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琦的話,讓馬日磾的整個背脊都涼飕飕的,冷汗凄凄直冒。
在這個時代,很多士人是不怕死的,甚至對很多士人來說,對抗暴君,舍身取義,護忠孝先賢之綱領而死,傳于後世不失爲一項美談。
這也就是當初黨锢之時,明明知道當了黨人之後下場很不好,但很多士人依舊是趨之若鹜,甚至有很多人因爲自己不是黨人,沒有收到朝廷的禁锢而感到惋惜,大抵就是這個道理。
犯賤但卻發自内心。
說實話,馬日磾有些怕死,但雖然恐懼,但至少内心的另一個面一直在支持着他。
那就是他是爲了維護大漢固有制度和士人天下,而和暴君反目之後才被殺的,也算是雖敗猶榮吧。
但劉琦适才與他的談話中,很明顯他要将事情引向另外一個方向。
那就是他們都是要颠覆江山社稷的叛賊,罪大惡極。
馬日磾狠狠地将缣帛扔在地上,怒道:“世間公理常在,老夫就不信陛下能夠一手操持,總有人會說真話,總有人會爲老夫等人鳴冤!”
劉琦見馬日磾翻臉,嘴中卻依舊稱呼自己爲‘陛下’,心中更自信了。
這個老家夥,純粹的色厲内荏。
曆史上的馬日磾持節出使袁術,被袁術扣下符節,委任爲軍師,用他的名義幹了很多‘好事’,但馬日磾雖然憂憤,卻無法反抗袁術,也沒有足夠的勇氣守節自盡,最終落了個郁郁而終的下場。
從這,就能夠看得出馬日磾的性格。
他沒有那種做英雄的底氣和破釜沉中的果敢。
他的性格中,深藏更多的是猶豫不決,是恐懼焦慮,是瞻前顧後。
“翁叔公莫急,不生氣,先喝酒,壓壓驚。”
劉琦伸手将另一份酒盞推到馬日磾的面前。
但馬日磾毫不猶豫的一揮手,給那酒盞撲到地上了。
“大膽!”
典韋的雙眸頓時一瞪,惱羞成怒的就要上去‘拾掇拾掇’馬日磾。
馬日磾被典韋一喝,渾身一顫,吓得肝膽決裂,腦瓜子被震的嗡嗡響。
别說是他了,就是守護在牢門外的荊武卒,也被典韋這一嗓子吓的不輕。
“不得無禮。”
劉琦慢悠悠地對典韋說了一句:“馬公何許人也?豈可如此吼之?”
典韋重重的哼了一聲,使勁的盯死馬日磾,但還是遵從劉琦的話向後退去。
剛才他若是一個嘴巴招呼過去,馬日磾怕是就沒命了。
馬日磾強壓住心中的恐懼,對劉琦道:“臣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公理,有正義,後人一定會爲我等今日之所行鳴冤的!”
劉琦哈哈大笑:“不錯,這個世間是有公理,也有正義,但卻不一定會落在你的頭上。”
劉琦的身體向前一探,道:“朕更相信的是,人定勝天!”
馬日磾的冷汗有點落下來了。
“馬公,不是朕自己吹噓,就掌控輿論這一塊,從三皇五帝,春秋戰國,暴秦漢武,沒有一位帝王可以玩的比朕順當,這麽多年了……朕想組建護君聯盟,那朕就能組建護君聯盟,朕想讓古文經士子在荊州出頭,朕就能讓他們在荊州出頭,朕想擁立陳王爲儲,那朕就能擁戴陳王爲儲,朕想讓袁紹聲名狼藉,那朕就讓他成了反賊……”
說到這,劉琦将身體向前探了探,似笑非笑地看着:“難道,朕會讓你們成爲例外嗎?”
說罷,他伸手拍了拍馬日磾面前那一大摞缣帛。
那動作很輕柔,但在對方看來,卻重若千鈞。
馬日磾的表情徹底繃不住了,他終于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馬公,千百年後,或許會有後人史學家,爲你們平反,說你們确實不是想要推翻大漢朝廷,也不是袁紹篡漢的幫兇,但朕可以跟你打個賭,千年後,所有持此觀點的人,所憑借的參照,絕對都是野史!不足矣成爲正統話供……朕用性命擔保,就在正史這一塊,你們這些人,是生生世世的叛逆之賊,卑劣小人,沒有一個可以翻身!!你信不信?”
馬日磾的精神徹底崩潰了。
唯一能夠支撐他不懼劉琦的信念,終于垮塌了。
“你,你……你好狠啊你。”
劉琦露出了笑容,道:“行了,話已經都說了,事也都辦了,接下來該處理正事了……來人啊,把東西拿上來。”
話音落時,便有荊武卒端着一個托盤進了牢房内。
那托盤裏,有一隻酒爵,還有一條白绫。
“馬公,朕思來想去,覺得還是給你個體面吧……畢竟,令先祖乃是經學大家,朕昔日也曾爲經學士人出身,就當是尊敬先賢……當衆受死莫如自我了斷來的有尊嚴。”
說罷,劉琦伸手指了指托盤上的兩個東西,道:
“鸩毒!”
“白绫!”
“你自兒個選一個?”
馬日磾呆愣楞地看着桌案上的兩件要命的物件,突然起身。
他一個勁的搖頭,頭搖的如同撥浪鼓一樣。
“不!老夫不死!老夫不死!老夫若死了,我們馬家就完了,千百年都翻不了身了,那老夫就成了千古罪人了!老夫不能死!”
“你想那麽多幹什麽呢?”劉琦搖了搖頭,勸道:“人死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什麽罪人不罪人的,那不都是後世人的一張嘴麽?大家茶餘飯後說說而已,你都死了,還怕人說?”
“老夫還真就是怕人說!”馬日磾的狀态顯然有些瘋狂:“老夫不死!老夫不死!”
“你說這人……”劉琦怒其不争的用手指點了點馬日磾,又轉頭看向典韋:“咋一點骨氣都沒有呢?”
典韋呵呵一笑。
“确實是沒骨氣……陛下,要不臣幫幫馬公?”
劉琦搖了搖頭,道:“那不行,馬公乃是鴻儒之後,其祖乃天下名師,是爲我輩楷模,豈可肆意辱之?”
說到這,劉琦緩緩地站起身,對驚魂未定地馬日磾道:“馬公,朕尊敬你,給你這條路,但朕來日就要出征,前線還需要朕親自去坐鎮,朕沒時間跟你們一直耗下去……朕給你一個時辰,想通了,自己了斷自己,想不通……那一個時辰之後,朕就隻能讓典韋親手送你上路了,希望你能理解朕的苦衷。”
說罷,劉琦沖着牢門外喝道:“來人啊……立香。”
栅欄外,荊武卒們擡來一個桌案,上面放置一鼎,鼎中插香。
這一香大概是一刻鍾的時辰。
劉琦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做了一個‘八’的手勢。
“八炷香,八炷香後,朕派人來收屍,馬公……告辭了。”
說罷,劉琦扭頭就走出了大牢之外。
而馬日磾則是傻愣愣地站在牢房内,看着門外開始燃燒的香,嘴中不斷地絮叨:
“老夫不死,老夫不死……就是不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