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涼州城的官員都休沐一天,除了要參加上司的婚宴之外,還要幫忙上司照應各方來客,真是喜并忙着。
夏臻是涼州的老大,婚宴兩頭都是他的屬下,中午,他在田先生家吃了宴席,晚上去了黃大人家,田先生家的客人并不多,他帶着麻敏兒吃了個飽,飯後消食,慢悠悠的和田先生聊天,好像不是在參加喜宴,而是朋友聚會。
涼州城的事情雖然交待的差不多了,夏臻還是有些不放心,又跟田先生說了很多,不知不覺竟到了傍晚。
“子安,你放心,軍中絕大部分人都是平定走出來了,他們認我這個先生,而黃大人又不是涼州城的土著,他必然不會和本地人抱團讓我難做。”
夏臻道:“萬事緊慎,萬事民爲先,我相信先生。”
田先生鄭重的點點頭:“涼州的局面你已經打開了,糧食也能自給了,我要是再做不好,那真是愧對子安你的信任了。”
“先生,涼州不比平定,這裏民風彪悍,你還是小心爲妥。”
田先生點點頭:“嗯,我會小心的。”
黃大人家的喜宴一直擺到了衙門後院,前前後後有近六十桌,夏臻是北郡王,不可能像在田先生家吃酒,他壓軸出場,所有人行禮的行禮,半跪的半跪,把他恭迎到了主位,他隻在桌上坐了一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就又下了桌。
離開之前,“黃大人,明天早上,早點到。”
“是,郡王,下官知道了。”黃君堯半跪行禮。
夏臻點點頭,挽着麻敏兒的手離開了。
衆人等二人離開才禮畢,看着他們遠去背影,驚爲天人:“這就是北郡王?”
“是啊,你沒見過嗎?”
“我一個沒品極的小吏怎麽可能見過他。”
“說得也是,他一直在軍營,就算是找黃大人,也是黃大人被叫去軍營的多。”
“可不是嘛。”參加喜宴的甲說道:“一直以爲北郡王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沒想到這麽年輕。”
“聽說他以前是将軍,可不是郡王,是憑軍功被封爲郡王的。”
“老天啊,二十出頭就憑軍功被封王了,太厲害了!”
……
黃意涵皺眉,低聲問她母親,“北郡王就喝了點酒,都沒有吃飯就走了,是不是生氣了?”
黃母搖頭低聲回道:“不是。”
“那是爲何?”
黃母沒時間回女兒的話,“等我空了再解釋給你聽,”說完,她就去忙了。
夏臻在喜宴上喝多少酒,吃多少菜,都沒意義,他來了,就是一個态度,就是給涼州府最大的官——知府撐腰,他是我的人,你們得聽他的,不聽他的,就是與我爲敵。
走在回小木院的路上,麻敏兒笑道:“就是爲了在黃大人的宴席上出現一下,你讓人家在一個月之内大婚,可真把黃家給忙暈了。”
夏臻捏了她的小鼻頭,“黃家人就算真暈了,那也是他們的榮幸。”
呃……麻敏兒愣了一下,馬上意識到,自己跟夏臻在一起久了,都忘了要仰視他,不要說對平民百姓,就算是官員,他也是權貴中的權貴,他能參加黃大人的婚禮,對于黃大人的家人來說,可能在多年以後,他們都會回憶起現在,‘想當年,北郡王還來參加過我黃家的婚禮呢!’
“後天就出發?”
“嗯,出發後就要急趕路,要不然,七月底怕也趕不到京裏。”
七月底啊!現在才是六月底,一個月的漫漫路程啊!京城……京城……我就要來了!
京城皇宮,六月底七月初,真是一年最炎熱的時節,麻慧兒似乎已經習慣了宮裏冷清的日子,大家都說今年夏天特别熱,可她一點也沒有感覺到,甚至她覺得宮殿裏還有寒氣,一股沁心入肺的寒氣,時常讓她手腳冰冷。
“娘娘,熱不熱,要不要把拿點冰陶給你吃?”
麻慧兒正在做繡活,按道理來講,夏天熱,手心有汗,這些活做不了才是,但她手心一點汗也沒有,甚至有些涼。
“不要,我不喜歡吃。”
“娘娘,難得分到這麽精緻的吃食,你就償償吧!”绮紅不忍心勸道。
麻慧兒還是搖頭,“要是有銀耳羹,你給我盛一碗,要熱的。”
“哦。”綠绮看着冰陶,想了想,低頭把它舀着吃了,拿着空碗出去了,到了司膳房,有認識她的人問:“你們家娘娘吃了?”
綠绮點點頭:“多謝餘公公,我家娘娘吃了,說很好吃。”
“那是當然,這是給皇後娘娘做的涼鎮,皇後娘娘心慈,每個宮裏都分了些。”
綠绮笑笑:“我家娘娘還想吃些銀耳羹。”
“這個有,一年四季不斷,我來給你盛點。”
綠绮跟着餘公公走到放置銀耳羹的地方,餘公公幫她打了兩勺:“拿去吧。”
“沒有熱的嗎?”
“這天氣,各宮裏的娘娘們都要涼的。”
“可我家娘娘想吃熱的。”
餘公公皮笑肉不笑,“綠姑娘,那不好意思了,我們玉膳房還真沒人有空,你自個兒去加熱吧。”
綠绮剛想說我沒有加熱的小爐,那餘公公已經走開了,整個玉膳房内,忙得忙,閑聊的閑聊,沒有一個人搭理她。
綠绮端着一小碗涼銀耳羹暗暗歎氣走出了玉膳房,在回宮殿的路上,她沒有走樹蔭,把碗迎在太陽底下爆曬,等到宮殿門口,銀耳羹非但沒有熱,還馊了,她的情緒突然失控,坐到宮殿門口前,把頭埋在膝間哭了。
說什麽富貴滔天,說什麽榮華錦尊,都是騙人的,都是騙人,連一碗熱的銀耳羹都吃不到,比流放好到那兒去。
禦書房裏,元泰帝剛剛喝了碗養參湯,拭了拭嘴:“夏子安的麥子收完了?”
“回聖上,收完了,聽說收成還不錯。”
元泰帝眯眼一笑,“真不要說,這小子任性還真有任性的好,說要長麥子就長成麥子。”
内侍大總管笑笑,沒接這話。
“戶部的折子在那裏?”
内侍方玉源連忙把戶部的折子擺到了皇帝面前,“聖上——”
元泰帝仔細看了看夏臻報到戶部的糧食數量,“近百萬斤,能養活士兵三個月,不錯,不錯,再有兩季,怕就能自給自足了。”
“聖上,要是北方五府都能自給自足,也算去掉你的心頭之憂了。”
“是啊。”元泰帝輕輕颔首,突然轉頭,“今天晚上翻誰的牌子?”
混迹皇宮内院幾十載的方玉源差點沒有跟上皇上的思維,不過也是‘差點沒’,說明他跟上皇帝的節奏了,“聖上,你還沒有翻呢?”方玉源小心的看着皇帝神色,實際上已經翻了,但他故意說沒有。
皇上朝門口看過去,“午後了吧?”
“是,聖上,已是下午未時正。”
“麻家那位封的是?”
“回聖上,封得是四等美人。”方玉源聽到麻家,心道,果然如此。
“美人?”
“是,聖上。”
皇上皺皺眉,“封三等婕妤,朕過幾天到她那裏吃晚飯。”
這就是翻牌的意思了,方玉源馬上笑道:“奴才知道了。”
在封婕妤前的一天半時間裏,方玉源把消息給了手下兩個小徒弟。
兩個小徒弟知道,這是師傅給他們發财的機會,可是他卻意味深長的一笑,“估計你們要空手。”
“公公,不能吧?”
“那你們就去試試?”
兩個小徒弟相視一眼,“那咱們倆就試試?”
方玉源笑得一臉褶子,“既然要試,那就趕緊去,别耽擱我去頒旨意。”
“是,公公。”
徒弟甲找到了通奉大夫值勤的内閣院,興奮的把好消息告訴了要下衙的麻承祖,“麻老大人,你家的好運來了,你的孫女被封爲婕妤了。”
麻承祖臉色雖未變,内心還是起波瀾的,皇上終于想起我的孫女了,想起的好,好啊!
徒弟甲站在邊上,見老頭悶不吭聲,幹嘛呢,趕緊打賞我銀子啊,好讓我走人啊。
麻承祖身邊的随從老丁頭懂行規,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掏出來了,結果隻有一個低劣的玉佩,還有懷中給老大人買吃食的五兩銀子,他都塞給了報信的小公公。
“對不住了,今天來的急,沒拿多少銀子,這些跑退費,還煩請公公别嫌少。”
怎麽不嫌,徒弟甲氣得就想摔了玉佩,什麽破玩意,不甘心的把五兩銀子捋到手裏,“老大人,你慢慢高興着,小的就先退一步了。”
徒弟甲小公公氣呼呼的走了。
夜色中的京城,繁華的街市上,各式酒樓、肆館門前,車水馬龍,流光溢彩,樓肆裏充斥着各式奢侈與浮誇。
麻齊蒙沒想到,還會有人邀他到這種高級酒樓吃酒,樂得兩眼眯縫,跟小二進了三樓包間,裏面坐了幾個他不認識的人。
“……煩問那位請在下來吃飯?”麻齊蒙拱手,那有帝師之子的模樣,舉手間都是卑微與讨好。
“你就是麻婕妤的父親?”
婕妤?麻齊蒙雙眼一亮,“我女兒被封三等婕妤了?”
“是啊,麻老爺,趕緊過來喝杯酒慶祝慶祝!”
原本就暈頭轉向的麻齊蒙聽到女兒的好消息,更不摸不着北了,那酒喝得叫一個痛快,那菜吃得就一個歡字,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醉過去的,隻知道醒來時,他被雙手按着,“你們……你們這是做什麽?”
“麻老爺是吧。”
“既然叫我老爺,幹嘛按着我的肩膀?”
坐在他對面的中年男人冷冷一笑,“昨天晚上,你喝醉了,現在不醉了吧。”
“當然不醉了,你們這是幹什麽,我父親好歹也是通奉大夫,官居從二品。”
“在我這裏,我不管你是幾品大官,吃飯給銀子,什麽都好說,不給錢,管你老子是什麽,我都會把你送到京兆尹。”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麻齊蒙慌了,他的父親隻是一個文散官,那有什麽權力。
“吃了飯,不認賬了?”中年男人譏笑。
麻齊蒙結結巴巴道:“什麽……認不認的,昨……天晚上有人請我客,我又……不是白吃。”
“有人請客,敢問麻老爺,請你的人姓甚名誰?”
“我……”麻齊蒙傻眼了,不要說名字了,他現在連那幾人長什麽樣子都不記得了。
——
麻夫人見到前來讨銀子的人,簡單不敢相信,“多少銀子?”
“回夫人,三千兩。”
“什……什麽……吃頓飯要三千兩?這是搶銀子啊?”
來人勾嘴一笑,“三千兩,在我們酒樓是中下等消費,夫人,請給銀子吧,如果不給,我們會把麻老爺送到京兆尹大獄,到時,你找人托關系把他弄出來了,可就不止三千兩了。”
“我……”麻夫人情緒突然失控,大哭!
可哭有什麽用呢,敢上門讨銀子,敢把人弄進京兆尹,那必定是有權有勢之人,那是他們麻家人惹得起的。
湊完三千兩贖出麻齊蒙,麻家的日子,在七月天裏過得跟嚴寒酷冬一般。
兩個小公公回到了方玉源身邊,“真被公公你說中了,麻家沒有油水。”
“哈哈……”方玉源大笑,
“老二,你撈了麻家多少?”
“回公公,除去成本,也就兩千多兩。”
方玉源笑笑,“走,跟砸家去宣旨,過兩天,麻婕妤就能伺寝了。”
“公公,你說麻家的女人還有機會爬上去嗎?”
“這個砸家怎麽能知道。”方玉源不以爲意的說道。
京城北郡王府,莊颢正在和夏老将軍商讨一些細節,有仆從找他,他拱手道:“老将軍,我出去一下。”
夏仕雍點點頭。
莊颢出去了一會兒後馬上又進來了,帶着笑意道:“是麻家的消息。”
“何消息?”
“聽說麻家嫡孫女在宮中被封爲三等婕妤了。”
夏仁雍聽到了這個消息不以爲意。
莊颢感覺到了老将軍的情緒變化,繼續說道:“皇上翻了她的牌子。”
夏仕雍眉頭一擡:“你的意思是……”
“老将軍,麻家嫡孫女進宮兩年了,爲何偏偏在這個時候被封爲婕妤,又被翻牌子?”
夏仕雍眉頭再凝:“可是皇後、貴妃等娘娘都有兒子,且年齡都有十多歲了。”
“老将軍——”莊颢道:“有時,不僅是皇子外戚想幹什麽,那位也想用皇子對外戚做些什麽。”
夏仁雍神情蓦得一緊。
莊颢默默的等待老将軍思考。
夏仁雍突然深吸一口氣,“不管怎麽樣,我們夏家都已經站到高危之地,隻能緊小慎微從事。”
莊颢笑笑,“郡王應當出發了。”
“再不出發那還有時辰啊!”
麻奕初正在太師府與江夫子下棋,晚飯時,被人打斷了,他們隻好中斷了棋局,“就就在這裏,明天我和奕初繼續下。”
風絡瑤一臉嬌俏:“爺爺,你逮着個就下大半天。”撅着小嘴,顯示自己的不滿。
風江逸大笑,“你這皮丫頭,将來怎麽嫁得出去。”
“爺爺……我不理你了!”風絡瑤羞得滿臉通紅一跺腳跑了。
俏嬌紅豔的小臉格外生動,麻奕初不知不覺被吸引了,連夫子一直盯着他看都沒有注意到。
“咳……”風江逸心道我要是不再咳一下,這晚飯怕是吃不到了。
麻奕初被咳聲驚醒,滿臉羞得通紅,“夫子,我們……我們去吃晚飯。”
“哈哈……”風江逸捋須大笑,“你的家人要不了多少天就到京城了,院子準備的怎麽樣了?”
“秋大管事已經買好了,正在加緊收拾。”
風江逸道:“買在那裏?”
“和北郡王府隔得不遠。”
風江逸擡眼看向他:“那可不便宜。”且不一定有錢就能買到。
麻奕初笑笑:“是很貴,而且秋大哥費了不少心才買到。”
風江逸到:“他帶你一道去買了?”
麻奕初點點對:“嗯,整個買的過程,我都有參與,這才發現,原來做官與做生意有很多共通之處。”
風江逸欣慰的笑了,“能參悟到這些,有進步。”
“多謝夫子誇獎。”麻奕初咧嘴一笑:“秋大哥讓我問一聲夫子,你是不是幫了忙,要不然這座院子,我們沒這麽順當拿下來。”
“哦,他居然發現我有幫忙?”風江逸眯眼笑。
“夫子,你真幫忙了?”
“也沒什麽了,和同僚一起吃飯時,提了一嘴。”風江逸風淡雲輕的回道。
“秋大哥說得沒錯,夫子你果然出手,多謝夫子。”麻奕初趕緊長揖禮。
風江逸道:“臭丫頭馬上就要到了,我呀,又能吃到好吃的啦,哈哈……”
翼州安興府,彭掌櫃在北郡王府等了好幾天,終于等到了二娘,趕緊進了客院,叫道:“老爺,老爺,二娘來了。”
麻二娘到了北郡王府門口,還沒有來得及看巍峨的府邸,就見他爹在側門出來了,“敏兒,敏兒……”
“爹——”
“二姐……”
“二姐——”
麻家人欣喜的重逢了。
可是要趕往京城,大家都沒有作停留,第二天一早又開始向京裏出發,出行的還有大将軍夫婦。趙素欣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和丈夫一起回京城,她感慨萬千。
一行人浩浩蕩蕩朝京城出發,夏臻父子坐在一輛馬車裏,“臻兒,這次進京,你怕是難回到封地了。”夏則濤有些愁怅。
“父親,不必擔心。”夏臻安慰道:“你要是寂寞,再生個兒子。”
“我……”正在傷心感慨中的夏則濤被兒子吓得踉到了馬車壁,“兒……你……你說什麽?”
“二娘都有五弟了,我有個小弟,也不奇怪吧!”
“呃……”夏則濤被兒子雷得外焦裏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