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小媳婦’心疼大夫君,竟關心他長不長肉了!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要是别人,我也會這樣說啊,可惜麻敏兒不知道别人是這樣想的,也沒辦法爲自己辯解。
中午過後,到底是離開軍營久了,夏臻等人沒再做停留,打馬準備回平定縣城。
上馬之後,章年美問:“老妹,啥時去送小嫩菜?”
“等有時間吧。”
“啊……”章年美不滿意了,“老妹,哥可惦記着你的湯湯菜菜呢,說個準信。”
不僅章年美對這回答不滿意,就連毛剛順了的夏臻也對這回答不滿意,坐在馬背上,連馬棕毛都跟着飛起來。
感覺到強冷空氣,麻敏兒連忙道:“那就……過十天吧,我薅了一茬小嫩菜給鎮上開工典禮用,暫時沒菜可薅。”
“哦,那行,哥可等着你,一有菜趕緊來。”
“好的,章大哥!”
聽到确切答案,馬上的人跟馬棕毛一樣,似乎都順了,一群人揚起馬鞭奔驅而去。
看着他們的背影麻齊風搖搖頭。
“爹,你幹嘛搖頭?”麻敏兒不解的問。
“爹也不知爲何要搖頭。”麻齊風想想回道。
麻敏兒眨眼眨,轉頭朝走遠的馬群看看,“嫌他們煩?”
“也不是。”麻齊風回道。
“那是爲何?”
麻齊風想想說道:“要是在京城,像小将軍這樣的人,可能都不會拿眼瞅我。”
“爹……”麻敏兒伸手抱住他的胳膊,“人生際遇誰說得清呢,咱們呀,現在就抱着這棵大樹好好乘涼。”
“爹總覺得心理不安。”
“爹,沒什麽不安的,咱們要錢沒錢,要人沒人,他能圖我們什麽呢!”
麻齊風低頭看向依偎在自己身邊的女兒,内心總有一種不安,沒什麽圖嘛,可我長得頂頂漂亮的女兒是什麽!
天正式進入了數九寒冬,外出的人們漸漸變少了,不愁吃喝的麻敏兒正式進入了窩冬,當然,窩冬并不表示,整日在家裏吃吃喝喝睡睡。
對于麻齊風來說,由于兩個弟弟和賭坊的人厮混在一起,賭坊的人不再纏着他,把他給解脫出來,他一邊教孩子讀書認字,一邊做繡活,一邊勾女兒教的麻絨帽子拿到縣城去賣,而且勾線比縫衣繡花還快,真被他小賺了一筆,一直到麻絲線脫銷,他才收了手,空閑下來,他又爲孩子們準備來年的四季衣裳。
麻敏兒總勸他少做些,他總是笑笑,“屋裏暖和,手腳伸得開,閑着也是閑着。”
“傷眼睛啊,爹,還有整天坐着不動,對身體也不好。”
“爹聽你的話,每天早上都沿着屋子周圍跑十幾圈了,沒事的。”
“爹——”
麻齊風道:“敏兒啊,不是你說明年要大幹一場嘛,我怕到了明年,忙得沒空給你們做衣裳。”
“可以去成衣鋪子裏買呀。”
“那裏有爹給你們做的好。”
這話倒是真的,那一針一線裏可全是爹對子女的愛,麻敏兒還能說什麽呢,“那好吧,爹,可你做一會兒,就要站起來活動活動,不要老坐着。”
“行,爹知道了。”
爲了明年夏初去縣城書院讀書,麻大郎現在正在努力讀書,并且打聽到了書院入學考試的大概内容,有的放矢的努力着。
麻三郎也要去蒙學了,不過他很擔心,“二姐,我和哥哥都上書院了,你一個人怎麽忙得過來,誰幫你燒竈頭,誰幫你打下手?”
“有我啊!”麻悅兒糯聲糯氣的回道。
麻齊風和麻敏兒被兩個小的逗笑了,“你能幹嘛呀。”
“二姐,我每天都幫你拔蔥摘蒜,要不然,你怎麽忙得過來。”麻三郎說得一本正經。
“對對對!”麻敏兒抿上笑意的嘴唇,連連肯定的點頭。
“我也是!”麻悅兒叫道。
“是是是,小悅兒也很能幹。”
兩個小的話倒是引起了麻齊風的重視,麻大郎去學堂,女兒還真要辛苦很多。
“大妹,要不……等家裏再好點我再去上學。”麻大郎也意識到了。
麻敏兒搖頭:“時光不等人,大哥,現在正在你學習的好辰光。”
“可……”
麻敏兒笑道:“大哥不必擔心,等明年初夏你上書院之前,我買兩個仆人回來。”
麻大郎雙眼一亮,“對對對。”
不知爲何,麻齊風習慣了沒有仆人的生活,總覺得有仆人,侵犯了他的隐私。
麻敏兒仿佛看出他的擔心,“爹,找仆人幫燒火煮飯、縫縫做做,以後你就不要這麽辛苦了。”
“可……可爹喜歡給你們做衣服,也喜歡做些繡活。”麻齊風心道,除了賭錢,自己好像就會做這些了,如果這些事不讓自己做,那自己能幹什麽呢?
麻敏兒朝爹笑笑,“爹,可以找個跟家人一樣的仆人,這樣你就可以自在的想幹嘛就幹嘛了。”
“像家人一樣的仆人?”
“嗯,像倉老爹那樣的人。”麻敏兒笑回。
眉頭緊皺的麻齊風松了松眉,“那還行。”
“爹,相信女兒,船到橋頭自然直,車到山前必有路。”
麻齊風笑笑,女兒總能把繁雜的日子拔拉的簡單、明朗。
一到數九寒天,普通人都開始窩冬,但對于戍邊的軍人來說,卻進入了緊張的邊巡階段,爲何呢?還不是因爲北邊遊牧民族,一到冬天閑得無事時就開始騷擾邊境,或是搶糧搶草,或是搶勞力,大戰暫時沒有,小磨擦不斷。
十天後,麻敏兒依約到軍營送暖棚裏的小嫩菜,不曾想,夏臻等人在邊境上還沒有回來,“那這菜……”
雷九看到鮮嫩水靈的小嫩菜,也頭疼,“能保存幾天?”
“放在冷而不凍的地方,天天灑些水,兩三天應當沒問題。”
“我估摸着兩三天後,小将軍們差不多要回來休整一次。”雷九憑着往年的經驗說道,“兩三天後,你來不來?”
麻敏兒搖頭:“暖棚裏的菜沒有了,天又冷,我不來了。”
“哦……”雷大廚有些失望,小将軍不在,小娘子應當不會做什麽新菜式了吧。
麻敏兒看着廚房裏的幫廚把嫩菜放好,本來想轉身就走的,不知爲何,腦中出現了夏臻生硬冷闆的臉,一個哆索說道:“雷叔,既然小将軍和章大哥等人在外面辛苦打仗,我教道好吃的湯品給你,等回來時,你做給他們吃。”
哇,有菜式,雷九的雙眼唰一下亮了,“麻二娘,我替小将軍和章将軍等人謝過你了。”
“雷叔客氣了。”麻敏兒道:“不過這次這道菜有些複雜,我當面不能教你了,你記下來,把食材備好,自己琢磨吧。”
“好好好!”雷大廚對自己的廚藝有信心。
等他記錄完菜譜,“麻二娘,你确定這道菜能做出來,而且好吃?”
麻敏兒用力點點頭,“那當然。”
雷大叔盯着菜譜的臉苦成了川字,還真考較我的功力。
天寒地冬中,夏臻等人巡過漫長的邊境線,趕走了大大小小幾拔遊牧偷襲小股隊伍,敵人遇到他們很少敢正面打的,但這些人跟打不死的小強一樣,我進他退,我走他來,來來回回,也挺折騰人的。
小半個月後,一場磨擦戰結束,軍隊回到了平定大本營修整。又累又疲,就想吃頓好的補補身子,半路上獵回的狍子等小型動物被士兵擡到了廚房。
章年美進廚房門就扯嗓子:“雷大廚,給小将軍的補湯炖好了嗎?”
“回章将軍,已經炖好了。”
“是什麽?”
“佛跳牆。”
“叫啥?”章年美懷疑自己聽錯了,咋有這樣的菜名呢?
“佛跳牆,章将軍。”
“我老妹來過了?”
“嗯,說是跟你們約好的,結果你們不在,她教了我道大湯,放下小嫩菜就走了。”說到這道菜,雷大廚眉飛色舞:“我跟你說,章将軍,這道湯,是我雷九有生之年見過的最最複雜最最好吃的湯品。”
“是嘛!”
“肯定的。”
章年美啧啧嘴,“要是老妹在這裏做就好了。”
聽到遺憾聲,雷大廚回道:“麻二娘問我了,過年前在你們回府城之前還會來一次。”
“啊,真的……”章年美叫道:“她對你這麽說的?”
“嗯,麻二娘子說,不到一個月就要過年了,她會把家裏所有的嫩蔬菜都送過來。”
“哦。”章年美期待的問:“大概什麽時候會來?”
雷大廚笑笑:“我估摸着小将軍應當會在臘月二十左右回将軍府,就說了臘月二十。”
“哈哈……”章年美大笑,“那快了,今天都臘月初十了,還有十天,我就可以見到老妹了。”
雷大廚跟着笑笑。
知道老妹什麽時候會來,章年美注意力連忙轉到湯上,“這湯真有你說得這麽好?”
“那當然,這道佛跳牆,我已經試做十多鍋了,感覺已經很不錯了,想讓二娘子幫我看看,是不是火候已經有五六層了。”
“在那裏,趕緊讓我看看,什麽菜能讓你試做十多鍋。”
雷大廚連忙走到幾個砂鍋跟前,揭開其中一個,“就是這。”
“哇,裏面塞滿了各種食材啊,這不是亂炖嘛?”章年美叫道。
“可不是亂炖,是極考較火候的一道複雜湯品。”雷大廚回道。
“能不能償償?”
“可以。”雷大廚連忙拿又拿筷子又拿勺子,“先吃兩塊。”邊說邊夾了海參、蹄筋給章年美,等他嚼了,連忙問:“味道怎麽樣?”
“哇,鮮得舌頭都能掉了,太好吃了。”
“哈哈……”雷大廚又高興的舀了勺湯給他,“你再喝喝湯。”
章年美連忙啜了口湯,“娘呀,老母呀,能把我的眉毛鮮掉。”
“哈哈……”雷大廚再次大樂。
田先生把戍邊的情況寫成折子,連忙讓士兵送到安興鎮國将軍府去,等忙完後,又急匆匆的趕到小将軍廂房,走到門口就問:“子安洗漱過了嗎?”
“回先生,剛剛洗漱好。”
田先生點點頭,“午飯準備的怎麽樣了?”
“章将軍剛才來過了,問小将軍什麽時候開飯?”
“子安說了嗎?”
守門的仆人輕輕搖頭:“曉侍衛在裏面。”
“哦!”田先生明白了,勞累過度,小将軍又沒食欲了,讓人揭開簾子進了廂房。
夏臻歪坐在榻邊,大半個月前顴骨上剛挂的肉又沒了,瘦削的棱角,讓人近之生畏,輕輕歎口氣,對曉文說:“讓廚房傳菜。”
“是,先生。”曉文小心翼翼的下去安排了。
田先生看了眼刻闆的夏臻,坐到他身邊不遠處,靜靜的陪着他發呆。
不一會兒,廂房裏的一張八仙桌上擺了幾樣簡單的菜式,還有兩個砂鍋。
“瓦罐裏是什麽?”田先生指着砂鍋問。
“回先生,是佛跳牆。”
“佛……佛跳牆?”
“是的,先生。”
“有什麽典故?”
曉文回道:“小的特意問了大廚,大廚說麻二娘講了……”
田先生胡須瞬間抖動了一下,下意識就朝小主人看過去,他那一直未動的眼珠迅速轉到瓦罐上。
曉文是長随,察顔觀色的本領也不低,也看到了主人的變化,連忙繼續說道:“典故說某個朝代,有個得道高僧,在前往少林寺途中,路過某處時,夜宿旅店,正好隔牆某富紳之家以‘滿壇香’宴奉賓客,高僧聞到飄出的香氣,垂涎三尺,竟不顧佛門多年修行,跳牆入了隔避,一償‘滿壇香’。人們因此把‘滿壇香’改爲‘佛跳牆’。
“原來如此。”田先生笑笑,“小娘子倒是厲害,這也能被她知道,不說了,我先來償償。”
夏臻臉上生硬刻闆的線條仿佛在瞬間變得柔和起來。田先生心知肚名,卻當作不知道,繼續吃自己的。
曉文笑道:“章将軍說他眉毛都鮮掉了。”
“……”田先生愣了一下,随即擡頭哈哈大笑,“這皮猴。”
夏臻朝說話的曉文看過來,他馬上明白,小主人也感興趣這道‘佛跳牆’,連忙揭蓋,拿小碗舀湯盛食材。
田先生已經自己動手了,并且吃到了嘴裏,果然鮮得眉毛直動,湯勺更在拔拉:“老天啊,這裏面到底有多少種食材,明明是大雜燴,卻又滋味分明,真不可思議!”
“回先生,雷大廚說了,這道湯用十八種主料、十二種輔料互爲融合做成,包括魚翅、海參、鮑魚、幹貝、瑤柱、花膠、雞鴨、豬肚、蹄筋、火腿、鴿蛋、香菇、竹筍等三十多種原料,分别處理幹淨後裝入罐中。裝罐後密封壇口,以無煙炭微火煨三四個時辰而成。”
“非同凡響的一道湯品,好吃,好吃。”
曉文又道:“雷大廚講,麻二娘說了,小将軍等人戍邊辛苦,她特地想出這道複雜的湯品教給他做,等小将軍回來,就可以吃到了。”
“難爲她想得周到。”田先生感慨萬千。
‘等小将軍回來’六個字如劃了重點一樣入了夏臻的耳,充滿蕭瑟的廂房,仿佛在瞬間變得溫暖起來,伸手接過曉文的盛的湯,馬上低頭喝起來,隻覺濃香撲鼻,沁人心脾。
雖然湯中食材多,炖的時辰又長,舀在碗中,卻濃厚而不膩,軟爛而不腐,各種食材的味道并未因一罐炖制而混雜,各種風味,都能一一辨别,夏臻側臉邊的棱角仿佛融化在此湯散發的香氣中。
此刻,一切煩惱絲,仿佛都被美食化解,人世間種種苦楚都可抛卻,唯有美食不可辜負。
田先生吃得心滿意足,抹抹嘴,略一思索,問道:“不知麻二娘子何時再來?”
曉文注意到主人舀湯的手停住了,連忙回道:“回先生,雷大廚說了,臘月二十左右。”
“爲何這麽晚?”
是啊,爲何這麽晚,夏臻的眉頭皺起,作爲‘媳婦’這麽偷懶的嗎,連夫……意識到自己想什麽,暴戾的年青人連忙刻闆的低下頭,繼續喝湯。
曉文見到主人的變化,身子縮起來,小心翼翼的回道:“先生,快要過年了。”
“噢,一年竟又要過去了嗎?”田先生再次感慨。
“是,先生。”
“好快啊。”
是啊,好快啊!麻敏兒也感慨,她來大魏朝都快半年了,站在走廊裏,看向第一場冬雪,滿天飛舞,揚揚灑灑,雪花晶瑩透明,一塵不染。
漸漸的,雪下得天和地都連在了一起,白茫茫一片,分不出天和地的界限。
麻三郎心癢癢,一直等着雪變厚,他好堆雪人、打雪丈,可惜被麻大郎拉着不讓下走廊,轉頭求助:“爹——”
“聽你哥哥,不要凍着了,要遭罪。”
“爹,我穿着鴨絨襖褲,又戴着虎頭帽,一點也不冷。”
“那也不行。”麻大郎道,“不小心凍着了,這麽大的雪,連找個大夫都不好找。”
“不會凍到的。”麻三郎苦苦求着麻大郎。
“不許。”麻大郎看看天色,對大妹說道:“天寒地凍,要不我們做個早晚飯,早點吃完了,窩到熱炕上去?”
“好主意。”麻敏兒點點頭,“大冷天,适合吃涮鍋子。”
“好啊好啊,吃涮鍋子羅。”麻三郎有了吃,也不玩堆雪人,高興的叫道。
不多久,小小的廚房内,燒滾的銅鍋被揭開了,做湯底的骨頭、丸子已經被煮開了,讓湯汁變得入味濃稠,隻等涮小嫩菜,羊肉片、五花肉片等。
一家人圍坐在小桌邊,邊吃邊說,熱鬧極了。
“二姐,我喜歡辣的。”
“你年紀小,還是少蘸點辣的。”麻敏兒提醒。
“哦。”
“大哥,你也少吃點,小心夜裏幹得睡不着。”
麻大郎點頭,“我省得的呢,我不蘸辣的,夜裏要起夜喝水,麻煩。”
大家幾乎都沒有蘸辣的,都吃了清湯底鍋子,在寒冷的冬夜裏,新鮮水嫩的食材經沸騰的鮮湯入嘴,直抵胃部,溫暖至極。
施老爹家今天也洋氣了一把,跟東家一樣,一大家子,雖沒有銅鍋,都站在竈台邊上,大鐵鍋下架着木柴火,也燒着肉骨頭湯,燙着大白菜、雞毛菜等,也算吃了鍋子。
“爹,真好吃。”三四十歲的施寬跟個孩子似的歎道。
施老爹瞪了眼大兒子,“你咋不說,鍋裏鍋外有十斤肉,還有小東家給的二斤羊肉。”
“嘻嘻,爹,我知道,我這不是感慨,咱家的日子富足嘛,一頓吃十斤肉。”
施大娘又放了一根柴,出了竈膛,問向大孫子:“大鵬,東家柴房的柴火還有嗎?”
“有,今天白天,我剛看過。”
“嗯,你留心點,要是燒了一半,就對你爹、娘講,外面下大雪了,可不能斷了東家的柴火。”
“是,奶奶,我知道了。”
施寬媳婦看了眼婆婆,“娘,要不,咱們再去叫下小姑子?”
“不要叫了,那兩口子,肯定也在小棚裏了吃上了。”
“到底不如咱們這裏熱鬧。”
施大娘搖頭:“得了,就不要叫了,讓他們兩口子自在的吃上幾頓好的。”
“哦。”老大媳婦見婆婆确實沒有叫小姑子夫婦,也不客氣了,趕緊吃自己的,十斤肉啊,雖然多,可是一大家子大大小小十幾口人咧!
施老爹坐在竈邊最近處,并不像孩子們一樣,不停的夾着筷子,而是吃一口停下,端起小酒咪一口,咪完之後,對兩個兒子說道:“大寬,大餘——”
“爹,我……我們聽着呢,你說。”老二施餘嘴裏塞着肉,好不容易把一句話說完。
施老爹慢悠悠的說:“這段時間,我看到小東家一直在鎮上轉悠,估摸着明年初,小東家要在鎮上造小鋪子。”
“啊……”施家人都驚得停下吃飯的嘴。
施寬連忙咽下嘴裏的菜,問:“爹,小東家對你說了?”
“沒,我猜的。”
“啊……”施家二兄弟面面相觑。
施老爹又咪了一口老酒,“别不相信你爹說的,你爹還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爹,啥猜測?”施寬好奇的問。
“明年冬天,小東家肯定蓋大院子。”
“啊……”二兄弟再次驚呆,“爹……爹咋看出來的”
“咋看出來的,用眼呗。”施老爹得意的回道。
“那……那爹,我們該做什麽?”
施老頭夾了塊肉放到嘴裏,“能幹什麽,跟着小東家的步子朝前走呗,等小東家的院子造好了,下面就輪到我們了。”
“啊,真的呀,爺爺……”施家孫子孫女邊忙叫喚起來,“能不能給我單獨一個房間。”
“我也是……”
“我也要……”
……
小小廚房裏,熱鬧的景象比過年還熱乎。
看護用的某個小棚子裏,牛大寶夫婦兩人合力掃了屋頂的雪,不僅如此,還幫付老爹、趙雨彥兩家也掃了。
付老爹過意不去,連忙招呼:“哎呀,牛小哥啊,你看你們凍得,趕緊進來暖和暖和。”
牛大寶從棚頂滑下來,笑道:“不了,老爹,家中鍋裏炖着肉呢,怕火竄出來,趕緊回去了。”
“哦,那……那就不留你們了。”
“老爹,你趕緊回屋吧。”
“唉。”付老爹看着牛大寶夫婦二人的背影,站在門口半天沒動。
“爺爺,你咋不進來?”
“大寶夫婦兩人,終于長肉了。”
付小有在屋内笑道:“能不長嘛,小東家說了,讓他們天天吃肉,要是不吃,明年的活就不要他們幹了。”
付老爹笑笑順手拉上門,小棚内,油燈照得通亮,爺孫倆個就着小爐上的瓦罐開始吃晚飯,“還是小東家有辦法。”
付小有撇撇嘴:“我聽人說,牛叔家裏對他們兩口子可不好了,比牛馬還不如,怪不得瘦成那樣。”
“作孽喲!”付老爹坐到小桌邊,感慨了一句。
“現在好了,有小東家罩着,牛叔總算過上好日子了。”
“嗯,那到是,小東家可是福娃。”
牛大寶夫婦朝回走,路過趙雨彥家,叫道:“趙小哥,到我家吃晚飯吧,我家有肉。”
趙雨彥走到門,擺擺手,“多謝牛叔,不了,今天晚上,我也炖了肉。”
“哇,是嘛,小哥,是不是生意不錯?”
趙雨彥點頭:“嗯,冬閑了,縣裏下棋的人多了,生意還不錯。”
“那就好,那我們就不打擾你了。”
“天冷,牛叔牛嬸,你們趕緊回去吧。”
“好咧。”牛大寶想想又說道:“晚上門關關好。”
“好的,牛叔。”
牛大寶夫妻見一切都妥當了,終于放心的回到自家小棚子,推開門,一股暖氣撲面而來,兩人連忙站在門口,脫了外袍抖了上面的雪,把衣裳就挂在門闆後面,順手關上門,坐到小爐邊。
暖和了一會兒,牛大寶把瓦罐揭開,肉香氣撲面而來,“好香!”
施春月也想說好香,心口卻突然難受,胃一陣翻騰,忍不住就要吐,人都沒站起來,在地闆上快速挪到門邊,拉了門,就朝外面吐去。
“嘔……嘔……”
“月……月娘……”牛大寶吓得魂都掉了。
不僅嘔吐,施春月還開始抱小肚子喊疼。
牛大寶感覺天掉下來了,轉了幾圈後,像是突然開竅一樣,直朝小木屋跑過去。
酣暢淋漓的吃完晚飯後,麻家人開始洗漱,每天晚上,麻敏兒都照顧好一家人洗好後,最後才輪到自己。
她剛把洗腳水倒到小門後的下水道,就聽到有人哭着喊着敲院門,聽聲音,像是牛叔,難道他家惡父毒後娘來了?
幸好晚上,入院的小路被鏟過雪,要不然連路都沒辦法走,麻敏兒連腿盆都沒有放好,就跑出來幫他開院門,“牛叔,你咋了。”對方哭得跟孩子似的。
看到麻二娘,牛大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月娘肚子疼,還嘔吐。”
“怎麽回事?”麻敏兒也被吓到了。
“我……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受涼了?”麻敏兒第一想到的就是受驚。
牛大寶回道:“有……有可能,剛才我們出去幫付老爹和趙小哥鏟了屋頂的雪,怕是受涼了。”
竟是幫大家鏟雪了,麻敏兒一直擔心這兩口子的身體,沒想到意外還是發生了,也不多說,“你等我一下!”
轉身就回家換鞋子。
麻齊風和麻大郎也出了屋,到了院門口,“大寶,你别急,等下我們就去看看。”
牛大寶急死了,“那……那我先回家看看月娘。”
“對,你趕緊回去照顧她。”
牛大寶邊跑邊抹眼淚。
麻齊風對兒子說道:“你去施老爹家,去通他們一下。”
“好,爹。”麻大郎朝村子裏去。
等麻敏兒到牛大寶家草棚時,付老爹祖孫和趙雨彥都在裏面,而且趙雨彥居然會把脈。
“怎麽樣?”麻敏兒蹲到牛嬸邊上,此刻,她好像好了點。
“受涼了。”趙雨彥回道。
付老爹内疚極了,“早知道,我自己鏟雪的,害得月娘受這罪。”
付小有也不好意思的直撓頭,和牛家夫婦住一起,他們祖孫一直受照顧,一些體力活,一直被他們搶着幫幹了。
麻敏兒看了眼付老爹,安慰道:“老爹,别說了,誰都不想的。”轉身問向施春月,“牛嬸,現在感覺怎麽樣?”
臉色臘黃的施春月張開嘴:“現下好些了。”
趙雨彥手還搭在施春月脈上,疑惑的說道:“我隻學了三年醫,有些把不準,麻二娘,要不,你重新找個老郎中來把一下吧。”
“怎麽啦?”趙雨彥的神情吓得麻敏兒當下就站起身。
“她……她好像懷……”
一個懷字還沒有說完,牛大寶跟中風似的,“你……你說啥……”雙眼瞪得跟銅鈴一樣大。
“學醫時,我志不在此,是奔着學字、學論語而去的,所以……所以也不知把得準不準……”趙雨彥學業不精,說得很心虛。
可他不知道,他的話像炸彈一樣,炸得牛大寶頭發嗡,也讓剛到門口的施家人驚得說不出話來。
麻敏兒皺皺眉,倒是像明白了什麽,連忙從荷包裏掏出二兩銀子,對付小有說,“去鎮上,把那個唯一的老郎中請來,要是嫌銀子不夠,到這裏了,我再給。”
“是,小東家。”付小有正内疚呢,也不管大雪封路了,連忙跑出去。
由于小棚子太小,施家人都站在門,也不管外面大雪紛分了,小書生的話讓他們既興奮又不敢開口。
特别是施大娘坐在女兒身邊,一直抹眼淚。
麻敏兒伸手拍拍施大娘,“大娘别哭了,牛嬸不能激動,要不然肚子還會疼。”
“我……我不哭,我不哭。”施大娘連連擦眼淚。
鎮上的郎中怎麽還不到,牛大寶又急又燥,忍不住再次問道:“趙小哥,你……你再給把把,他們都說我娘子不會生孩子,是不是弄錯了?”
麻敏兒喝了一聲,“年叔,你這是說什麽話。”
“啊……”
誰都沒想到麻敏兒會在這個時候朝牛大寶發脾氣。
“二……二娘……”
麻敏兒伸手拍拍不安的施春月,轉頭說道:“牛叔,我告訴你,我看施家沒有不生孩子的女人。”
“對對對……”流淚的施大娘連忙高興的附合,“我們家人都會生孩子。”
“那……我……”牛大寶被大夥看得抱頭蹲在地上。
“你知道牛嬸爲何遲遲懷不上孩子嗎,都是被你牛家人作賤的,搞得身子都跨了,怎麽懷孩子?”
牛大寶像個孩子似的大哭。
施春月躺在地闆上,蓋着被子,也無聲的流着淚,可不就是小東家說得這樣嘛。
過了好一會兒,等牛大寶的哭聲小了,麻敏兒才又道:“最近,你們離開牛家,小日子過得不錯,心境放開了,我猜牛嬸十有八九是懷上娃了,等一下郎中來,趕緊開方子保胎。”
付老爹連忙道:“小東家是福娃,說月娘懷上娃了,肯定懷上了。”
“老爹,你别爲添亂。”麻敏兒失笑。
付老爹嘿嘿一笑,朝後縮了一步。
一直悶着不敢說話的施家人聽麻敏兒這樣一說,高興極了,施老爹趕緊讓大兒子回去:“你把那隻老母雞殺了,讓你媳婦幫月娘炖上。”
“對對,我馬上回去宰。”施寬高興的就要回去。
麻敏兒叫道:“施叔,你别忙了,等郎中來了,确診了再說,然後問郎中,牛嬸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
“哦哦哦。”施家人高興的已經沒主張了。
半個時辰之後,老朗中來,終于有了定論,“小哥兒說得沒錯,肚子疼是受了寒冷引起來的,至于孕吐,肚裏有娃了,聞油味,容易引起嘔吐。”
“老天啊,月娘終于有了,有了……”牛大寶又哭了。
施春月也流了淚,不過是高興的淚,深更半夜,大家都在爲她的肚子操心,她感覺幸福極了。
“那肚子……”麻敏兒想問疼痛會不會引起流産。
老郎中道:“不要緊,不過爲了以防萬一,我還是開兩劑保胎的方子,吃了,應當就沒問題了。”
“多謝大夫。”麻敏兒問:“多少錢?”
“剛才付小哥已經多給我銀子了!”老郎中順手把多給的銀角子放在桌上,“你們誰跟我去拿方子?”
“我去。”付小有叫道。
施寬剛才就看到小有身上都被雪落濕了,那能再讓他去,自己搶着跟郎中去了。
終于塵埃落定,大家的心都定了,麻敏兒想了想道:“牛嬸,以後你就要下地或是推闆車了,就專心養胎生娃吧。”
“那……那怎麽能行呢,我們村人都是做到養娃的前一刻。”
這倒是真的,不讓她幹活好像不現實,突然想到招燒煮仆人的事,看了眼樸實的施春月,幾個月相處下來,能幹老實,又不多言多語,不如把這輕省的活給她幹,遂開口道:“牛嬸——”
“小東家……”
躺在地闆上的施春月要起身,被蹲下的麻敏兒按住了,“牛嬸,明年開春,我們家可能會很忙,家裏要招個燒煮的人,等你胎氣穩了,看看能不能……”
“能……太能了……”牛大寶馬上跨到麻敏兒跟前,就要給她下跪,被她雙眼瞪回去了,“以後你要再敢這樣,别想在我家幹活。”
“不……不敢了!”牛大寶跟個孩子似的直捋頭。
施老爹見小女兒家事都妥當了,暗暗松了口氣,對大家說道:“天色不早了,都回吧,都回吧。”
施大娘要留下來照顧女兒,被施老爹拉走了,“屋子這麽小,你留下像什麽,趕緊走,明天早點過來。”
“哦……”
陸陸續續,大家都離開了小屋,擁擠不堪的小棚子瞬間空下來。
“月娘……”牛大寶坐到妻子坐邊雙手握着她的手,“月娘,我們有孩子了,我們有孩子了。”
“大寶哥,不是我不會生,不是我不會生……”
“月娘,别哭了,趕緊養好身體,給小東家做飯吧。”
“好好。”施春月抹了眼淚,“以後,我就不哭了,我可不想把好日子哭沒了。”
“對,以後咱都不哭了,等咱們有了錢,就在小旺村落腳,再也不要回那個讓人受苦受難的家。”
“嗯,我都聽大寶哥的。”
小院外,雪,仍舊在下着,飄飄揚揚地從天上落下,落到屋頂上,落到地上,越來越大,像鋪在地上的毛毯一般,蓋住了枯萎的小草,蓋住了黑色的大地,天地之間,瞬間成了銀裝素裹的世界。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一點也不假,雲水鎮衙門裏大小官吏,因爲捐贈銀子蓋私塾書院,個個都忙得熱火朝天,不管派到活還是沒派到活,都積極的不得了。
等到年底時,十間氣派的瓦房竟成了大半,就等來年上歇山頂(此處爲單檐歇山頂,僅次于重檐庑殿的最高等級建築樣式)。
當麻敏兒聽人議論私塾的房頂後,不僅對黎亭長刮目相看,“書院房頂的規格竟跟衙門重地的屋頂一樣?”
申猴兒鄭重的點點頭,“嗯,是咧!”
麻敏兒笑笑:“黎亭長的意思是要重視教育了?”
“是咧,黎亭長說了,小小的雲水鎮竟有幸讓前帝師落腳,說什麽也得沾沾帝師的光彩,培養些人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