩緩點頭:“我已經知道了,但這件事,不是你能插手的。”
“我知道,我隻負責查案,不負責追索。”許七安無奈道:“總得試試吧,不試我隻能跑了。”
他從沒想過要給皇權買單,如果查不出案子,逃跑是必然的。
“這應該不會連累到你們,畢竟我也沒犯什麽大罪。”許七安道。
剛才他罵髒話的原因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有歸屬感的家,可能不久的将來就要徹底告别了。
許七安犯的罪是搏殺上級,雖然是死罪,但距離家人連坐,還差的遠。
在大奉,連坐是非常嚴重的罪過,一般人想連坐都沒資格。
想要達成“株連X族”的罪名,需要滿足以下幾點:一,謀逆。二,對國家造成重大損失。三,對皇室造成重大損失。四,站錯隊!
許平志屬于第二條,丢失稅銀,對國庫造成重大損失。但這不是常态。
能達成以上四種成就的,通常都是朝堂上的衮衮諸公。那些朱紫貴,才會動不動就被滿門抄斬。
因此,“連坐”也被戲稱爲大佬特權。
許七安這種,頂多就是個死刑犯,逃走了,那就是逃犯,牽連不到叔叔嬸嬸。
許二叔滿意的點點頭:“你能想明白就好,你從小就執拗。”
那是以前的我,現在的我,鳝變的很許七安搖頭:“我又不傻。”
許二郎也松了口氣,道:“實在不行,你就去雲州。”
雲州?
許七安一愣。
雲州他是知道的,匪患嚴重,又被稱爲匪州,二号也在雲州。
許二郎道:“那你匪患嚴重,朝廷影響力是最差的,即使你被通緝,逃到那裏,也會很安全。
心若狠一點,直接落草爲寇,既能磨砺武道,又能掌控權勢。許多被朝廷通緝的要犯、江湖中的亡命之徒,都喜歡往雲州聚集。”
有道理,相對于其他地區,躲在雲州更安全,越亂的地方越安全等等!
許七安腦海裏靈光一閃。
如果我是周百戶,我會逃到哪裏?
私通妖族,炸毀桑泊,完美達成“滿門抄斬”、“株連三族”的重罪。
躲在哪裏都不安全,因爲朝廷不會放過他。
那應該躲在哪裏?
兩個選擇,要麽離開大奉,要麽躲在雲州!
對,雲州。
許七安一下興奮起來,剛要拍打小老弟的肩膀,卻聽二叔怒拍桌子:“不許去雲州。”
兄弟倆吓了一跳。
“爲什麽?”許七安詫異二叔的反應。
“你去雲州做什麽?落草爲寇嗎。”許二叔怒道:“朝廷年年剿匪,萬一将來派辭舊去雲州剿匪怎麽辦?忘記你倆那天立下的約定了嗎。”
什麽約定哦,同室操戈許七安和許新年羞愧的低頭。
還真忘了。
沒想到二叔還記得,看來是真的放在心裏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去雲州就是,我去西域。”許七安說。
西域胡姬又漂亮又熱情!
吃完飯,許七安看到許玲月捧着一碗熱騰騰的牛奶走進來,抿着紅唇,眉眼溫柔:
“大哥,喝碗牛奶補一補。”
“玲月親自上街買的,今天中午的鮮奶。”許二叔見子侄關系愈發融洽,由衷的笑了,補充道:
“鈴音喝了兩大碗,給她姐姐揍了一頓。”
許七安端過牛奶,聞了聞,差點吐了牛奶又腥又臊。
這時代的鮮牛奶就是這樣,沒有亂七八糟的添加劑,原汁原味,頂多就是加熱消毒。
但其實并不好喝。
不過雖然難喝,确實貴族才能日常飲用的東西,盡管味道不怎麽受人歡迎。
但是确實能補身子,對貴族孩子來說,牛奶是每日必飲的食品。
我是不是可以試着改良牛奶啊然後靠着獨門秘方賺大錢好吧,我根本不知道怎麽去除這股味道,學校裏老師沒教許七安歎了口氣,在妹妹殷殷切切的目光中,一口悶。
感情深嘛。
摸着尚有餘熱的碗,許七安忽然想起來一些往事。
讀中學的時候,父母給他訂了牛奶,裝在玻璃瓶裏的那種,每天早上送到家門口還是熱的。
許七安自己不喝,揣兜裏送給女神喝。他原以爲這就是愛情。
後來他才發現自己其實是一隻舔狗。
不知什麽時候,外面下起了凄切的雨,浸潤了枯枝,也浸潤了院子裏的石闆。
酒足飯飽的許七安撐着一柄油紙傘,返回自己的小院。
他點上一盞油燈,打開窗戶,天完全黑下來了,一點燭光倔強的透出,雨聲淅淅瀝瀝。
世界是安靜的,靜到讓人可以沉下心來,想很多事情。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詩人黃庭堅寫下這首詩的時候,大概和他是同樣的心情吧,心裏都在思念着一些人。
也許,也是這樣一個寂靜的,凄風苦雨的夜晚。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七安挑了兩次燈,才讓自己從怅然的情緒裏掙脫。
人不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該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許七安坐在桌邊,取出玉石小鏡,輸入信息:“呵,京城又出事了。”
PS:這章是昨天的,昨天白天有事,還欠着大家一章,倔強的熬夜到現在,總算寫出來了。睡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