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醫歉意的說:“前方戰事實在激烈,我們隻能先挑輕傷的救治了。”
要是一般人聽到這話,肯定要跳腳,真是怪了,傷重的不救治,反而先救傷輕的,這是何道理,但麻敏兒明白軍醫的意思,傷重的,一個是來不及救治,二是也不知能不能治救好,不如先救輕的,把握性大一些,如果可以,還能讓他們再次上戰場。
看着痛得死去活來的重傷軍卒,麻敏兒除了想流淚,更多的是想爲他們做些實事,她說道:“我們從京裏帶了一大批藥材過來,我馬上安排人拿過來,還請袁大夫趕緊安排人給這些重傷病員救治。”
“多謝少夫人。”
“不必說感謝的話,我身邊有些丫頭、婆子,袁大夫需要盡管開口。”
“少夫人大義。”
麻敏兒淡淡的說道:“袁大夫不嫌我多事才好。”
“少夫人說那裏話,各将領都随大将軍去打仗了,後勤嚴重缺人,少夫人能幫襯拔人手,真是再好不過。”袁軍醫不說虛話。
“那袁大夫趕緊動起來,讓丫頭、婆子幫上忙。”
“好。”袁大夫也不客氣了,調動其他軍醫與助手,趕緊動起來。
麻敏兒調了一拔夏臻留她的護衛過去幫忙,讓他們一邊看守營地,一邊幫着燒開水、煮草藥,以緩解營地傷員救治情況。
一圈忙下來,到營賬時,已經是晚上七八點了,她連忙靠到碳火盆邊:“老天爺啊,真是太冷了。”
單小單擔心的說:“少夫人,你把碳分給他們,我們這邊怕是用不了幾天。”
“沒事,說不定過了幾天,這邊的戰事就結束了。”
單小單望了她一眼,“希望如夫人所說。”
麻敏兒被單小單看得心虛,“那就讓小有哥想辦法弄些回來。”
“隻能這樣了。”單小單說,“我等下就過去跟他講。”
“先不要講。”麻敏兒連忙出聲阻止。
“少夫人,怎麽啦?”
“不急不急,先不要讓小有哥出去弄碳。”實際上,她并不是不想讓小有出去,而是外面到處都在打仗,她怕小有有危險。
“哦。”單小單并不知道主人擔心小有的人生安全,但是主人不讓弄,她聽就是。
充滿着血腥氣的營地,因爲少夫人的到來,血腥氣少了很多,一方面,丫頭婆子們洗涮了血漿氣,另一方面,幾乎每個放置傷員的賬篷裏都放上了碳火,不僅如此,還給他們加了餐,雖不至于飽肚子,但至少讓他們不餓。
八九點時,小凡兒醒來一次,吃了一頓夜餐,飽飽的,跟母親咿咿呀呀了一會兒,又睡着了。
“夫人,你怎麽還不睡?”小單問。
“我睡不着。”
前方打仗,麻敏兒幫不上忙,但是後勤上,她還是能幫上點忙,晚上,她看了糧倉,雖然都是糙食,夠十多萬大軍吃上半個月了,既然這個不要愁,那她就先幫傷員這邊,盡量減少軍隊人員的損失。
麻敏兒坐到燈下,拿起筆寫寫畫畫,搞了近一夜,一直到天将亮時才睡着。
還沒睡一會兒,賬外有人叫道,“少夫人,小将軍讓屬下帶口信回來,他們去了五十裏外,讓你不必擔心。”
麻敏兒怎能不擔心,連忙穿好衣服,出了賬門,“半天一夜了,情況怎麽樣?”
“大将軍和小将軍追敵人了。”
“那他們吃飯了嗎?”
“帶了夥夫,他們休整時會吃飯。”
“那就好。”麻敏兒擔心的朝遠方看過去,北方冬天寒冷的早晨,除了白茫茫的霜霧,什麽也沒有,“小單,帶校尉去吃早飯。”
“校尉,請跟來。”
“多謝少夫人。”回來的報信的小校尉,聽到少夫人的話,高興的咧嘴跟丫頭去吃早飯了,邊走邊想,還是女人心細,要是往常,那有吃的,忙得要死,得空才能跑到夥房拿點幹糧吃一口。
麻敏兒剛想回賬篷,發現營地門口,不停的有士兵擡着傷員進來,她連忙招手,“蘭若,蘭溪你們一個帶凡兒,一個去叫黃媽,讓她過來帶孩子。”
“是,少夫人。”
麻敏兒找到了付小有,把昨天晚上寫的一沓紙給他,“帶着你的手下,幫我整出來。”
“是什麽?”付小有真愁沒事幹呢,想不到少夫人這麽快就有事讓自己幹了。
“我以前跟你們說過的急救,就是量多,比較全面,需要大家配合一起做。”
付小有邊跟麻敏兒說話,邊翻了紙頁,翻着翻着就有些懂了,“我明白了,少夫人,我馬上就幹。”
“我上面寫得比較詳細,要是還有什麽不懂的,來問我。”
“好。”
付小有手底下有不少人,有随從、商隊護衛、馬車夫、腳夫,林林總總加起來,有百十号人,窩在大将軍的營地,外面打仗,他們也幹不了别的事,正閑得慌呢。
“咦,付管事,這不是東家給我們弄過的急救包嘛?”
“是啊,少夫人說了,打仗的傷員跟我們一樣,都是硬傷,需要這些急救包,這些你們都幫着弄過,多少都懂些,大家手腳快些,多做一些,就少一些士兵受罪。”
“明白了,付管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嗯,大家知道就好。”
急救包,就是是裝有急救藥品及消過毒的紗布、繃帶等物的小包,在人們出現意外情況下應急使用的救援物品。
對于戰事營地,急救藥品有,繃帶有,但消毒就未必了,付小有把人員分成組,煮白布的煮白布,剪成條的剪成條,做消毒棉棒的做消毒棉棒,做止血包的……各司其職,竟在營地上,組成一個小作坊。
這多虧他們經常行商,麻二娘知道他們難免會受傷後,教他們自行解決的一些應急措施,想不到在戰地上用上了。
一百多人,效率那是杠杠的,做了一天加半夜,就把商隊裏帶的能用的材料都用了,竟無料可做。
“大家動作這麽快?”
“那當然,付管事,我們可看到傷病賬篷裏那些疼得直喊娘的士兵了,可不忍心讓他們疼着。”
付小有點點頭,“那大家過來幫我把它們送過去。”
“好,付管事。”
袁軍醫有等級——正六品,管轄着軍隊裏所有與傷病痛楚有關的醫療之事,看到少夫人的管事大半夜過來送繃帶,不僅感動,還很觸動。
他沒有和少夫人接觸過,先前一個參軍軍醫負傷被送回了翼州府,他是從老将軍身邊調過來的人手,一直聽人說少夫人種糧種地的事迹,沒想到,這次遇到了,沒來得跟小将軍說上話,留下的少夫人竟幫了這麽大忙。
“太感謝了。”作爲軍人,特别是世族的軍人,他們總是眼高看不起一般平民百姓,沒想到,這些人竟不分晝夜爲他們趕制急用品。
付小有搖搖頭,“袁大人客氣了,我還是來跟你講講這些東西怎麽用吧。”
“好。”雖然袁軍醫覺得特意告之有些多餘,但是人家大半夜送過來,他還是挺高興的,耐心的回道。
付小有笑笑,看穿并不說穿,指着一小包紗布說道:“這些我們都在開水裏煮過,用它包紮傷口,不易感染,傷口不會化膿。”
“你的意思是,用了這個,就不需要把刀燒一下燙傷口,或是用酒洗傷口?”
“用酒洗傷口還是要的,但是用刀燒燙傷口就不需要了。”
袁軍醫看着折疊得很整齊化一的一包包紗布,并不懷疑他的話。
“這是三角巾,快速包紮傷口用的,這是止血包,止住較大傷口或是流血較多時用,包紮時,既不能不扣緊,也不能過于用力,用于用力,會讓肢體壞死,這個袁大人懂得,我就不多說了,這是急救毯、急用蠟燭……”
“你們連蠟燭都想到了,可真周全。”
“這蠟燭可不比平常蠟燭,這個是上等的好臘料,爲了夜間急救方便,它能燃燒好幾個時辰。”
“原來如此。”袁軍醫帶着屬下給付小有等人行禮,“多謝付管事了。”
“袁大人不必謝我,這都是王妃讓我給大家做的。”
“多謝王妃。”袁大人朝麻敏兒所住的方向長揖到地。
“袁大人,我這些人手就留在這裏,你們要是有什麽打雜的,盡管叫他們去做,他們走南闖北,也曾受過傷,一些護理的常識還是懂的。”
“好好,那在下就不跟付管事客氣了。”
付小有笑笑,“等外面情況不嚴重了,我還會去采買醫用用品,袁大人讓大家放心救人。”
“太好了。”袁大人聽到這話,那真叫一個高興啊!
“要是沒什麽事,我就先去休息了。”
“付管事請——”
人手不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确實怕救急物資不夠,這下有了王妃在身後支持,袁軍醫放下手腳救人,一時之間,傷不太重,或是有希望救治的傷員個個高興的就地雙手合拾,嘴裏念念有詞:多謝老天爺,多謝王爺,多王妃……
第二天下午,夏臻父子才帶着血迹斑斑回到了營地,一到營地,草草吃了幾口飯,倒頭就睡。
曉文告訴麻敏兒,“大、小将軍兩天一夜沒有合眼,把敵人打退了一百多裏。”
“你的意思是,敵人還要再來?”
曉文點點頭。
麻敏兒吸了口氣,“你趕緊去睡吧。”
“是,夫人。”曉文也累得不得了,聽到王妃讓他休息,趕緊走人。
兒子回媳婦賬篷去睡了,夏則濤既是父親,又是主将,那能倒頭就睡,先去看望了傷病員,發現整個氛圍都變了,“這些人好像……”
“變得整潔,有精神多了是不是?”
“是。”夏則濤點頭。
袁軍醫指了指營賬後面,“大将軍你看——”
營賬後面,二十幾個男人正在露天的大鍋竈後燒水,臨時洗衣台邊上,幾十個丫頭婆子正在漿洗白繃帶、帶血衣衫……
“臻兒媳婦……”
“是,大将軍,少夫人派出了她身邊的所有人手,把營地裏外搞了一遍,幹淨多了,不僅如此,還看……”袁軍醫指了指幾個傷員身上的紗布、裹紮帶,“這些都是他們做現在的,我們軍醫拿起來就用,救傷員的速度快了三倍都不止。”
夏則濤禁不住連連點頭,隻有懂得人才知道,軍隊裏,這些瑣碎之事,也是需要人手的,他的後勤軍官有幾個被他調到前方打仗了,人手一直不夠,爲了打仗,後勤有些亂,這下好了,竟然都被兒媳婦整了,還讓真讓人輕松。
“大将軍……”随從小跑過來,“夥房端來了稀粥、窩窩頭,讓您過去吃飯呢!”
“好好。”夏則濤高興的問:“袁将軍,還有什麽需要的,找少夫人。”
“是,大将軍。”
夏則濤高興的離開了傷病營,這裏一直是他的心頭大患,沒想到被兒媳婦一下子就解決了,他一直緊蹙的眉不知不覺松開了,吃,吃飽了,睡一大覺,睡飽了打敵人,老子就不相信,父子連手趕不走這些蠻荒夷子。
——
京城皇宮,劉載離站在元泰帝面前,躬身行禮,“臣,恭請聖安——”
元泰帝擡起眼皮,“最近不見你常進宮。”
“回聖上,臣妻有孕,臣在家裏的時間多了一些。”
“幾個月了?”
“回聖上,快四個月了。”
“那倒是要陪陪。”元泰帝話又一轉:“不過,聽說過了三個月,胎氣就穩了,你也該經常到朕面前走走了。”
“是,聖上,臣以後經常來。”
元泰帝放下手中的折了,擡眼問:“蕭霖走了多久了?現在到那裏了?”
“回聖上,蕭子霖走了大半個月,據他出發前跟臣講,今年過年怕是不回來了。”
“他這樣說過?”
“是,聖上。”
“怪不得要把妻子兒女都帶上,原來準備不回來過年了。”原本元泰帝對蕭霖帶妻子兒女出去還有意見,這是遊山玩水嘛,竟然帶家攜口,還真是……真是火冒三分,現下聽說他不回來了,火降了些。
劉載離暗暗揣磨聖意,聽到聖上口氣不那麽嚴厲了,暗暗松了口氣。
“最近南邊怎麽樣?”這是問逃竄走的先七王。
“回聖上,南蠻一帶并沒有趙王的消息,有人說,他過了海,去了海的那邊。”
“海那邊?”
“是,聖上。”
元泰帝冷笑一聲,“朕聽說,海那邊,比蠻夷還要不開化,他能去那邊?你再仔細打聽,不要漏了任何可能。”
“是,聖上,臣知道了。”
“還有……”元泰帝悠悠的開口,“聽說京城裏居然有強盜打家劫舍,并不安甯,禦史台的人都上谏了,你去看看,怎麽回事,居然有人在天子腳下幹山溝溝裏的勾當,這是當京都是什麽了?”
“是,聖上,臣即刻就去辦。”
“嗯,趕緊着力辦了,有什麽需要配合的,找兵馬司的平指揮使。”
“是,聖上。”
“下去吧。”
“是,臣,告退。”
劉載離退出了宮殿,伸手揪了揪眉心,不好辦的事找上來了,可是好辦的能輪到自己嗎?想到新晉的司馬家,他一陣頭疼,帶着思緒出了皇宮。
元泰帝坐在宮殿内,眯着眼,一個人靜靜的,不知道想什麽,突然開口,“玉源——”
“老奴在——”
“你說夏子安現在在那裏?”
方玉源表面急實則慢吞吞的問:“聖上,北郡王沒有上折子過來嗎?”
“已經七天了,朕都沒有收到他的折子。”
“或許有什麽事給耽擱了吧。”
“耽擱?”元泰帝幽幽的反問了兩個字。
方玉源悄悄看了眼皇帝,北郡王那次縱容妻子砸酒樓,損了他的面子,他一直耿耿于懷,現下,他正逮機會,扳回一局,醞釀怎麽措詞。
元泰帝卻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今天晚上翻麻淑容的牌子。”
“是,聖上。”怎麽又翻她牌子,方玉源暗道幸好聖上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要不然豈不是自找死路?
——
北方的冬天,真是千裏冰封,萬裏雪飄。一場大雪過後,遠處的山川、大地,到處都是銀裝素裹,近處的松樹上,好像開滿了白色的大花,那些柳樹和楊樹上,也綴滿了雪花,十分美麗。
蕭霖是個走南闖北的人,但是靠近邊境線的北方,他很少來,就算來過,也是春夏秋,很少在冬天出門,一方面,是因爲冬天冷,另一方面,冬天到這麽北的地方,很難趕回京城過年,而他是蕭國公府的世子,不趕回去過年,有很多事便不能把控。
“爹,好白的大地啊!”
“哈哈!”蕭霖被兒子的形容逗笑了,彎腰就抱起兒子,“兒子,壯觀嗎?”
曉澤點點對,“爹,太壯觀了,就跟大海似的,一眼都望不到頭。”
“沒錯,兒子,什麽感覺?”
“嗯……”曉澤又朝看不到頭的遠方看了看,“覺得自己很小很小,就跟麻雀似的。”
蕭霖嚴肅的對兒子講道:“沒錯,兒子,知道自己渺小是對的,但……”
“但是麻雀雖小,依然能趟過看不到頭的遠方,我們又很了不起。”
“對,乖兒子,你說得對極了。”蕭霖道,“就像爹對你們說過的一樣,既不妄自尊大,又不輕視自已,做一個勇敢努力的人。”
“是,爹,小澤一定做個勇敢而努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