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夫人找到夏老大人,把難題抛給了他:“老大人,你看怎麽處理?”
夏仕雍搖頭歎氣:“給一個五千兩,沒問題,可我怕下面個個有樣學樣,宗族幾百口人,這可如何了得。”
“何償不是呢。”夏老夫人揪揪眉心:“剛才二娘……”她轉頭,“二娘,把你的想法跟老大人說說。”
“二娘……”
“祖父……”麻敏兒把自己的想法仔仔細細的跟老大人說了,另外還分析了一些利蔽。
夏仕雍看着孫媳婦久久沒有說話。
“祖父,要不你再仔細想想,我呢,回去,把我剛才說的這些,寫個具體的規劃給你看一下,你要是覺得妥,咱就這樣辦,你要是覺得不妥,咱們呢,就還按原來的來,你覺得怎麽樣?”
夏仕雍點點頭,“行,你寫好後,我看看。”
麻敏兒點點頭,行了禮出去了。
孫媳婦出去,夏老夫人感慨:“兒媳婦啥事也不懂,發愁,孫媳婦一上來就……”
夏仕雍擡手,夏老夫人噎下要說的話。
“也許,夏家就缺少這樣敢做敢爲的人。”夏仕雍幽幽歎道:“曾經,我的父親說過,我并不是個開疆拓土的人物,隻能忠直守成,這一點我做到了,而我的兒子,即便有沒失去十年光陰,怕也跟我一樣,隻能做個守成的将軍。”
“老大人……”
夏仕雍緩緩立起身:“既然……”
劉載離一回到京城,第一個見的當然是皇帝,“聖上——”
“還知道回來?”
他低着頭,等待元泰帝訓斥,可久久沒有聽到聲音,擡頭,正對上皇帝睿智的雙眼。
“爲了一個女人?”
“聖上,臣是累了!”劉載離暗暗顫了一下,感覺自己無所遁形。
“累?”元泰帝冷眼旁觀。
“是,聖……聖上……”
元泰帝輕嗤一聲:“在朕的面前喊累……”
自知失言,劉載言連忙叩首,“請聖上恕罪。”
元泰帝冷冷撇了眼,“京城有些不安份,你去查查,怎麽回事?”
“是,聖上。”
“起來吧。”
“多謝聖上。”
元泰帝思索片刻道:“等雲寶大婚後,下一個就是你吧。”
劉載離頓了下後行禮道:“敬尊聖意。”
元泰帝點點頭:“下去吧。!”
“是,聖上。”
劉載離退了出去。
京城某坊館某雅間内,絲竹之聲,餘音袅袅,美人爲舞,飄然若天上人間,兩三位貴人随意席地而坐,或舉杯碰酒,或是随着絲竹搖頭晃腦,仿佛沉入到極至享受。
許久之後,一曲終了,抱琴、跳舞之人紛紛出了包間,裏面隻餘兩三個貴公子,醉意連連。
“子文,你今天怎麽有雅興到我的地盤上?”
“怎麽不能。”劉載文輕笑一聲:“難道隻許你在這裏享樂飄飄,不許我過來與爾等同樂?”
“看你說的,子文君,言重了,來,我敬你一杯陪罪。”
劉載文眯眯一笑,伸出手中的酒杯,一口抿掉了裏面的酒。
“咦,子文,今天爽快啊!”有人笑道。
“我每天都爽快,隻是你們不知道而以。”
“哈哈……”三人齊笑。
劉載文幾不可見的瞄了眼邊上之人,“趙兄——”
“子文,何事?”趙顯甯轉頭。
劉載文垂眼放下杯子,仿佛不經意的問道:“你妹子何時大婚?”
趙顯甯眉頭動了動,“你聽到什麽消息了?”
“沒。”
“沒消息,你怎會突如其來說這事?”
“隻是想起來随口問問。”
趙顯甯勾嘴一笑:“子文,你可是宗室子弟,是不是聽到什麽風聲了,難道是聖上給劉載離賜了日子?”
劉載文搖頭,仍舊一臉笑意:“隻是由北郡王夏臻的婚事想到了燕成而以。”
“哦,原來如此。”趙顯甯嘴上這樣講,實際上可不會這樣認爲,這家夥一向嘴緊,又怎麽能随意提個事情呢,他把此事放在心上,準備找人查查。
“來,喝酒,喝酒!”劉載離見對方上了心,笑眯眯的舉起酒杯,“來,幹了這杯。”
一直喝到半夜,這三個貴公子才散去,回到私人宅子,坐到書房,端起一杯熱茶,緩神坐着。
随從輕輕走到他跟前,“爺,我們的人跟上去了,趙公子馬上讓人去查劉載離了。”
“嗯,我知道了。”
随從并沒有離開。
劉載文張開眯着的眼,“還有事?”
“回爺,自從麻家忙嫁女兒,風家小娘子已經近兩個月沒有見過麻家大郎了。”
“那就不要讓他們見。”
“爺,可你不讓我們攔風家小娘子,他們……”
“這些事,還要爺教你們嗎?”冷冷的劉載文讓人不寒而顫。
“你……爺,小的抖膽問一句,“趁着這個好機會,你還是盡快去提親才是。”
劉載文冷冷的看向對方:“我怎麽做事,還要你來教嗎?”
“是是是!”長随抹着冷汗退了出去。
劉載文冷眼唆然,本王不想嗎?隻怪那風江逸太刁,竟然不把本郡王放在眼裏……他的手指不停的搓動着,讓人看了滲得慌。
風江逸正在書案上練習寫字,風之平拿了一堆貼子過來,“父親——”
風江逸并沒有回答兒子的問話,他仍舊一心一意的寫字。
風之平已經見怪不怪,道:“父親,又有很多媒人求見,你看怎麽處理?”
風江逸已經寫到最後一個字,提筆凝神,一氣呵成,風之平不知覺被父親的字吸引,忍不住讀出聲來:“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
風江逸端詳了自己的字,看了看,直到找到不足之處才問:“你剛才說什麽?”
“哦,父親!”風之平從字中收回目光,看向父親,“又有很多媒人求見。”
“都有那些?”
“其他我沒什麽印像,但是霍山王府已經來三次了。”
“那個‘以文會友’的常平郡王?”
“是,父親。”風之平道:“這個年輕人我見過,謙和有禮,虛心有度,在宗室當中,除了爲聖上效力的燕成,當屬于他最優秀了。”
風江逸深沉的看了眼兒子,“優秀不一定适合你女兒。”說完,走到洗手架邊,洗手上的墨汁。
“父親——”風之平感到奇怪,“爲兒爲女,當然要挑優秀的。”
風江逸笑道:“要是挑優秀的,還有你現在的妻子?”
聽到這話,風之平臉紅了,他的妻子并不是京中名門閨秀,隻是母親一個遠方親戚,小時候偶爾見過一次,他就喜歡上了對方,一直念念不忘,等到成婚年齡,他去母親親戚所在的小鎮,在那邊呆了幾天,偶遇了妻子,發現自己仍然喜歡,于是不顧母親的反對,娶了妻子。
“怎麽不說話了?”
“父親……我……”
風江逸道:“适合的才最重要。”
“是,父親,兒子知道了。”風之平說:“那我們家就……就等麻家……”
“嗯。”
風之平道:“可我怎麽覺得麻家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麻二娘的婚事都忙不過來了,那還有空顧其他。”
“哦,原來如此。”
“不要心急,瑤兒年紀也不大。”風江逸淡定而言。
風之平說:“父親,主要是爲了不讓母親操勞,瑤兒一天不定下來,一天就有很多人踏破門檻。”
“告訴你母親,想見就見,不想見就不見。”
“是,父親。”
趙家并沒有參加北郡王的婚宴,所以并不知道劉載離居然沒有參加婚宴,“沒去吃宴席?”
“是,大公子。”
“劉子文暗示這個什麽意思?”趙顯甯有些摸不着頭腦。
随從道:“大公子,燕成郡王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他經常不參加京中人喜宴。”
“這個我知道。”趙顯甯道:“可是北郡王夏臻不一樣,他們兩個一起爲聖上打下了江山,按道理應當是哥們、兄弟才是,這杯酒不管怎麽忙都應當喝的,怎麽會沒參加呢?”
“大公子,小的打聽了,甯王夫妻可都去了,是宗族中少數幾個去夏府賀喜的。”
趙顯甯擡眼,深思:“你去打聽一下,燕成去那裏了。”
“大公子,這怕不好查。”
“試試看,查不到就算了。”
“是,大公子。”
麻大郎去衙署,随從除了彭小禾外,又增加了二人,一個馬車夫,還有一個身量不高的中年人,二人都有身手,都曾是夏臻的親兵,因年紀漸長,被主人送給了他的大舅子。
從這裏可以看出,多帶人手,并不是麻大郎講究派頭,而是吸取上次教訓,有了安全防範意識。
麻大郎并不知道給他下藥的兩個寒門子弟去向,他亦不想知道,他隻知道,在以後的人生旅途中,除了權力滔天的妹夫,他本人也會擠進仕途,那麽這種算計、陷害将不計其數,他不可能一個一個的在事後去收拾壞人,與其那樣,不如讓算計、陷害發生不了,如果不能杜絕,至少少發生,這才是解決事情的根本。
半道上,某個點心鋪子門口,他的馬車停了,他剛想問發生了什麽,瑤兒的丫頭已經繞到馬車後門口,“麻公子,我家瑤娘在鋪子裏。”
麻大郎内心一喜,面上卻不動聲色,這段時間忙大妹的婚事,他們真是很久沒有見面了,連忙跳下了馬車,跟着丫頭進了鋪子。
風珞瑤看到麻大郎進來,欣喜的迎了幾步:“奕哥哥——”
“瑤兒,你怎麽在這裏?”麻大郎眉眼裏都是笑容。
“我想吃這裏的點心就來了。”風珞瑤小臉微紅,這純粹是借口,她知道麻大郎去衙署必經過這裏,所以才等在這裏。
“想吃什麽,我買給你。”麻大郎朝點頭盒子看過去。
“還沒想好吃什麽。”
“我幫你挑。”
“好呀!”
一對年輕人,肩并肩走到櫃頭前,指着老闆拿出來的品種,讨論那種口味好吃,周圍人都能感覺到戀愛的味道。
門口,一個仆人模樣的小子,看了他們一眼,連忙跑到對面街道,那裏停着一輛低調的馬車,即便低調,很多人都認識,那是溫潤如玉的常平郡王的馬車。
“爺,他們進去買點心了。”
常平郡王撩着車窗窗簾一直盯着對面的點心鋪子,見仆人過來,對另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說道:“去買。”
“是,爺。”管事馬上明白,這是讓自己去探風家小娘子的口味呢。
麻奕初不僅爲自己選了點心,還爲風家人選了,“你帶回去吧,夫子喜歡清淡的。”
“好,我知道了,我一定對爺爺說,這是你親自選的。”
“别别……我是夫子的學生,理當如此。”
風珞瑤笑眯眯的看了看外面,“天色不早了,你趕緊去衙署吧,要不然要遲到了。”
“好。”麻大郎有些依依不舍,“那你也早點回去,不要讓夫子擔心。”
“我知道了。”風珞瑤催麻大郎趕緊上衙,根本沒有注意到,剛才進來的人已經瞄了她身邊丫頭幾眼,把她手中拿的各式點心都記到了心裏,也按着買了一份。
劉載文的馬車一直停了很久,直到風珞瑤馬車離開,都沒有走,近身的仆人低聲說:“爺,得想辦法啊!”
“走吧!”
“哦。”仆人見主人眼角動了一下,心道,不知道主人怎麽想的,居然能看着自己喜歡的小娘子跟别的男人糾纏,要是我,肯定上前揍一頓再說。
喜歡?揍……如果一切都如平民百姓想的那樣簡單,他又何必頂着皇家宗族的身份坐在馬車裏,悄然無息。
呵呵,哥不是貴族,哥是皇族,居然也要這麽憋屈,真他娘……劉載離壓下戾氣,讓自己風淡雲輕。
——
不知爲何,夏仕雍感覺身心俱疲,“老了,真的老了……”
“父親——”
“祖父——”
夏仕雍歎口氣,“子安啊……”
“祖父。”夏臻立起身。
“坐坐……”
夏臻又坐下來。
“子安,我決定了……”
夏則濤看向父親,“父親,你直按二娘打算的做?”
夏仕雍點頭,“嗯,她說得沒錯,再這樣下去,我們不僅得不到來自宗族的幫助,還會把宗族養殘。”
“父親……”這話就說得嚴重了。
“難道不是嗎?”夏仕雍揪揪眉心,“一個鎮子幾乎都是我夏家族人,可他們卻不是生産,專等我們送銀子,一年又一年,就算有金礦也頂不住啊!”
夏臻低眉垂眼,沒什麽情緒。
夏則濤被父親說得也沒聲音了。
“所以,與其讓他們眼睜睜的盯着夏家,不如用二娘的方式分配到他們的手,這樣,我們既省人力,又少金銀,何樂而不爲。”
夏則濤道:“既然父親決定了,我沒有意見。”他就夏臻一個兒子,兒子又這麽有出息,他對錢财沒什麽需求,與妻子一起吟詩作對,也不錯。
“子安,你妻子對你說了吧。”
夏臻擡頭:“祖父,在大事決策上,敏兒她一般不說。”
“呃……”苦悶中的夏仕雍愣了一下。
“我們的生活,公是公,私是私。”
“好好。”夏仕雍連連誇贊,“你媳婦有男兒氣概,做得好。”
夏臻微微一笑。
“就按二娘說得做,我決定把我們在丹城鎮、翼州府,隻要族人知道的鋪子、田産,按他們的能力承包給他們,按鋪子收益多寡,半年收一次費,一年兩次。”
“就是把鋪子的經營身份調個個,以前是我們向他們半年發一次銀子,現在由他們半年送一次銀子給我們。”
“嗯。”夏仕雍道:“我老了,沒精力再去打理這些事情,而濤兒離開十年,對這些事根本不熟,你呢,五府一路的事都夠你忙活的,那有時間搞這些東西,現在想想,越來越覺得,你媳婦的提議好。”
“祖父,這樣你和祖母就能過個輕松的晚年了。”
“我跟你祖母啊,騰出手帶重孫子。”夏仕雍說到這裏,樂得哈哈大笑,“子安,你可得多生幾個給我們帶。”
“祖父,我盡力。”
“哈哈……”
夏則濤見父親仿佛在瞬間想通了,也由衷的感到高興。
家裏的男主人都同意了,夏老夫人帶着孫媳婦在主事廳内和族人見面了。
“仕雍媳婦,仕雍呢?”
夏老夫人淡然笑笑:“老大人那邊有客人。”
“仕雍媳婦啊,我們在這裏也不少天了,該回去了。”
夏老夫人道:“要不是看你老年紀大了,還真想留你們在京裏住一段時間。”
“仕雍媳婦這些客氣話就莫要說了,你看我們拖家帶口的,這要回去,路費也不得了呀。”老族長看着抖抖索索,說話到是利索。
夏老夫人道:“老族長,這個你放心,我和老大人同你們一起回去。”
“……”族人都有些驚訝,個個相互看了看。
夏老夫人朝面前一團人看了看,這些人都是宗族裏有輩份的人,他們進京一方面過來參加夏臻的婚禮,另一方面當然是掃秋風。
前文中,我們有提到過,宗族在古人心中有着極其重要的作用,人們的生活生産與之息息相關,在夏家,随着年代的長久,夏家宗族已經不是夏家嫡系的助力,而是沉重的包袱。
雖然,夏家有一些年輕人參加了夏家軍隊,也在軍隊中任職,但他們的能力真是有限,那怕跟夏仕雍挑選的外人一起培養,他們都要遜于外人很多,仿佛會打仗、能統領的天賦都被夏臻一人得了,其餘之人資質平平。
人的智商其實都差不多,但爲何夏家人的資質現在這樣平庸,跟現在這種倚着大樹乘涼的心态不無關系,既然不要奮鬥就能過上好日子,我爲何要去努力,不知不覺中,夏家宗人一代不如一代,直到此刻,連八十幾歲的老族長都親自開口要銀子。
“子安媳婦——”
“祖母,孫媳婦在——”
“把老大人的意思跟大家說說。”
“是,祖母。”
麻敏兒朝前站了幾步,先給長輩們行了晚輩禮,“晚輩二娘,給各位請安了!”
夏家族人齊齊看向夏家嫡孫媳婦,關于她的傳說,他們打聽的不比别人少,都沒敢小瞧她,“子安媳婦,有話請講……”
大家都關心,爲何老大人夫婦會和他們一起回去,難道要發的銀子很多?他們很期待。
麻敏兒端直身子,朝大笑微微一笑,“各位,前兩天,我已從祖母那邊了解到各家的情況,大家都生活在丹城鎮上,鎮子不大,田地也并不多……”
“是啊……是啊……”有族人聽到這樣的話,馬上附合,“所以我們也是沒辦法的事,所以才……”意思是才向夏家伸手要銀子。
“請問您是——”
“我是族長的長孫。”
“哦,大伯——”
“子安媳婦客氣了。”
麻敏兒再次微微笑道:“所以祖父跟父親商量,與其讓大家等個半年才能拿到銀子,不如讓大家經營鋪子、田産,直接得銀子……”
轟一下,正廳裏,跟熱油鍋裏扔了冰塊似的炸了,“老天啊,我沒聽錯吧……”
“好像沒……”
……
族人相互證實自己是不是幻聽,“好像沒聽錯……”
“沒有沒有,我聽得真真切切,把鋪子給我們經營……”
“我的老祖啊,鋪子啊、田産啊……”
對于這件事,麻敏兒知道,一點也不費事,想不開的,不敢撒手的是夏臻家,她估計夏家族人肯定觊觎很久了,老早就想擁有這些鋪子、田産了,果然……
老族長這下真的顫抖了:“仕雍媳婦,你說的是真的?”
夏老夫人道:“把鋪子給你們經營是有條件的。”
“仕雍媳婦,你趕緊說,什麽條件,什麽條件……”老族長比誰都急。
“子安媳婦,你對大夥講講。”雖然已經商量過了,但想到鋪子要給别人經營,錢進别人口袋,夏老夫人還是肉疼,一臉不情願。
“子安媳婦……”
“子安媳婦……”
……
老天啊,不是說古人守誠守禮嗎?麻敏兒差點被宗族的人淹沒了,一個滑溜,噌一下站到了椅子上,瞬間居高臨下,“把我的話聽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