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載呈面帶少年人的無畏與驕傲,拍拍胸脯:“能,我告訴你,肯定能。”
少年人笑意爽朗、站在已婚人群中,意氣風發,感染了大家,老梁王夫婦想說什麽,看到神彩飛揚的大孫子愛孫心切,嗫嚅兩下,放棄了,他們換上笑意,示意媒婆開口。
哎呀呀,媒婆心道,終于輪到我出場了,換上八面玲珑的笑容走上前,“恭喜麻老爺、賀喜麻老爺,小王爺俊俏無雙、你家小娘子賢淑端莊,兩人真是天造地設……”
一波三折,劉載呈經過重重考驗終于提上了親,雖然面上他們之間的婚姻大事,是依長輩之命,經媒人撮合,認爲門當戶對,實際上是一對小兒女互相看對看的結果,其餘的不過是依形式走了一遍而以。
互換庚貼,經過雙方家長請神、算命排八字等一系列操作,一對年輕人,命運不氣,年庚相配、生肖無相克。
舊時有人迷信所謂六年沖,男婚年齡逢雙,女子十九等不宜嫁娶,所謂雞狗(雞犬不甯)不能配、龍虎(龍虎相鬥)不能婚、虎羊(羊落虎口)也不行、蛇鼠(蛇吞老鼠)難相配,要确認沒有這些相沖才能議親。
劉載呈急死了,“祖母,八字好了沒有,好了,趕緊趁他們離開京裏前,咱們辦個定親宴啊!”
“急什麽?”
“祖母,我當然急啊,要是悅兒回雲水後,有别的合适人家,她嫁了怎麽辦?”
“我看麻家人敢不敢?”老梁王妃冷哼。
劉載呈才不管,叫道:“祖母,那麻二娘膽子大着呢,要是真把悅兒嫁了,我隻能幹瞪眼。”
“你……沒出息,她嫁了就嫁了,我們娶更好的小娘子。”處處被一個小小的麻家人拿捏,老梁王妃的心情還真不爽,要不是疼孫子,誰敢這樣對梁王府,真是不想混了。
“不行,祖母,我就要悅兒。”
“哎喲喂,我的小祖宗,你……”老梁王妃真是拿寶貝孫子沒辦法。
麻家原定十月初一離開京城,這下爲了麻悅兒的婚事,隻能停下來了,“但是最多半個月,不能再晚了,再晚,就趕不回雲水過年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是名門貴族之家,訂親是件大事,要準備的事情很多,一個月不到的時間,怕是趕不上。”莫婉怡朝坐在一邊的四娘看了眼,對自家夫君說道。
女兒高嫁,跟皇家沾親,麻齊風并沒有多高興,從小在不受關愛的環境下長大,他的憂慮很多,總是擔心這樣的好事輪不到自己,輪到了,也擔心自已承受不了。
實際上,麻齊風的心理是典型的沒有自信心,缺乏對事情的把控度,所以一遇到超出能力範圍之外的事,總是憂思憂慮。
莫婉怡看出夫君的憂思,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什麽事都逃不過二娘的眼睛,你不相信梁王府,你得相信二娘,子常——”
“可……可我們回雲水了,京城離我們這麽遠,真所謂山高皇帝遠,我們那裏能了解梁王府的小王爺,那裏能放心悅兒嫁到這樣複雜的人家。”
“子常,别擔心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看,二娘的小日子,大郎的小日子,不都挺好的嗎?”
麻齊風擡眼看向妻子,“好像是……”
——
梁王府怎麽樣被劉載呈催得雞飛狗跳要訂親,風江逸這樣的大人物還真沒空關心,從麻家回來的第二天,他就上書聖上,暗示他發揮禦史台的作用。
元泰帝壓着折子看了三天,三天後,他把風江逸招進了宮殿,“老太師,朕不太明白你這折子上寫的什麽意思?”
風江逸揖禮:“回聖上,北方又失兩郡,鎮北大将軍失職這麽大的事,禦史台的人居然不上折子彈駭,那大魏朝要他們這些官員何用?”
從元泰帝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到老太師的發頂,黑色的官帽罩着他花白的頭發,他雙眼緊眯,“老太師,你的意思是……”
“回聖上,辦了失職的,提拔敢爲大魏朝谏言的官員。”
元泰帝手指輕輕摩挲手中的折子,“那依老太師來看,貶了他們,提拔誰比較合适呢?”
“請聖上裁奪。”
元泰帝輕笑一聲,“老太師,你能上這個折子,必然有考量,說來聽聽。”
“這……”風江逸擡頭,“聖上,老臣心中确實有人選,但這人選卻并不是我選中的。”
“喔,那是誰呢?”元泰帝有些意外。
“此人半年前已經去逝。”景文軒不說,風江逸還是打聽到了。
“誰?”
風江逸揖手道:“先帝身邊的翰林侍講。”
“先帝?”元泰帝冷眸幽眯。
“回聖上,是太上皇。”
元泰帝冷幽緊眯的眸子一下子松懈下來,原來是父皇,并不是自己的弟弟,“朱聖傑——”
“是,聖上,隐居于鍾南山,教了個關門子弟,現在在禦史台任校書郎。”
“校書郎。”
“是,聖上。”
“叫什麽?”
“姓景,名文軒。”
元泰帝問:“此人怎麽樣?”
“和他的老師一樣,沉穩有擔當。”
“有擔當好啊。”元泰帝悠悠道:“朕身邊就缺這樣有擔當的人,提拔他爲禦史(五品),入朝殿,進忠納谏。”
“聖上,從八品提到五品,連升六級,是不是不妥?”
元泰帝輕笑一聲:“朱侍講是先帝臣子,朕提拔先帝臣子之子弟,也是盡孝于先帝,又有何不可?”
“聖上英明、慈孝,老臣替朱大人謝主隆恩。”風老太師跪地叩首。
“老太師,請起。”
“謝主隆恩。”
元泰帝道:“朕馬上讓中書舍人起草拟旨,即刻整理整頓禦史台。”
“聖上英明。”
——
麻宅一行,讓蕭霖明确的知道,夏臻确實要回北方了,麻二娘的一席話,讓他思考了很多,大附馬雖是閑職,卻不能随意離開京裏,他與麻二娘做生意,并不能自在的來去。
但他不同,他名義上是懷義郡王,與夏子安同級别,可這個級别也僅僅是爵位。實際上,他并沒有實職實權,但夏臻有,他除了爵位是北郡王,他還是鎮國将軍府的小将軍,是手握重兵的實權人物。
同爲年輕一輩人,又是蕭國公府的世子爺,蕭霖不是不失落的,可是父親無所作爲,曾經他以爲他助元泰帝登基,能撈得實職官位,結果,聖上隻封了懷義郡王這個爵位,并沒封實職,說内心沒有遺憾,那是假的,他也曾失落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經商上,構建了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可是随着風老太師的稅賦改革、姐姐誕下皇子,他手中抛了很多商鋪,縮減了很多生意。
難道,是時候離開京城了?可是夏子安有北方五府,自己有什麽呢?蕭霖歎口氣,看來他隻能滿大魏朝的跑了,南糧北調、南貨北運,北貨南上……想想,滿大魏跑,似乎也不錯,人生追求的不就是個自由嘛!
想通了的蕭霖收拾起失落的情緒,準備回府帶兒子去,門外,幕僚小跑着進了他的房間,氣喘噓噓:“對不住了,小的失禮了,爺有好消息給你。”
“好消息?”蕭霖眉頭凝起。
“爺……爺……北方戰事不濟,聖上大怒,責禦史台不力,不僅罷了禦史台大夫之職,連禦史中丞都受了罰……”
“這些人罷罰跟我有什麽關系?”
“爺……你聽我說,聽說在沒有新的禦史大夫上任之前,由風老太師代任,除了這個,聖上還提拔了翰林院學士周大人爲禦史中丞、翰林院侍講羅大人也爲禦史中丞、禦史台八品小吏景文軒拔擢爲禦史……”
“動靜這麽大……”蕭霖皺眉。
“爺,等下,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什麽?”
“聽說聖上提了你爲監察禦史……”
“什麽?”坐在椅子上,淡然而讨論國家大事的蕭霖,突然站起來,身子前傾,“你再說一遍?”
“回爺,聽說……聽說……聖上要提拔你爲北十三府監察禦史(監察禦史監察百官、巡視郡縣、糾正刑獄、肅整朝儀等事務,然品秩僅爲從七品,但因内外官吏均受其監察,權限甚廣,頗爲百官忌憚。)
“北十三府監察禦史,小的找人打聽的,還等爺去證實。”
蕭霖懵了,真的懵了,他真的沒有想到,元泰帝會給他這樣一個職務,對于世家子弟來說,這樣一個品級不高但絕對是肥差的官職,簡直就是恩寵。
恩龍?蕭霖馬上想到被聖上冷落的蕭貴妃,又想到最近上位的明候司馬府,在這樣的境況下,聖上提拔了他,這分明就是制衡啊!
好好好,制衡好,蕭霖端直身子,“來人——我要出門。”
“是,爺!”
——
莊颢是附馬爺,雖不參與朝政,但經常要去朝殿,因爲沒有利害關系,他比别人更容易得到消息,禦史台這麽大動靜,他格外留心了一下,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後,馬上去了北郡王府。
“子安,沒想到你媳婦幫了這樣一個人吧?”
夏臻笑笑:“是沒想到。”
莊颢面露憤怒之氣,“簡直就是小人行徑。”
夏臻搖搖頭,“不,此人幫了我們。”
“什麽?”莊颢吃驚的看向他,腦子迅速轉動,似明白又不明白。
“對于夏家,皇上最怕的是什麽?”
“失控。”
“那現在呢?”
莊颢道:“讓蕭霖監察北方十三府,等于天子有了眼睛,”
“既然天子有了眼睛,那麽什麽事都在他眼裏,他還怕失控嗎?”
“可……蕭霖跟你們走得這麽近,他……”莊颢不解。
夏臻道:“走得近,對于皇帝來說更是好事,更有利于他把控我們。”
“……”莊颢長歎,“你在京城的朋友并不多,這樣……”
夏臻笑笑,“朋友、敵人、盟友、監察……什麽都不重要。”
“那什麽重要?”
“對于皇上來說,沒有異已之心才是最重的。”夏臻站起身,目光嚴肅:“對于夏家,我希望皇上來監督、監察。”
“子安——”莊颢跟着站起來,“在京城呆久了,我還真是……唉……”
夏臻拍拍他的肩膀,“京城有你,我很安心。”
“子安——”
——
“聖上居然提拔了蕭霖,還真讓人意外?”梁王府世子爺劉載熙道:“一夕之間,蕭霖剛起來的生意,都轉到暗處了,以庶務的形色打理了。”
老梁王捋須而言:“韬光養晦,等待這麽久,終于被他等到了,不虧爲蕭國公府的頂梁柱。”
劉載熙目光淡了淡,“祖父,這兩年,隻要跟北郡王沾上關系的,都升官加職了。”
老梁王失笑,“是啊,呈兒要是有資質,說不定也能……”
劉載熙低頭悶聲。
老梁王感覺到了大孫子的失落,“熙兒啊,你本就有官職,不必多想。”
“是,祖父!”
老梁王再歎一聲:“家裏忙得雞飛狗跳,就爲呈兒定親了。”
“祖父,你還沒有去宮中……”
“我準備明天就去。”
“我陪你去。”
“好。”
——
麻大郎聽到風老太師帶着禦史台彈駭鎮北大将軍的事後,連家都沒有回,直接去了北郡王府找自己的妹夫,“子……安……”他還不習慣叫妹夫的字。
“大舅哥有事?”
“今天早朝之事你……聽到了吧!”
“嗯。”
“怎麽……怎麽會這樣?”夫子跟麻家、跟北郡王府可是鐵交啊,夫子怎麽能帶着别人彈駭大将軍呢?他内心哇涼哇涼的。
夏臻輕輕笑道:“大舅哥不必想不通,這是帝王與臣子之事,避免不了。”
“我真是想不通。”
夏臻盯了眼大舅哥,立起身,“走吧,去後院吃晚飯。”
“子安,那你們……”
“快了!”
“有多快?”
夏臻回道:“我以爲我們會走在嶽父後面,現下,怕是要走在嶽父前面回北方了。”
“我知道,父親怕是要跟我一起,等年後才能回北方了。”
“跟着你們走,我也放心了。”
麻奕初點點頭,“我是長子,照顧父母,應當是我的事,多謝妹夫了。”
夏臻笑笑,心道,不要謝我,是你妹妹把自己當‘長姐如母’了,他能怎麽辦,隻能跟着幫襯呗。
——
果然如夏臻所料,第二天,他就被皇帝召見了,并且被大罵了一頓,“夏子安,你父親被人彈核你不知道嗎?”
“回聖上,臣在家裏,還真沒有聽到。”
“是不是呆在繁華的京城,讓你樂不思蜀了,居然連北方連失五郡你都不知道,鎮國大将軍怎麽有你這樣的兒子,朕怎麽有你這樣的臣子?”
夏臻雙膝跪在,“是臣的錯。”
元泰帝疾言厲聲:“夏子安,朕責罰你立即起程,拿回失去的五郡。”
“臣尊旨。”
“起來吧!”元泰帝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夏臻立起身,拱手行禮之前,擡了眼,目光與皇帝相遇,他眸光遲緩,睡眼惺松,一副酒囊飯袋的樣子。
“你……”元泰帝又嫌棄又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怎麽這麽一幅德性?”
“我……懶覺好睡,臣一時之貪,還請聖上責罰!”
“得了得了,還是讓鎮國大将軍罰吧,趕緊走,趕緊走,朕看不得。”
“是,聖上,臣以後會經常回京城看望聖上,還請聖上不要嫌煩臣。”
“知道了,去吧去吧。!”
夏臻又跪下,結結實實給皇帝磕了三個頭,“請聖上放心,臣一定輔佐父親,拿回屬于我大魏朝的國土,要是有勁兒,還搶他們三五座城池。”
“夏子安,這話朕要愛,朕可等着呢?”元泰帝故意忽略‘有勁兒’的暗示,隻聽想聽的。
“請聖上等臣的好消息。”
“好好好。”元泰帝高興了,一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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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對決,終于在禦史台之事上,各自下了台階,夏臻轉身看了看九月末的皇宮大殿,他終于可以離開這裏了,他聞到了自由的氣息。
“子安——”
從藍天白雲間收回目光,看向叫他之人:“蕭大公子……”
蕭霖笑笑:“聖……聖上召我……”能得這麽一個實職肥缺,完全因爲他和皇帝之間不可言說的博奕,他有些心虛。
夏臻坦然一笑,“我在北邊等你。”
“在你五府前面還有八個,不……不一定什麽時候會到你那邊!”
夏臻挑眉,嘴呶了一下皇帝的宮門,“也許很快。”
涉世之深如蕭霖,也有被人當面揭話的時候,不好意思的笑笑,“一路平安!”
“多謝!”夏臻擡手,轉身,大氅迎風獵獵,嚯嚯如刀鞘鋒銳,帶着棱角而去。
蕭霖盯着他的背影久久沒有動,身邊的侍從提醒,“公子,皇上等着呢?”
“真是京城呆久了,都不知道外面的如何了?”
“公子,你剛才南邊回來不久啊?”
蕭霖仿佛沒有聽到侍衛的話,收回目光,轉身,踏上宮殿台階,從七品,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