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先生連忙擡手,笑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冒昧了。”邊說邊站起來,“那卑職就不打擾小将軍辦公務了。”笑眯眯的走了,甚至還哼了兩聲小曲。
夏臻在公務房内皺起眉頭,自語自語,“我不抱兔子,讓他這麽高興?”
是啊,不就是個布偶嘛!不不不,對于夏臻來說,不僅僅是個布偶,還是他心态的一種表現方式。
以前,夏臻動不動就發火、暴燥,整個人顯得極不穩定,讓跟他的人活得小心翼翼,好像一個不小心,他們的主人就爆炸了,炸得他們面目全非。
現在,夏臻的情緒穩定了,不僅如此,在對邵有亮這件事上,表現出少有的睿智,第一次不以粗暴的方式去解決問題,讓他們在不動聲色中把握了主動權。
田先生感到了心安,他感覺到了對方的成長,問兔子,證實了他的猜想,果然,他的小将軍已經不需要借助外物來平衡内心的情緒了,他由衷的爲他高興。
回到公務房,田先生還沒有坐定,又有消息過來,隆祥帝在京裏彈壓的人太多,引起公憤,連宗室都聲讨他登位名不正、言不順。
甯王幼子劉載離因爲接應晉王逃離京城,甯王府差點遭災,被宗室攔住了,雖然最後甯王府保住了,但甯王這個叔叔跟皇帝侄子的仇是結下了。
隆祥帝外患不斷,内憂也堪,由于他登位已經四十好幾了,有好幾個成年兒子都在争太子之位,怎一個亂字了得。
北方外族又來侵略大魏朝,想過境直入大魏,逃往青州的晉王不得不攘外,指揮青州府官軍救援涼州府,雖沒有打退敵人,但制止了突厥與金、蒙聯盟,涼、青兩州府的百姓因爲晉王的舉動,都歸順依附于他,還真是意外的收獲。
被阻的突厥與金、蒙聯盟往東移,擴散到了襄州府一帶,襄州府大将軍廖士傑帶着十萬大軍奮力抵抗。一時之間,竟讓翼州一帶呈現了少有的安甯。
田先生看到小将軍屁股跟着了火般往大營外走,悄然一笑,“既然輕閑,就讓小将軍放松一下。”
莊颢盯着小将軍的背影看了眼,對田先生說道:“麻二家有個江夫子,不知爲何,讓我想起來風江逸,先生,你說他會是前太子少師風江逸嗎?”
田先生捋須道:“是他。”
“先生,你是如何知道的?”莊颢驚問。
田先生回道:“大将軍能逃了邵有亮的黑手,多虧他出手相助。”
“原來如此。”莊颢道,“昨天他打聽小将軍爲何回來。”
“你們回了嗎?”
莊颢點頭,“先生,風江逸爲何不在别的地方,偏偏在翼州,又爲何在小牛山附近一段落腳呢?”
“你還記着三年前小牛山上布陣之事?”
“是,先生。”
田先生想了想說道:“要是有機會,你可以探探。”
“哦,好。”
雲水麻宅,麻承祖居然收到了京城來的暗示。
“老大人,上面說什麽?”老管家站在主人身邊,焦急的問。
麻承祖看了眼老仆,“隆祥帝說隻要我同意遊說士林,他就會給我官複原職。”
“老大人……”老管家高興的雙眼發亮,“那你同不同意?”
麻承祖想也不想就回道,“當然不同意。”
“什麽,老大人,你居然不同意?”
“祖父,你爲何不同意?”麻奕輝從門口進來。
麻承祖看了眼老仆,“不要對任何人講。”
“老大人……”
“你先出去。”
“是,老大人。”老管家神情恹恹的出去了,對送暗示的欽差笑道,“我們家老大人還在琢磨,還請大人稍坐休息,我讓下人給你備些點心、茶式。”
欽差高傲的說:“這可是大好機會,還希望麻老大人不要錯過了,除了我們家主人,沒誰會有這樣的恩賜。”
“是是是……”老管家一臉苦澀,卻不知該當何講,躬身退下去。
房間内,麻奕輝盯着他祖父,“爲何不同意,這可是我們麻家千載難逢的機會。”
“我當然知道這個機會不易,可如果現在同意隆祥帝,那當初我何必頂真先皇呢,在我麻某人心中,名不正、言不順的事,我決不會去擁戴,讓我去士林遊說,絕無可能。”麻承祖說得義正辭嚴。
“祖父,難道你就忍心讓我陷在平定這樣的小地方,一輩子隻在你書院裏做個學子?”
麻承祖一臉苦悲的看向大孫子,“我說過,一代人不行,那就二代人,隻要我們耐得住,一定會有機會重振麻家。”
“祖父,再這樣下去,重振麻家的不是我們嫡子嫡孫,而是那些庶子庶孫,這樣,我們麻家的血統還正嗎?”
“……”麻承祖被孫子堵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傍晚時分,夏臻趕到了麻家,大夥都出去農忙了,付老爹說不看門又看上門了,聽到敲門聲,打開門一看,“原來是小将軍,小東家不在家裏,出去收麥子去了。”
“哦。”夏臻轉頭朝田野看過去,人頭攢動,大家都在收麥子。
“小将軍,要不要到田間看看,好像挺好玩的。”章年美笑道。
“嗯。”夏臻轉身。
付老爹看着他們去了田頭,搖頭笑笑,再次關上門,沒過一會兒又有人敲門,心道,你們這些精貴人那裏吃得了田間的苦,又打開門,一望卻不是,“你是……”
“江夫子在嗎?”
“江夫子去田間拾麥穗了。”
“拾麥穗?”來人朝田間看過去。
“是,請問你是……”
“那我明天再過來吧。”
付老爹笑笑,“這段時間你怕都見不到他,他都要在田裏拾麥穗。”
來人皺眉,“他在那一塊田裏?”
付老頭走到院門前,指着北邊說道:“看到那一大片荷塘了嗎,他們就在那邊上。”
“嗯。”來人背着手朝他指的方向去了。
六月下旬,就算是傍晚,太陽也毒辣的不行,麻敏兒頭上裹得跟養蜂人一樣,密不透風,真是既要勞動,又要美,怕被曬黑了,隻能這樣了。
“老妹……妹妹……”
麻敏兒站在田頭幫麥客往平闆車上裝麥把,“你們怎麽來了?”
“你家不是有雇工嘛,還要你親自下田?”章年美笑問。
麻敏兒回道:“每年開工前三天,我們家人都會親自下田,和大家一起勞動。”
“啊,爲何要三天?”
“不忘本,體味農人不易啊。”麻敏兒笑道,目光卻和夏臻對上了,笑眼彎彎。
小兩口膩歪,章年美吃酸的撇嘴:“那我們誰招待?”
麻敏兒道:“要麽在這裏看看風景,要麽回我家睡一會,等天黑我就回去了。”
“啊,你真好意思把我們諒在這裏啊!”
“你們又不是外人,是吧,老哥!”麻敏兒一臉笑兮兮。
夏臻眉頭拱起。
麻敏兒看到了,馬上仰起小臉,“臻哥,是吧!”
“臻……哥……噗……”章年美呼哧一口沒忍住笑了。
夏臻好看的眉毛服貼了。
又有平闆車過來,麻敏兒馬上轉身,把捆好的麥把往車子上放,“老哥,過來幫忙,一人一條棱子,我都落後了,過來幫忙啊!”
“你……”章年美不情不願的跳下田,站到她邊,伸手接麥把往平闆車上放,他一個當兵的,要麽不幹,幹起活來,還挺利索,甩起麥把來賊快,推闆車的人都有些吃不消。
夏臻也不急,找了棵樹蔭,雙手後背站在下面,看田間一片忙碌。
“老妹,老哥怎麽樣?”
麻敏兒捋了把汗水,豎豎大拇指,“厲害。”
“哈哈……”章年美被誇得更來勁了。
麻敏兒趁空隙時間,拿了竹筒過來,“老哥,補充體能。”說完,自己也拿一個仰頭大喝。
章年美瞄了眼道邊樹下,“不給你家臻哥來一筒?”
“他沒勞動,沒他的分。”麻敏兒龇牙一笑,邊笑邊朝他看過去,“咦,我祖父怎麽來了?”
“那個?”章年美順着老妹的目光看過去。
“就那個一臉深沉的老頭。”
章年美看到了,果然是個深沉的老頭,他笑笑,轉頭看向老妹,“你不喜歡他呀?”
“不感冒。”
“不感冒是啥意思?”
麻敏兒回道:“跟不喜歡差不多。”
“哈哈……”章年美偷樂,見推車工等在面前,趕緊扔麥把。
滿眼沒有閑人,除了樹蔭下站幾人,麻承祖以自己的閱曆,結合老妻子的家長裏短,馬上猜到了來人的身份,雙眼微眯。
夏臻也注意到了來人,微微一動眼,就把對方掃了一遍,也猜到了對方,微轉頭,曉文馬上領會到主人的意思。
擡步上前,“請問老人家找誰?”
“江夫子在那裏?”
曉文也不知道啊,連忙跑向田埂頭,“二娘,來找江夫子的。”
“哦。”麻敏兒對章年美說道:“别偷懶,我去去就來。”
“嗨,還真把我當免費勞動力啦。”章年美撇嘴,“曉文,下來,替你家主人幹活。”
曉文道,“你是人家老哥,我啥也不是,當然你幹。”說完,拽頭走了。
“嗨,真是……真是……”
推車人老實,見他沒動,要放下車子自己來。
“别動,我的活,我來。”章年美望了眼天,還真幹起來。
田頭間幹活的大娘子小媳婦原本累得跟脫了水似的,看到俊朗無雙的年輕公子,個個跟打雞血似的,一邊偷偷瞄幾眼,一邊手腳幹活飛起。
樹蔭下,麻承祖與夏小将軍沒人介紹,居然尬在那裏,誰也沒有動。
如果按品級身份,該麻承祖先上前行禮;如果按長、晚輩,該夏臻先上前,結果是——兩人從未謀面過,之間的關系從未明朗過,誰都不上前。
不遠處,收割完的田地裏,風江逸正領着他的蒙學孩童在撿麥穗,“江夫子,有人找——”
“誰找我?”風江逸有些胖,彎腰撿麥穗跟酷刑一般,聽到有人叫,高興的不得了,有借口不勞動了。
哈哈,爲人師表的風老頭苦死了,跟着他的小學子一起,連偷懶都不敢,一本正徑的,老有勁了,聽到有人叫,扭着酸得就差直不起來的老腰一瘸一拐的跟着麻敏兒跨過幾個田頭,才到樹蔭下。
“居然是你?”風江逸既在意實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麻承祖繃着臉,看向穿着破舊短褐的風江逸,眉頭直皺,“有很趣?”
“對,有很趣,要不要試試?”風江逸邊說邊解開腰間的布袋,裏面馬上就要滿了,份量還不輕。
麻敏兒悄聲無語的把布袋接過去,放到後面來的平闆車帶到麥場上去了,她在風江逸身後,悄悄揮了一下手,意思是讓夏臻離開樹蔭,跟她下田。
夏臻瞄了眼兩個老頭,拔動大長腿,走到麻敏兒身邊。
“站着也是站着,幫忙拿幾個麥把啊!”麻敏兒道。
夏臻直接回道:“我不會。”
“章大哥怎麽會?”
“我不想做。”
“哼,就知道你懶。”
夏臻想翻白眼,不幫她,就是懶,什麽道理,“你什麽時候回家,我餓了。”
“餓了嗎?”
“嗯。”
麻敏兒伸手掏腰間的袋子,拿了一塊鍋盔,撕了一塊給他,“有咬嚼頂餓。”
“我想回去。”夏臻低頭,輕聲而語,那嘴唇就差碰到小媳婦的臉,幸好有遮陽布擋着。
人來人往,麻敏兒暗暗伸手搗了一下他,“就知道你沒好心思。”
“我不好的心思全用在媳婦身上,那像章年美……”
章年美在田間打了個噴嚏,“誰說我壞話啊……”
麻敏兒轉頭大眼瞪得跟銅鈴似的,靠近他。
小媳婦靠近,夏臻一喜,也不嫌熱得慌,手就差攬到她的小腰上。
“夏臻,你要是想娶我,我告訴你,除了我之外,你别想碰其他女人,知不知道?”
“……”這下輪到夏臻瞪眼如銅鈴。
“明不明白?”
“你的意思是,不能有妾室,不能逛樓子,這一生隻能你一個?”
“對,沒錯。”麻敏兒點頭。
“那章年美……”
“所以,他隻能是我的老哥,不是我的伴侶,明不明白?”
夏臻眨眨眼,這不跟我娘一樣了嗎?一輩子霸着我爹。
見夏臻發呆,麻敏兒哼道,“你要是有什麽想法,剛好,咱們現在男未婚,女未嫁,一切還來得及。”說完,氣呼呼的走了。
呃……夏臻心道,咱也沒說要納妾逛樓子啊,她幹嘛氣,讓我跟章年美一樣,我還嫌煩呢,我不就是念叨一句嘛,這氣性還挺大呀!
“咦,老妹,你氣什麽?是不是怪小将軍,沒跟你祖父見禮啊?”章年美見老妹妹呼呼哧過來。
“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
“沒什麽,趕緊幹活。”麻敏兒生氣的抱着麥把,直往闆車上堆。
“還說沒生氣!”章年美啧啧嘴,那是爲什麽呀?難道小将軍讓她回去,她不高興了,嘻嘻,小将軍的心思,别人不懂,我卻知道,偷偷瞄了眼一臉無奈的小将軍,不地道的笑了。
風江逸和麻承祖兩人朝荷塘邊無人的地方走了走,兩人目光都看向翠色欲滴的荷葉,擠擠挨挨長滿了整個塘面。
“景色不錯,我摘幾片葉子回去,連吃帶欣賞,兩不誤。”風江逸邊說邊走到塘邊伸手夠了幾個。
看着自娛自樂的風江逸,麻承祖忍不住開口:“新帝派人來了!”
“被你趕走了吧。”風江逸轉頭笑道。
“嗯。”麻承祖垂眼。
“那你來找我幹什麽?”風江逸立起身,看着手中的荷葉說道:“後悔了,苦悶無地方排解?”
麻承祖冷笑一聲,并不回話。
風江逸把又長又大的荷葉扛到肩頭,“天色就要暗下去了,一天的事情也結束了,老夫要回去了。”
麻承祖眉頭皺起,“你呆在我兒子家裏做什麽?”
“他家的風水好,我沾點福氣。”
“你爲何不在京裏扶佐新帝?”麻承祖在後面問。
“先皇都不需要我了,我湊那熱鬧幹什麽?”麻承祖轉頭一笑。
“不可能,先皇對你倚重有加,怎麽可能不需要?”麻齊風根本不信這話。
“哈哈……”風江逸仰頭大笑,“難道非要人家趕人,我再走?”
“你……”麻齊風臉色黑了。
“沒有說你的意思。”風江逸正色道,“不管是什麽緣份,到了就是到了,盡了就盡了,我這人呢一切随緣。”說罷,大擺着手,在晚霞中回去了。
麻承祖看向忙碌的田野,站在那裏久久沒有說話。
做農人苦,做古代的農人更苦,什麽都靠雙手,真是累死人不償命,麻敏兒拖着快不是自己的腿,站在田頭,叫道,“爹,回去了啦!”
麻齊風不會割麥子,跟麻敏兒一樣,把捆好的麥把堆到平闆車上,讓雇工推到麥場上堆好,脫粒,他看到父親來了,以爲是找他,結果是找江夫子,并且沒有跟江夫子一起回去,唉!歎了口氣,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
“爹,趕緊回家吃飯啦!”
“你跟小将軍一起先走吧。”
麻敏兒轉頭看了眼還等在田頭的夏臻,章年美和他的部下已經先一步回去了,鼓嘴氣呼呼的看了他一眼,“悅兒,我們回家。”
“二姐,你跟小将軍一起走吧,我跟爹一起。”麻悅兒暗暗吐了舌頭,未來姐夫可不是好惹的,還是躲着他走吧。
雖然不知道自己什麽地方得罪小媳婦了,讓媳婦躲着自己跑,夏臻歎口氣,上前,“走吧。”
月亮已經慢慢爬上來了,月光下,夏臻微笑的臉仿佛跟月色溶在一起,神秘而魅惑,看得麻敏兒的小心肝不自覺的又跳了一下。
哎呀,自己這根老芯怎麽回事,她拍拍自己的心口,大步朝前走,夏臻跨步跟了上前,路過荷塘時,問,“這個荷塘是新開的?”
“前年就開了。”
夏臻沒話找話:“哦,荷花長得挺好,我祖母喜歡荷葉包雞蒸。”
“那你回去時,我采些葉子給你帶回去。”麻敏兒道。
“我祖母想見你,敏兒。”
“啊……”麻敏兒頓住腳步,“你的意思是帶我見家長?”
“嗯。”夏臻點點頭。
“那個你們古……”
“古什麽?”
“哦,不是說媒人相看的嘛,爲何直接帶我去見啊。”麻敏兒内心蓦的緊張起來。
“别緊張,就是随意見見。”
“我才不信。”麻敏兒拔腳就朝前走。
“真的,我跟祖母說了,讓她爲我們準備訂親的事,等國喪一過,我們就訂親,你說我們啥時大婚?”
“二十歲以後。”
“那……那我不成老頭了。”夏臻停住腳步,委屈極了。
麻敏兒轉頭看他懵懂的樣子,樂不可吱,拔腳就朝前跑。
原來在诳我,這小媳婦,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夏臻朝周圍看看,發現衆人都繞道走了,沒人跟在前後,松了一口氣。
小媳婦,你給我等着,晚上要你好看,快步趕上了她。
小悅兒跟他爹走在後面,“爹,姐姐要是嫁人了,家裏就餘我和你了,多冷清。”
“你姐年齡還小,至少還有兩三年才能嫁。”
“那也快了。”
“是啊,那也快了。”麻齊風歎氣。
“爹,你歎什麽氣呀,你明年就有伴了,隻我一個,沒有疼沒愛。”
“你……”麻齊風被小女兒的話逗樂了,“等你姐嫁了,也輪到你了呀,你怎麽會沒人疼沒人愛呢?”
麻悅兒一本正徑的說道:“我不要嫁人,你看小将軍多兇,我要是嫁這樣的人,還不整天吓死去。”
“哈哈……”郁悶的麻齊風被小女兒的話逗笑了。
回到家裏,晚飯已經擺上桌了,大家簡單的梳洗了一下趕緊坐上桌吃了。
勞累過度,個個餓得很,一頓飯吃得啞雀無聲,隻聽到刨飯的聲音,沒一會兒,桌子上的菜被一掃而光,個個滿足的舒了口氣。
“爹,我去洗澡睡了。”
“哦,去吧。”
麻敏兒伸手,小悅兒習慣性站起來,手還沒來得及送到姐姐手裏呢,那小将軍已經站起來了,大手就挽起了小肉手。
飯飽正困的麻敏兒被大手驚了一下,馬上縮了回來,要死啊,這麽多人,挽什麽手呀,窘得小臉通紅,“悅兒,你坐着幹嘛呢,趕緊上樓洗澡睡覺呀。”
“我……跟爹再聊了會。”小悅兒心道難道我不想嘛,可小将軍人高馬大的站在你身邊,我敢動嘛。
“聊什麽,趕緊去睡。”
“聊……聊今天收了多畝麥子。”
章年美偷偷樂,沒想到小将軍要麽不開竅,這一開竅,當着人家爹的面就敢牽手,可真夠……大膽的,看着有些發窘的小将軍,龇牙一笑,“伯父,江夫子,我們也去洗澡睡了,你們随意啊!”
“客氣了,小将軍,累了一天,趕緊去休息。”
章年美帶着幾個侍衛先走了,曉文和驚墨抱劍站在夏臻後面,等麻敏兒。
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麻敏兒硬着頭皮先上樓了,夏臻跟狗皮膏藥一樣,馬上粘乎跟上去。
曉文偷偷瞄了眼麻老爺,隻見他一臉無奈,心道,要是平常人,他肯定罵一句成何體統,可現在連吱聲都不敢,嘻嘻,找個品極高的女婿就是這個不好,不能耍老丈人的威風。
要是麻齊風知道曉文是這麽想的,肯定會握住他的雙手,連笑帶哭,小兄弟,你太了解我的心意了,是啊,我連丈人的威風都耍不了,還算什麽丈人。
風江逸眯眼一笑,立起身,這麻家呀,已經沒大沒小沒尊卑了,都不等老的先下桌,他們就跑光了,哎喲喲,咋這麽對我的胃口呢,老夫我一輩子最不譏的就是禮數,沒想到竟敗給麻家了。
“麻老爺,洗完澡,要不要去涼亭乘涼?”
“累了一天了,明天還要早起,不去了,我要睡了。”
“也是,明天還要幹活,算了,我也不去了。”
上了二樓,夏臻還跟在後面,麻敏兒催道,“你趕緊去你的房間,裏面有現成的熱水,不要人備的。”
“我知道,水放在房頂嘛,那花灑一扭就有水了,洗好澡,你可得出來找我。”夏臻等着小媳婦回答。
“我累死了,我要睡覺。”
“你要是不來找我,我就到你房間。”夏臻直接說道。
“你……真是服了你,知道了,我來找你。”麻敏兒不耐煩的揮揮手。
夏臻卻突然湊到她耳朵邊,低聲道:“還到昨天的絲瓜藤架下。”說完,馬上縮回頭,高興的轉身走了。
麻敏兒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娘呀,這家夥還上隐了?
怎麽不上隐,要不然二十歲年輕的小夥子還正常啊,人家快速的處理公文,急吼吼的打馬趕過來,又幹癟癟的站在黃昏裏等到天黑,你以爲人家閑啊!還不是少年情懷總想親密無間嘛。
原本又累又困的麻敏兒被夏臻的話搞得睡意全無,原本洗個澡很快的,可今天她磨噌的把水箱裏的水全部洗完了,差點沒水清洗身上的澡豆泡沫。
“咿呀……”麻敏兒着急火忙的用餘下的最後一點水沖了身上的澡豆泡沫,回到卧室,也不想換衣裙出去,可是她知道那家夥真能進自己的房間,拍拍臉頰,穿了衣裙出了房間,站到走廊上吹風,果然,剛站到欄杆前,那家夥就從另一頭走過來。
麻敏兒心道,我做什麽連通式房廊結構啊,搞得這家夥如登無人之境。
“敏兒……”月光下,洗了頭發的夏臻,隻用玉簪簪了前半頭發,後面的頭發直披着,穿着白色細棉布直綴,越發顯得人修長挺拔,而且因爲散發,沒有了白天整個金冠束發來得那麽正式威嚴,整個人柔和了很多。
“一直看我,是不是覺得我臉上長肉了?”夏臻摸摸自己的臉。
“嗯。”這到是真的,麻敏兒點點頭。
“我最近睡得好,吃得好,感覺不錯。”
麻敏兒笑笑,“走吧,我們去散步。”
夏臻高興的伸手就挽她的手。
麻敏兒要甩掉,他緊緊的攢着,不讓。
“好多人看着呢?”
“怕什麽,我是小将軍,誰敢說。”
“信不信,我馬上回房間?”
夏臻癟嘴,不高興了。
“要牽也在沒人的地方啊,臻大哥你說是不是?”
“哦。”聽說可以牽,夏臻松了手。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梯散步去了,開始時,二樓上還有人看到他們慢悠悠散步,沒一會兒,人不見了。
章年美心知肚明,目光也不找了,坐下來,拿了把蒲扇,“搞得本将軍也想結婚了。”
“那就結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曉文撇嘴道。
“你怎麽不跟着你家主人,在這裏呱噪。”
“這該跟時就跟,不該跟時就不跟,咱明白着呢。”曉文一臉自得。
“哼。”章年美哼哼,擡頭看月亮。
夏天的夜,沒有了白日忙碌、亦退去了白日的火熱,涼風習習,村子裏,三三兩兩有納涼的老人,頑皮的孩童們追着那忽明忽閃的螢火蟲,嘻鬧不停,成爲安靜鄉村特有的景緻。
而打麥場上,忙碌的成年人終于放下手中的活,坐到鋪在食糧邊的葦席上,皮鬧累的孩子們慢慢的都偎到自家大人身邊,不知不覺睡着了。
莊稼地裏升騰起了潮潮的泥土氣味,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蛐蛐聲。側耳細聽,還有村邊河水慢慢的流淌聲。
輕輕吹拂的涼風,驅走了暑氣,爲了看護糧食,很多人并沒有回去睡覺,他們用棍子支起簡單的遮擋架子,在上面放了一張蘆葦簾子擋住露水,帶着孩子們就睡在葦席上,在倦意中沉沉的睡去。
絲瓜藤深處,兩隻夏蟲緊緊的抱在一起,一高一矮,一低首一仰面,早已進入陶醉空間,一隻修長的觸角托着後頸、觸指穿過發絲,辰貼上一個軟軟的物體,黑眸凝望,辰瓣間傳來溫潤的觸感,辰被輕輕住了,随著對方的芯跳慢慢加快,觸角搭上對方的臂膀,迎合對方的辰,慢慢變得迷醉,心尖仿佛也随着顫動,如同搖曳的月光輕輕蕩漾。
走出絲瓜藤架,夏臻還是不想睡,“叫你臻大哥,臻兄,行不,真是困死了,我要去睡了。”
“走走多好啊,你聽,有蛙叫,還有蟬鳴,多美!”金戈鐵馬的夏臻,在愛情中變成了詩人,拉着小媳婦的手,出了院門,走上了田埂小徑。
付老頭被精神頭十足的小将軍唬得一愣一愣的,“這孩子不困?”
當然不困,夏臻無論是精神還是情緒都在極度亢奮之中,恨不得再來一遍夏蟲與絲瓜藤架的故事(作者君冒着極大危險寫了一段夏蟲的故事,望親們好好琢磨一遍,也不枉她費的心力,仰頭大笑,哈哈……)。
麻敏兒困得連眼都睜不開,開始被夏臻牽着,沒走一會,雙手吊在他胳膊上,再一會兒,她都不知道怎麽到了他的懷中,被她抱着,大概是感覺到了,睜了一下眼後,又累得睡過去了。
終于抱上小媳婦,夏臻心滿意足,唯恐驚醒酣睡的她,步子走得比訓練時還要穩當,一步一步,悠悠然然,閑閑淡淡。
寬厚結實的胸膛,猶如安靜的港彎,隻有一小會,意識覺得不妥,可是懷抱實在是太舒服了,緊實的雙臂傳來的不僅是力量,還有安全感,麻敏兒的意識很快全無,進入到香甜的黑夢中。
有人微笑,就有人哭泣,淩如雅進了邵将軍府,成了一名妾室,深更半夜之後,男人滿足的翻過身,順手把她摟在懷裏。
“我聽人說,你母親和夏臻的母親是姐妹?”
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淩如雅知道利害,連忙說道:“我母親隻是一個庶妹。”
“哦。”邵有亮問,“你外祖父在京裏是什麽官?”
“聽我母親說,是工部一個都事。”
原來是個不入流的六品小京官,邵有亮眼眯了眯,一隻手撫了撫對方光潔的肩膀,“聽說你很能幹,府中沒有主母,所有庶務暫時有你打理。”
“将……軍,這不妥吧?”淩如雅不喜歡這個人,連着對當家主母也沒興趣。
邵有亮勾嘴一笑,“沒有不妥,要是你能生下兒子,我就扶正你。”
“将軍……”淩如雅暗暗咬牙,爲何不直接娶了我爲正室,生兒子,男人都這麽陰險嗎?
第二天早上醒來,麻敏兒一個激棱坐起來,還以爲自己在夏臻懷裏,結果發現在自己床上,吓得直拍心口,看向窗戶外面,天色好像不早了,連忙穿衣洗漱,下了樓。
發現大家剛剛吃好,幸好趕得上,不好意的朝衆人笑笑。
施春月連忙端上爲她留的早飯,“小東家——”
“多謝牛嬸。”
“别急,大夥剛吃完。”
“哦,哦。”麻敏兒連忙坐到桌邊吃飯。
夏臻站在麻齊風面前,“伯父,我祖父、父親請你和敏兒到府中吃頓便飯,你什麽時候方便?”
“這……這太客氣了吧。”麻齊風有些受寵若驚。
“應當的。”
“可現在是農……”
夏臻道:“我知道,我已經對祖父說過了,他說随伯父挑個日子。”
“那……那就等農忙過後吧。”
“大概是……”
“七月初八左右。”
“好,那我對祖父講一下!”全程,夏臻都顯得禮貌、沉穩。
一場好的、讓人心儀的戀愛,讓夏臻迅速成長起來,待人接物,不要說跟三年前比,就跟三個月前比,都有了質的飛躍。
麻齊風看着一行人飛馳而去的背影,感慨萬千,“沒想到這孩子變得這麽謙和了,還真是不錯。”
風江逸笑道,“他的暴戾之名,我也聽人講過,甚至有山匪到我身邊求買陣法刺殺他。”
走在前面的麻敏兒驚得就回傳身,“江夫子,這種事你也敢拿出來說?”
“跟我有什麽關系,人家出錢,我出陣法,我又不殺人。”
麻敏兒揚起拳頭作勢要殺人,“江夫子,你這個人沒有原則嗎?”
“當然有。”
“見錢眼開的原則?”
“錢?老夫從來視錢财如糞土。”風江逸毫不在意的笑道。
“那你爲何又把陣法教給那些土匪?”麻敏兒不解的問。
風江逸回道:“因爲當時他們氣術未盡,我跟他們有一面之緣,僅此而以。”
“我的個老天,你的這個‘緣’字可真讓人匪夷所思。”
“敏兒……”麻齊風不知道那場刺殺,但是事後找女兒時,他吓得魂就差掉了,還是有印象的,雖然覺得江夫子在這件事上做的不地道,可女兒不太禮貌,他仍然出聲了。
“哈哈……”風江逸大笑,“無防,無防,江老弟不必緊張,你女兒不拘一格的脾性投我的緣。”
“得了吧,江夫子,咱們之間還是不談緣吧,趕緊去幹活,不幹活,沒飯吃。”
“哈哈!”
青州與襄州交界處,一場戰事打了近十天,以劉載離勝出而結束,他俘獲了近兩萬兵馬,這其中有突厥人也有襄州府兵。
襄州大将軍廖士傑沒有想到,自己沒載在外族人手裏,會載在甯王幼子的手下,一下子失去近萬人馬,氣得他當場殺了兩個校尉。
“豈有其理,豈有其理……”他在主将賬内,氣得不停的轉圈子。
幕僚一直等他站定下來,才敢走到他身邊,輕輕提醒道:“大将軍,我們情形不妙啊!”
“我當然知道不妙!”廖士傑罵道。
“大将軍,西邊是晉王,東邊是夏家,北方是遊牧,隻有南邊……”
廖士傑怒氣沖沖:“我當然知道三面都不是皇上的人。”
“大将軍,我的意思是,隻有南邊安全。”
“什麽?”廖士傑瞪大眼,“你讓老子臨陣脫逃?”
“大将軍,小的不是這個意思,而是提醒大将軍,要保存實力。”
“保存實力?”
平定小将軍府,夏老夫人提議要回府城将軍府,老将軍問:“爲何,在這裏,天天看到大孫子,你不高興?”
“看到大孫子當然高興,可一見到那女人,我就滿肚子火氣。”
老将軍搖搖頭,“她和濤兒十年不見,乍乍見到了,粘在一起,也無可厚非。”
“子安倒底是我兒子,還是她兒子,我在這裏準備大婚各項事情,她倒好,整日巴着濤兒不是賞花就是彈琴,搞得濤兒也什麽不管什麽不問。”
聽到這裏,夏仕雍也歎了口氣,“原本想着,讓濤兒跟在我後面熟悉熟悉軍中事務,沒想到……”
“當年也是,整天巴着濤兒,不讓濤兒幹正事,害得濤兒無心打仗,結果一失蹤就是十年……”夏老夫人忍不住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