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頭看了看青石磚,先用頭在磚上抵了抵,随後稚嫩的臉上閃過一絲猙獰,大喊一聲:“呔!”
嘭的一聲悶響,再看手中的磚頭已經斷成兩截。
周圍所有人霎時起哄叫好起來。
那揪住不放的男子也松開了班主,帶着點戲谑笑了笑。
叮叮叮……
一陣陣銅錢聲響起,周圍人開始丢出自己手中的銅闆,戲班的小孩急忙俯身彎腰撿錢。
人群中程風也在不斷的一枚枚丢着手中的道具銅錢,這時忽聽耳邊一聲歎息:“唉……不該啊!”
程風好奇,這發出歎息之人就是王佩瑜,程風疑惑到:“王老師,爲何歎息啊?”
“這師傅帶着衆徒弟,在天橋撂地演出,撂地這個事,是有講究的!”
程風随即問到:“什麽講究?”
雖然得到系統的輔助,但那是關于戲曲表演功底方面的,對于戲台上的規矩,這裏面的彎彎繞,程風還真就不清楚。
“唱戲的,說白了也是江湖藝人,行話叫老合,外出謀生,憑本事吃飯。
一張嘴、一身本事之外,啥都沒有。
你得能把人氣聚起來,行話叫圓粘子,讓過往的路人願意看,樂意叫好和給賞錢。
這套讓路人圍觀散賞錢的活計就叫撂地。
天橋是北平城當時第一熱鬧去處,江湖藝人都到這謀生。
那時唱戲的師傅帶領的京戲班子也去,也是吃這街頭飯。
表演的當口,徒弟跑了,其它衆徒弟顧不上演戲,全跑去拿人。
剛圓好的粘子眼看就散,還有鬧事兒的沖出來。”
說到這裏,王佩瑜指着演小石頭的小演員說到:“看着好像這小徒弟,對着衆人說了一通場面話,俨然是老江湖派頭。
當衆表演了一個腦門拍磚,鎮住場面,路人叫好給賞錢,場子散了的人氣又聚了起來。
按理說,危難時刻挺身而出,替師傅解圍是有功無過的。
其實不然!如果我是他師父,我絕對饒不了他,一定要好好讓他長長記性!”
程風心中驚詫,按理說王佩瑜隻管京劇表演這一塊,電影劇本她并沒有看過,爲何她所想所做和劇情吻合呢,程風于是問到:“不賞反罰,這是爲什麽?”
王佩瑜随即小聲說到:“拍磚爲玩邪的,看上去挺厲害,銅頭鐵腦。
實際上是唬人的,跟徒手開磚的把戲差不多,當不得真。
在天橋吃街頭飯,打把式賣藝,講綜合素質。
要有技藝,也得會賣,甚至可以說能耐還在其次,首先你得會賣,用我們現在人的理解就是包裝宣傳。
怎麽賣呢?無非坑蒙拐騙,就是使腥活兒!”
“腥活?”程風疑惑。
王佩瑜點了點頭:“老合們都這麽幹,也沒有誰會說你有損職業道德。
小石頭腦門拍磚這一手,就是使腥活兒。
腦門開磚不是真就咣當一家夥砸下去,裏頭有門道,糊弄過路觀衆。
靠歪門邪道圓粘子,效果往往出奇,算是達到了目的,可我要是換作師父我絕對不會讓徒弟這麽做!”
程風問到:“具體是什麽原因呢?”
“唱戲的對戲看得要比天大,雖然流落街頭,撂地謀生,卻不能合于流俗,跟其他耍玩意兒的江湖藝人混到一塊兒。
每一出戲,都有倡導的一個主旨,演的是過往曆史當中的人傑,換句話說是請祖先上身,每出戲都有它的大義在裏面。
嶽飛是精忠報國!關羽是義薄雲天!包拯是鐵面無私!
戲裏這麽教,戲外也要這麽做,隻有在風骨上捕捉到了角色,才能在台上把戲唱好!”
緊接着王佩瑜指着飾演小石頭的演員,随即說到:“小石頭玩個拍磚,使個腥活,就把人氣聚起來了,得來的何其容易!
但也因此就上不了台面,隻能在街頭。
長此以往,藝人的價值觀也發生變化,唬弄多過演繹,那就是毀了自己,也毀了戲!”
停頓片刻王佩瑜說到:“教人唱戲場子圓不回來事小,一身文武本事走上邪路事大,因此我要是師父,絕對不輕饒!”
程風點頭,熟知劇情的他,知道小石頭爲了顯擺好玩,從老合們那兒學來的這手拍磚,活兒是腥是尖不重要,關鍵的确好使。
程風感歎到:“那時的京城,畢竟是亂世,生存環境本來就不好,能把人聚起來,博觀衆一聲好,混口飯吃,我覺得也不容易!”
王佩瑜搖了搖頭:“不行的,如果時間一長,用這麽一手腥活,看上去挺硬氣,其實就是唬人,怕就怕成了他的處世之道。”
程風聞言動容,忽的想到了小石頭也就是段小樓的一生,到了最後爲何會那般作爲,原來從一開始他拿拍磚唬人就已經埋下了伏筆。
縱觀劇情段小樓拍磚這種活計,以及類似的使腥,也就不是一次兩次,每次能夠鎮住場面,故而也就成了他的處世之道。
再看片場中,小演員演的小石頭,渾身上下透着一股邪勁,是個喜歡聽好、喜歡在人前賣弄的主,還單單演的是孫悟空,身上有猴氣。
這拍攝的第一幕,就已經暗示着這小子私下裏沒少表演這種開磚的玩意。
這唬人的習慣一直延續下去,直到小石頭變成了段小樓拿磚不體面了,就拍别的東西,道理卻是一樣的。
從一開始就說明了,這個人物他并非程蝶衣那般純粹,他身上保留了濃厚俗人凡氣。
也是因爲帶着這地氣,才使得他和菊仙能夠有種天然的親近感。
卻也解釋了爲何最後一次拍磚,沒有成功,應該是被人熟知,明白裏面門道給戳破了。
思及此處,程風算是明白,爲何段小樓又名小石頭了。
小樓昨夜又東風。
小樓一夜聽春雨。
這所謂的小樓多是煙花風流之所,壘石成樓。
小樓不是高樓,不是朱樓,更不是樓台,是青樓,是春夢安歇之所,是一身寄處之地。
樓台可高瞻遠矚,朱樓可成了府第,不想卻是個小樓,是個女子之樓,足以寄春色,何以載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