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的說辭和劉琦的想法不謀而合。
袁術該在南陽郡劫持的财貨,他這兩年已經劫持的差不多了,如今火燒宛城,也不過是爲了欲蓋彌彰,用以吸引荊州軍和西涼軍的注意力,借此讓他的軍隊迅速的撤離。
他委實沒有必要留下兵将,繼續留在這裏燒殺搶掠,這和他根本的目地實在不甚相同。
劉琦心中明白,這些目下在宛城爲非作歹的兵将,十有八九是西涼軍假扮的。
至于是誰讓他們假扮的,荀攸雖然不知道,但劉琦心中大緻能想明白。
牛輔和張濟都是涼州的大豪強出身,常年燒殺搶掠,慣于沖鋒陷陣,但論及玩這些陰謀詭計,他們兩個人在這個天下怕是都排不上号。
能夠借着這燃燒的大火,讓牛輔和張濟去假扮袁軍行掠的……這種損到家的點子,想來應是出自賈诩之口。
劉琦揮了揮手,讓張允驅散那些逃難的百姓,然後便對荀攸道:“先生之言,與劉某不謀而合,袁術眼下不缺糧不缺錢也不缺軍械,缺糧缺錢的人,放眼整個荊楚也隻有西涼軍而已。”
荀攸輕歎口氣,似難以理解:“涼州之人,何至于此?”
劉琦冷着臉道:“先生也在京中待過數年,從雒陽至長安,這種事情平日裏想來并不少見,西涼人是什麽作風,先生應是比我更加清楚的。”
荀攸一時默然。
“眼下事情緊急,西涼人乘火打劫,如此重利,已近癫狂……怕是博望那邊的袁軍辎重,亦逃不出西涼軍的争搶範疇。”
荀攸贊同地道:“府君此言甚善,不過他們既然能夠如此周密的行事,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涼州軍中當有高明之士。”
劉琦心道涼州軍中當然是有高明之士的,而且這個高明之士目下和我還屬于是合作的關系。
劉琦雖然對于眼下這種情況門清的很,但面上多少還是要露出幾分詫異之色。
“既然對方軍中有高明之士,先生與我,當分頭行動,太史慈和李典那邊率領兩營兵馬去博望劫持袁術的辎重,我着張允派人護送公達先生去他們那邊,萬一西涼軍派兵去那邊劫掠,先生也可相助太史子義和曼成維護局勢……宛城這邊,一切自由我來安定。”
荀攸知道,眼下宛城被燒,猶如爐火一般,若是再任憑西涼軍在此放肆劫掠,對于日後整個南陽郡的經濟和人口的影響都是非同小可的,劉琦身爲南陽郡守,不可能坐視不理。
養寇歸養寇,但賊寇若是太嚣張了,也必然要剿寇,不然會被對方認爲無能,日後就會欺負你欺負的更甚。
人終歸是有底線的。
荀攸向劉琦拜别,其後便随同張允指派給他的那些護衛,準備向東而走。
荀攸向東打馬方走出沒幾步,突然間似是想到了什麽,轉頭沖着劉琦高呼道:“府君!”
“何事?”
荀攸鄭重地言道:“若西涼軍屠戮過甚,我軍還需以保護門閥士人爲首!”
劉琦知道,荀攸是怕西涼軍四處燒殺,而荊州軍又要救火又要救人,目下處于被動的局勢,人手恐怕不甚夠……
其話中之意,是讓自己優先保護宛縣本土的世家和士族群體,至于那些豪強和普通的齊民黔首,則是能放棄便放棄,任其死活。
他沖着荀攸點了點頭,喊道:“先生放心!我記下了!”
荀攸這才如釋重負,随同着保護他的親兵一同去了。
待荀攸走遠之後,劉琦方才轉頭,他招呼過張允,魏延,張任,邢道榮等人,對他們道:“爾等各自派兵,先往宛城周圍的鄉亭之中,但遇劫掠百姓、濫殺無辜恣意妄爲者——皆殺,莫管他是西涼軍還是袁軍,一個不留!”
“謹唯!”諸校尉司馬們齊齊拱手言道。
劉琦又來回看了他們一圈,道:“還有,宛城這面的望族塢堡較多,此番西涼軍乘火搜牢,其主要的目标應該也是宛城附近的那些望族,爾等稍後在周邊的鄉亭救火救人,若是看見有西涼軍攻打望族塢堡的話……”
魏延正色道:“吾等必舍命相救,以護諸族。”
劉琦卻搖了搖頭:“若是看見有西涼軍攻打望族的塢堡,就轉兵鋒往其他地方去,權當沒看見好了。”
“啊?”
魏延頓時變了臉色,顯得很是驚詫。
張任亦是有些不解。
唯有張允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道:“末吏謹遵府君将令,府君放心,我等若看見有西涼軍去攻望族塢堡,必不會輕易與對方交手,隻是派人來通知府君,隻等府君調遣便是。”
這一番話,可算是給了劉琦一個台階下,讓他這道頗顯詭異的軍令變的也有了名正言順的意味。
魏延,張任,張允等人接了軍令,分别率領水字營和火字營,向另外兩個方向突擊而去,而劉琦則是帶領着以荊武卒爲首的兵将,從北面的郊區直接向着宛城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可以看見諸多的民舍被燃着了大火,通紅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際。
郊外的難民如同潮水般的向着劉琦一行人的反方向奔逃,人喊聲,馬嘶聲,哭叫聲,哀号聲……還有遠處隐隐約約的喊殺聲,兵器碰撞聲,人臨死時的慘呼聲,響成一片,亂成一團。
又向前走了一段距離,火光照耀下,可以清楚的看到,數不清的亂兵正揮動着兵器,向着那些哭嚎的黔首砍去,不停的有人倒下去。
劉琦冷靜的望望天色。
此夜,月黑,風高,正是殺人的好天氣。
劉琦冷冷的一擡手,指向那些正在對黔首進行屠戮的亂軍,低聲道:“殺盡他們!”
話音落時,便見典韋一甩手中的大鐵戟,立刻便有許鄲和許沂分别率領着兩支荊武卒,一左一右的從兩個方向朝着那些亂軍殺去。
一片混亂之中,劉琦也分不清對方到底是袁術軍還是西涼軍的士卒,但對于他來說,無論是誰的士卒,此刻都是一樣。
如此任意的在自家地盤上肆虐的兵痞,統統該死。
夜風吹動正在燃燒的房舍,顯出一種詭異的陰森。
那些亂軍此刻正在亂哄哄的争搶财物,并沒有對突如其來的荊武卒的攻勢做出反應,而且這隻是一小隊的分支亂軍,典韋本人甚至都不需動手,隻是讓許鄲和許沂率衆上前一番強行屠戮,就将那些亂軍盡數斬殺。
不多時,許鄲匹馬奔馳而回,對劉琦拱手道:“府君,那些亂軍已經被某盡數斬殺!一個活口未留。”
劉琦很是冷靜的點了點頭,道:“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命三軍繼續向宛城的方向進發,路上但凡遇到賊軍,統統殺盡,一個不留!”
“唯!”
典韋略微沉吟了一下,道:“府君,需不需要抓幾個活口,問問這些亂兵到底是袁術軍還是西涼軍的?”
劉琦輕輕地搖了搖頭,道:“典君,這一點大可不必,眼下不論對方是袁軍,亦或是西涼軍對我們而言,都毫無意義,我要的……隻是他們死!”
典韋的面色一正,道:“謹諾!”
一行兵馬就這樣向着宛城撲殺而去,一路上隻要是遇到了敢于禍害百姓的亂軍,荊武卒便毫不留情的将他們盡皆誅殺。
劉琦軍經過一個冬天的調整,基本上已經将新到的荊蠻和前番招降的丹陽兵充分的融合在了一起,并全部分入四大營與荊武卒中,如今劉琦麾下六萬三千将士,不但兵力大增,而且戰力相對于原先也有了較大的提升。
西涼軍之可懼者,乃是其騎兵甚多,但是這一次西涼軍的乘火打劫是爲了栽贓陷害,他們爲了僞裝成袁術軍混淆視聽,故意沒有帶那麽多的騎兵。
此消彼長,沒有騎兵的西涼軍,在劉琦的眼中,雖然依舊是威脅很大,但絕對不是不可戰勝,隻要己方上下一心,将士用命,強大的西涼軍亦可完勝。
眼看接近宛城,但是出現在劉琦等人眼前的景象有些變了。
卻見不遠處的一片空地上,一座被土牆圍起的村寨中,火光大盛,濃濃的煙霧升上了天空,即使相隔數裏,劉琦依舊能夠聞到那股濃濃的燒焦味道。
毫無疑問,那就是南陽郡望所建立的塢堡。
那用土牆圍繞的塢堡,此刻落在劉琦的眼中,猶如一座巨大的城堡,那寬大土牆所後面的,不是什麽民舍民宅,而是那些世家門閥在民間的私人領土。
大漢天下的土地上,不知道豎立着多少這樣的塢堡,這些猶如城堡一樣的建築,代表的是整個大漢朝中一個個的國中之中,他們蠶食着漢朝的土地,隐匿着漢朝的人口,将漢朝帝王宗室的權力逐步弱化,使得劉氏王朝的統治力逐步衰弱,最終到了今天群雄割據的地步。
身爲劉氏宗親中一員的劉琦并不恨大漢土地上這千千萬萬的塢堡,因爲就根本來講,他也是士族門閥出身,和這些塢堡中的主人一樣,他和他們都是一樣的人。
可和這些門閥相比,他卻有一個明顯的不同,因爲他姓劉,就劉氏天下二人,這一個個達标着民間最強大勢力的塢堡,是他們這些劉氏宗親掌握天下權柄最大的障礙。
聽着遠處塢堡内發出的震耳欲聾的喊叫聲,劉琦轉頭對典韋道:“着軍前向導來。”
典韋領命,随即找來了引路的斥候,劉琦擡起手中的馬鞭子,指向遠處的燃燒的塢堡,道:“那裏是南陽郡中誰人的塢堡?”
那斥候顯然是已經将南陽郡宛城周圍大多摸索清楚,當即回禀道:“禀府君,前方塢堡,乃屬南陽陰氏,但至于是陰氏中的哪一支,請恕屬下未曾探查清楚。”
劉琦的眼睛一眯,緩緩的點了點頭。
南陽郡陰氏的大名,他自然是曉得的。
南陽陰氏出了兩位皇後,在東漢末年屬于純粹的名門望族,也是著名的外戚家族。
在現在這個時間段,南陽陰氏之中最著名的人當屬陰修,其前些年的時候曾擔任過颍川郡守,并任用了當時很多颍川名士,包括張仲,鍾繇,郭圖,荀攸等人……
對!陰修前些年當颍川郡守曾任用過荀攸!
難怪适才荀攸離去的時候,曾請劉琦要盡可能的保全南陽郡的望族……
這是什麽狗打連環的套路?
這個時代家族與家族之間的可怕之處就在于,你麾下的某一個謀臣名士,隻要稍加查探,就會發現他和那些住在其他州郡的某一個家族或是某一個名士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當你手下的名士能人越多,你就會發現你做事情會越來越掣肘,功效和弊端是相輔相成的。
各郡的名士和名門之間因爲百年的基礎,彼此幾乎都會有一些沾親帶故或是相熟的關系,就如一張巨大的關系網扣在你的頭上,壓的你喘不過氣來。
曆史上的陰修作爲京城中的少府,在去勸關東諸侯們退兵時而被袁術殺死了,但在這個時空,因爲護君聯盟的成立,而使得陰修和韓融等人并沒有被董卓派出爲使,如今還在長安中受任爲少府,位列九卿之一。
陰氏的塢堡,不論是屬于其族中哪一支的,想來内中的财貨一定是極爲豐厚。
聽着遠處陰氏塢堡中傳出來的慘叫與哭喊聲,劉琦的眉頭不由皺了一皺,奇道:“不過是被攻打塢堡,劫掠财貨而已,喊殺聲如何會這般慘烈?便是攻城厮殺時的叫喊,也莫過于此了吧?”
劉琦身後的典韋早就感覺有些不對勁了,他認真地聽了一會後,方才對劉琦道:“府君,若是某家沒有聽錯,好像不應是簡單的劫掠……那塢堡裏面的人應該是在被大範圍的屠殺,西涼軍想來是沒有想要留下活口!”
劉琦聽到這心中不由微顫,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算是徹底的明白了爲了那些西涼軍要特意打扮成袁術軍的模樣……
他們打一開始就是要把事情做絕,劫掠郡望的同時,搶奪财貨不止,而且還要滅門。
聽着遠處的喊殺聲和哭喊聲,劉琦閉起了眼睛,揚起頭來,矗立在馬上,靜靜的感受着涼風撲面,靜靜的用心去感受這夜空下的一切。
“一切有因則必有果,有果必有失,盛極才會有衰,衰則必勝,物極必反,此乃自然常理,無法挽救也不可挽救,典君,你說我說的對吧?”
典韋矗立在劉琦的身後,皺着眉頭,滿面疑惑。
很顯然,他不甚了然劉琦的意思。
“府君說的這番話,也不過是想說讓我不要摻和塢堡内西涼軍和陰氏望族的厮殺,任憑他們狗咬狗,貓撓貓,最後最好是兩敗俱傷,都咽了氣才好,是這意思麽?”典韋小心翼翼地揣摩着劉琦的話。
劉琦長歎口氣:“雖然是話糙理不糙,但你這話也未免說的也太直接了……典君,以後咱們談論這些事的時候,你就不能學着我一樣,婉轉一點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