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三萬餘的山越分成三十三部,并讓不同份屬的山越同營而居,打亂他們的編制,這可以将反叛的苗頭壓到最低,以免他們串聯反叛,發生禍患。
三萬多降兵,這當中隻要有幾千人敢造反,就會起到連鎖反應,釀成無法想象的激變。
但單單是打亂分屯還不夠。
這隻是将這些山越會反叛的火苗壓到最低,但如何收服他們爲自己所用,這還需更仔細的運作籌劃。
劉琦重新坐回到地上,認真的思索了起來。
少時,劉晔從後方來到陣前:“府君,您找我。”
“子揚來了?快來,坐下!”劉琦伸手拍了拍身邊的空地,邀請劉晔與其共坐。
劉晔也不矯情,遂和劉琦一同在戰車邊坐下,兩人猶如同窗好友,看着毫無隔閡,很顯親近。
劉琦遂将自己收攬的山越人數,和對這些人将要采取的安置策略,大緻和劉晔說了一遍。
劉晔認真的聽着,一邊聽一邊點頭,他頗認同劉琦的想法。
劉琦對付降兵如此行事,既老道又周密,頗老成。
卸甲解兵分而屯之,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預防叛亂的方法。
待說完後,劉琦又問劉晔道:“如此行事之後,下一步應如何做,還請子揚指教?”
劉晔笑道:“指教不敢,隻是有些許粗鄙之見,想說于府君,請君細細斟酌。”
“你我同宗兄弟,有話但說無妨,稍等……我口渴,你帶水了?”
劉晔取出随身的木制小水壺,遞給了劉琦,他仰頭一飲而盡。
适才擂鼓,劉琦是真的累壞了,有些虛脫。
劉晔摸着光潔的下巴,認真道:“山越此番歸降乃是懾于兵威心懼,而非心服口服,攝于兵威之降,早晚必有事端,需得想辦法讓他們心服方可用之。”
“如何能讓山越心服?”劉琦問道。
劉晔盯着劉琦手中的水壺,沒說話。
劉琦将壺翻過來,倒了倒:“沒了。”
劉晔長歎口氣。
“眼下若是要談讓山越心服之事,尚爲時過早,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掌控其命脈,令其即便是懾于威服,也不能妄動。”
“命脈?”劉琦皺起了眉。
劉晔輕輕的搓揉着雙掌:“府君真是當局者迷,府君此番能夠成功的困敗丹陽山越,靠的不就是掌控其命脈嗎?”
劉琦這才恍然大悟:“你是說,糧食?”
“不錯,要抓山越的命脈,首在抓糧,山越昔日皆爲黔首,之所以入山爲寇,蓋因缺糧,所以要控制山越,當先抓控其腹。”
劉琦眯起了眼睛,道:“我已經命人回返西陵,從那裏調一部分糧秣去往廬江邊境,以養這三萬山越之軍。”
劉晔卻并不贊同劉琦的做法,至少并不是完全贊同。
“府君調糧沒錯,然需審時度勢。”
劉琦不解道:“還請子揚明細說之。”
劉晔道:“自古獵戶馴犬熬鷹,一則靠熬,二則靠養,這收攏山越,其實與獵戶熬馴鷹犬無異,熬自爲一,馴養爲二……府君可知,這獵戶馴養鷹犬,平日喂食投食,有何關鍵?”
劉琦微笑着搖了搖頭,道:“我不曾接觸過鷹犬之道,不曉個中奧妙,還請子揚告知。”
劉晔道:“獵戶馴養鷹犬,不可令其飽腹也,如若飽腹,則鷹犬懈怠,疏懶于抓捕,則不能爲獵戶所用矣。”
劉琦恍然而悟。
“子揚的意思是,我以糧養山越,卻不可使其飽腹?”
劉晔肯定的額首:“山越缺糧已久,待将他們安置之後,府君若是施以糧秣,切不可多,隻是少許與之,初寬山越之心,隻是讓他們不至于被餓死即可。”
劉琦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那接下來呢?又當如何做?”
劉晔張了張嘴,方要出言,遠處卻突聽一陣馬蹄聲響。
二人擡頭望去,卻見太史慈飛馬向着劉琦和劉晔奔馳而來。
來到二人近前,太史慈遂翻身下馬,大步流星的來到劉琦身邊,拱手道:“府君,末吏生擒了丹陽山越宗帥祖郎,今特獻于府君,請君發落。”
“祖郎?”
劉琦驚歎道:“聽說這祖郎乃是丹陽山越中的第一宗帥,如今居然能被子義生擒……子義果是傑士。”
劉晔笑容滿面:“府君,要定山越之衆,盡在祖郎此人身上!”
說罷,便見他将頭探到劉琦耳邊,低聲對他略陳數語。
便見劉琦頓時精神大振。
“子義,帶那祖郎來見我。”
“唯!”
太史慈轉身離去,少時便見他帶人押解着祖郎來到劉琦的面前。
祖郎人高馬大,頗有雄姿,據說此人乃是丹陽郡山越中少有的能人,
曆史上,據說此人曾讓孫策栽過兩次跟頭,着實不能小觑。
劉琦見了祖郎,站起身道:“爾可願降?”
祖郎身爲一方豪強,攜裹附戶入山爲賊,也不過是爲了圖存而已,試問一個由豪強轉行幹山賊的人又會有什麽高節風骨?又會有什麽争雄天下之志?
說白了,類似于祖郎這樣的人,其目地不過是想活的舒服一點……當一個爲禍一方,欺壓良善,有人供養,積攢産業一代傳一代,天天有人伺候着的地頭蛇型。
山越的宗帥,大部分都是這種人,而且他們也确實是在朝着這個目标努力奮進。
有這種夢想的人,一般都不是硬骨頭。
“祖某願降!”祖郎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喊出了這四個字。
劉琦對祖郎的态度很滿意,吩咐道:“松綁。”
侍衛随即上前替祖郎解開繩索。
祖郎站在劉琦面前,來回打量着守護在劉琦身邊的人,目光陡然與黃忠犀利的眼神相對,不由渾身一寒。
他對劉琦拱手言道:“郎謝府君不殺之恩。”
劉琦的臉色不見喜怒,道:“聽聞祖大帥是丹陽郡内勢力最大,威望最響的一名宗帥?”
祖郎聽劉琦這麽說話,驚得一哆嗦,忙道:“不敢,不敢,此乃旁人訛傳之言,不足以信。”
“祖大帥無需謙虛,劉某并沒有想因此刁難你的意思,隻是想安排大帥替我做些事而已。”
祖郎忙不送跌地道:“祖某既已降劉府君,那劉府君便是祖某之主,主上有命,郎焉敢不從?請府君吩咐。”
劉琦站起身,用手錘了錘發酸的胳膊。
就喜歡這種識時務者。
“劉某聽聞這丹陽郡境内的山越,至少是有數十股,且各不統屬,是吧?”
“正是。”
“那此番爾等攻打宛陵,這數十股的勢力,是否盡皆出山了呢?”
祖郎不敢隐瞞,實打實的奏道:“此番出山的各宗部,總計二十七部,可謂是一大半都出了山脈。”
“二十七部?”劉琦聞言,微微眯起了眼睛:“不對啊,這人數好像對不上啊,算上你,再加上适才被我軍邢司馬斬殺的費棧,還有另外兩名來請功的曲軍侯,現在總計算來,才五名宗帥,就算是有一些宗帥被陶謙擒拿了,那這人數也未免太少了些吧。”
祖郎長歎一聲,心中暗道這位劉府君年紀輕輕,但心思着實是缜密的緊,想要瞞他似有些難。
他對劉琦道:“不敢欺瞞府君,這露頭的宗帥人數确實很少……但那不是還有沒露頭的麽。”
果然如此。
劉琦眯起眼睛,問道:“誰是沒露頭的?”
祖郎回道:“大部分不知所蹤的宗帥,眼下都是藏匿于俘虜之中,喬裝改扮成了普通軍卒……不光是各部的宗帥,還有宗帥們手下的副帥、曲督也大多以此方式藏匿于衆俘虜中。”
劉琦恍然地點點頭,道:“這麽多有職位有銜兒的,估計沒有幾十,也有上百了吧……這些人你都認得?”
祖郎道:“屬下不全認得,但大部分都有過照面……”
劉琦遂吩咐道:“漢升,子義。”
“在!”
黃忠和太史慈同時應聲。
“待俘虜安排整頓好後,你們就帶着祖帥前往各屯,請他在俘虜中指認那些山越宗帥,既然都已經歸降我軍,那如何還躲在軍中與普通士卒爲伍?顯得劉某人毫無待客之道。”
“諾!”
劉琦轉頭看向祖郎,道:“祖大帥,來日還請你到各屯營挨個指認,你可切莫藏私,務必要讓劉某看到你歸降的誠意才是。”
劉琦言語中的威脅之意,祖郎自然是能聽的出來,他此刻性命完全在對方手中,自然是不敢怠慢。
“府君放心,祖某一定盡心,絕不袒護。”
劉琦道:“此事若成,我便提攜你的軍職,讓你随軍聽用,日後若有功成,分敕土地,享朝廷秩俸,成官宦之家,豈不勝過你在山中爲叛賊?”
“是、是!府君厚恩,郎必然以死相報!”
“下去休息吧。”
祖郎千恩萬謝,然後便在士卒的帶領下去休息了。
祖郎走後,太史慈方走上前,道:“府君,讓祖郎去指認那些藏匿于俘虜中的宗帥、副帥、曲督是何用意?末吏不甚了然。”
劉琦一邊揉着酸疼的肩膀,一邊道:“這是子揚先生适才爲我所出的主意,隻是未得其人,今祖郎歸降,正中下懷……君有何不明,問子揚吧。”
太史慈遂又看向劉晔:“還請子揚先生指點。”
劉晔道:“黃校尉和太史司馬,稍後帶祖郎去各部指認各部宗帥和副帥,然後在這些指認的人中,收攏一部分,殺一部分,再用收攏的那些人繼續指認其餘山越中的高身份者,肯配合的,黃校尉和太史司馬可許以重利,并告知山越各部,讓他們口口相傳,不願指認的……可殺。”
山越本是以宗族、鄉裏爲紐帶的勢力集團,單單将他們錯雜關押屯紮隻是預防他們反叛,屬于治标卻不治本。
且劉琦剛剛納降這些山越,又沒辦法得知山越諸部之間平日裏是否有良好的關系往來。
山越部族之間的關系類似于同屬一個鎮中的各村之間的關系,就算是互不統屬,但日常之間一定會有往來接洽,各部雖沒有統一指揮,但是總會有特殊的關系在勾連着他們,不然他們也沒辦法做到這麽多的部族一起出山來宛陵打劫。
而劉晔所獻的彼此指認之法,則可以從根基上摧毀山越宗帥與普通士卒以及各部與各部之間的信任關系。
這導火索,便是祖郎。
祖郎身爲丹陽山越中最有威望的宗帥,由黃忠和太史慈帶領着他去各屯指認藏在山越軍中的宗帥,然後在這些被指認的宗帥和副宗帥中殺掉一部分,留下一部分聽話的讓他們繼續去指認。
然後再将這些互相指認的山越首腦大加敕封,并把消息散布于山越軍中,試問這些在關鍵時刻爲了自己的前途與命運的山越首腦,現在之所作所爲,又如何能得到山越兵的信任?
蛇無頭而不行,鳥無翅而不飛,山越要想作亂則必須有人組織帶頭,而在劉晔所設的這種類似舉報得賞,不告連坐的政策下,這些山越首腦又如何去得到那些山越軍的信任?大家不過是互相賣,互相提防而已。
屆時,山越軍各部與各部,宗帥與兵卒之間,剩下的隻有猜忌和懷疑。
這相當于把山越兵底層和上層給完全剝離開,還把上層首腦之間相互的信任完全摧毀了。
試問一群各不統屬的兵将,人皆不信,各懷心思,彼此猜疑的烏合之衆,縱然是想反,又拿什麽反?
這個方法,在不知不覺間,似乎是又替劉琦打開了一條思路的大門。
他仿佛在依稀間想起了一個關鍵詞,這個詞現在或許沒什麽用,但在将來或許會對他大有裨益也說不定。
劉琦記得,後世好像有個詞,叫風聞言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