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有受傷嗎?”老将軍雖然看到了大孫子,還是擔心的問以前的事。
田先生據實回道:“大傷沒有,但是戰袍十天沒有脫,身上的皮磨了幾層,都化膿了。”
聽到這裏,老将軍揪揪眉心,低下頭,臉上心疼的神色沒讓屬下看到。
“老将軍,幸好,流寇匪徒都被剿了,翼州太平了。”田先生也心疼啊,這孩子可是自己看着長大的。
老将軍擡起頭,“各位辛苦了,我替子安謝謝你們。”
“老将軍客氣了。”
“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是,老将軍。”幾人齊齊立起身行禮。
“田先生,明天過來陪我下幾盤棋。”
“是,老将軍。”
後院,夏老夫人問向貼心嬷嬷:“秋琴啊,你有沒有覺得子安變了?”
老嬷嬷酌量一下才開口:“夫人,老奴也覺着有些變了。”
“是吧,你也是這麽覺得。”夏老夫人道:“難道這孩子開竅了?”
“也……也許是……”老嬷嬷不敢說,自己沒看出公子與表小姐有什麽眉高眼低。
夏老夫人思量道:“你說,我要不要把如雅放到子安的房裏?”
“要是有個人在邊上知冷知熱,老奴覺得也未償不可,隻是……”
“隻是什麽?”
老嬷嬷回道:“表小姐好像不是沖着妾來的。”
夏老夫人目光陡然一聚,怔怔看向老仆人。
老嬷嬷吓得朝後面退了退。
夏老夫人的緊束的目光漸漸柔和下來,“要是孫子喜歡,我倒是不介意,做正妻就做正妻。”
“夫人,那是不是要找官媒……”
夏老夫人神情懈下,微微笑笑,“既然是正妻,那就不急,咱們就再等等,我家子安可是将軍府的未來主人,可不是随便人什麽人都能做正妻的。”
“老夫人思慮的是。”老仆說。
曉文發現一個問題,什麽問題呢?小将軍和往常一樣不愛說話,但以前暴躁的不是去訓練,就是渾身是刺的踢桌腿、桌角。
現在呢,也是不愛說話,也去訓練,可最近不踢桌腿、桌角了,有時練字,有時拿書看,好像安靜了很多。
到底是溫柔可人的表小姐,還是鮮味可口的美食讓小将軍的毛順了呢?
曉文正發呆,突然聽到輕輕的腳步聲,連忙回神,“表小姐——”
“曉侍衛,我們三娘給三公子送點心,麻煩通報一下。”丫頭青錦笑道。
“表小姐,等稍等,容小的進去回一聲。”
“好。”淩如雅輕輕一笑。
曉文輕手輕腿進了房間,公子一手抻桌邊拄着頭,一手拿書,可雙眼閉着,人已經睡着了。想了想,他又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輕聲道:“食盒給我。”
青錦見侍衛沒别的話,忍不住問:“我們三娘可以親自送給三公子嗎?”
站在丫頭身後,淩如雅的微微擡頭,期待的看向曉文。
“對……對不住,公子他不喜……”
淩如雅打斷曉文的話,微笑道:“我知道表哥太忙了,我不該來打擾他,青錦她冒失了。”
“多謝表小姐體諒。”曉文輕輕行了一禮。
淩如雅輕輕一笑,示意丫頭給了些好處給曉文。
青錦連忙從荷袋裏掏出銀元寶塞到他手裏:“辛苦你了,文侍衛,天冷了,拿去打點小酒喝喝暖暖向子。”
“那怎麽好意思,讓表小姐破費了。”曉文也沒有推辭,身爲夏臻的貼身侍衛,倒不是他貪這銀元寶,而是給塞禮之人面子,收了她們送的禮,就是允許她拍主人的馬屁或是讨好主人。
不管是主人的馬屁還是讨好主人,并不是什麽人都可以的,表小姐剛剛被老夫人賞過,曉文這個面子還是給的。
青錦不甘心的給曉文行禮:“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公子了,先走了。”
“表小姐好走。”
曉文盯着她們主仆背影看了一會兒,又低看看手中的銀元寶,三五兩呢,“倒是闊氣!”
驚墨抱劍從陰影裏走出來,皮了他一眼。
“幹嘛這樣看我?”
“公子睡着了,也不知道給公子披個毯子。”驚墨斜眼。
曉文自知理虧:“呃……我不是想着怎麽回表小姐嘛。”
“倒底是主人重要,還是一個女人重要?”驚墨冷冷的反問。
“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了。”曉文縮縮頭,咋感覺這麽冷呢,難道真要打二兩小酒來暖身子?
雷大廚進了将軍府的後廚,和以前認識的人打招呼,幾個廚子笑道:“雷九,聽說你被老夫人賞銀子啦?”
“嘿嘿……”雷九笑着默認了。
“你行啊,居然能讓小将軍長了幾斤肉,到底做啥好吃的給他吃了?”
雷九看似謙虛,實則有些得意:“也沒什麽,學了幾樣湯。”
“什麽湯,能不能教教我們?”幾個廚子擠眉弄眼。
雷九大氣的揮手道:“當然能教!”
“咦……”幾個廚子驚訝道,“雷九,啥時變得這麽大方啦?”
“我一直這麽大方好不好。”
“哈哈……”有人邊笑邊指他,“雷九,你不說實話!”
“嘻嘻,主要是年紀大了,好多事想明白了,不就菜譜嘛,就算是同樣的食材,每個人做出的口味也不可能一樣,關鍵看手藝,看功底。”雷九不知不覺把麻二娘的那一套思想搬出來了。
“啧啧……雷九啊,行啊!”
大家高興的叫道:“來來來,把你的什麽湯譜拿出來,咱們比比功底。”
“來就來,誰怕誰!”
廚房内,一派歡聲笑語,就連京城禦賜的高傲的廚子都好奇的探過頭來。
天氣一天冷似一天,風刮到臉上,像刀割一樣,就算是天空中的太陽,也失去了往日的暖氣,透過灰蒙蒙雲層射下來,照在身上冷嗖嗖的。
路邊、野外,草木在寒風中瑟瑟顫抖着,枯枝樹頭,偶爾有殘缺葉兒,被風吹的秃秃的,一絲不剩。
趙雨彥裹着麻棉衣,就算是全新暖和的袍子也架不住這麽冷的天氣,他背着北風而行,十五歲的臉上,稚氣全裉,甚至有了成年人的滄桑,唉,生活如此艱難,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經竭盡全力。
天氣太冷,付小有也不太出去了,和爺爺在家打磨農具柄,爲東家來年的春收做準備,看到趙雨彥路過自家草棚子,叫了一聲,“趙小哥,飯吃了嗎?”
趙雨彥擡眼,凍僵的臉上擠出笑意,“買……買了炊餅。”
“我家有熱乎的粥,過來就着炊餅吃吧。”
“不……不了……”趙雨彥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付小有拉進棚子時,半掩上門,瞬間暖和了。
“暖和吧。”付小有得意的說道:“我家有碳爐子,整天不熄。”
“真……真好。”趙雨彥笑笑,“可……可我吃了你們的份,你們吃……”
付小有打斷他的話,“你的炊餅可以分半個給我呀!”
“哦!”趙雨彥雙眼一下亮了,是啊,這樣就不欠人情了,高興的點頭。
麻二娘說得沒錯,趙雨彥的自尊心太強,不沾人便宜,想幫他,得用曲折的辦法,付小有偷偷笑笑,轉頭說道,“爺爺,我們吃晚飯吧。”
“好。”付老爹收起手中的活,雙手在身上擦了擦,剛想坐到桌邊拿筷子,付小有拿過布巾過來,幫他擦手。
“小有,爺爺一把年紀了,就不要講究了。”
“爺爺,二娘說了,這不是講究,這是愛幹淨,愛幹淨了,少生病了,你可以多活幾年,多爲東家幹幾年活。”
“别的爺爺不知道,多活幾年爲東家多幹活,爺爺要聽。”
付小有又龇牙笑了,想讓爺爺聽話,就得說中他的軟肋,嘻嘻。
大小三個男人坐在一桌吃飯,桌上放了一碟發糕,又松又軟,“爺爺給你就粥。”
付老爹伸手接過,“雨哥兒,你也吃。”
“多謝老爹。”
“别客氣,像在家裏。”
“是,老爹。”不知爲何,趙雨彥總覺得自己這段時間老有想哭的感覺。
命運要擊垮一個飽經滄桑的人,很難;但要擊垮一個順風順水的人,太容易,麻承祖三天三夜未吃一粒米,未喝一口水,吓得麻齊蒙陪着三天未吃未喝。
眼看着父子兩個要絕食而亡,麻老夫人哭得死去活來,“老頭子,你不能這樣啊,你這樣讓我們怎麽辦,讓奕輝怎麽辦?”
麻奕輝跪在床頭也兩天未吃未喝了,臉色臘黃,單薄的身子倚在床柱上,餓得氣若猶絲。
“父親……父親……”陪着老父三天未吃未喝,麻承祖感覺自己堅持不下去了,“要是我死在你前面,兒子就是天大的罪人,讓你白發人送黑發人,兒子就是大不孝啊……大不孝!”
“老天爺啊,你怎麽不打個雷,把我們一家都辟死算了……”麻老夫人哭得嗓子都啞了。
麻三夫人帶着家小也跪在房門口,聽房間内,老夫人的哭聲就沒停過,難道老爺子真要爲氣節而死?
付小有把消息帶到麻家時,麻齊風穿好衣服就要去鎮上,被麻敏兒拉住了。
麻齊風眼中含淚:“敏兒,那可是爹的爹。”
“爹,我知道。”
“那你爲何不讓我去?”
麻敏兒回道:“爹,小有說了,羅宅的庶子一個都沒通知呢?”
“敏兒,你什麽意思?”麻齊風第一次面露愠氣。
麻敏兒開口小聲道:“爹,祖父可能在過心裏那一坎,你過去了,反而不好。”
“敏兒,你說什麽,爹怎麽聽不懂呢?”發怒的麻齊風又被女兒說蒙了。
麻敏兒轉身對小有道:“你先回去。”
“不,二娘,我還去鎮上。”付小有說完後,咚咚又跑了。
麻敏兒把他爹拉進房間。
“敏兒,你給爹說說,爲何我去了反而不好?”
房間内,由于燒火坑,整個房間很暖和,但有些幹燥,麻敏兒伸手給爹倒了杯溫開水,“爹,你先喝口水定定神。”
“爹喝不下。”
麻敏兒歎氣:“爹,知道祖父爲何要絕食嗎?”
“嗯,知道,是你三伯收了人家的拜師禮。”
“不僅僅收了,還用了。”
麻齊風聽女兒這樣說,雙手捋頭,坐到小凳上。
麻敏兒見爹坐下,趁機說道:“爹,像祖父這樣的人,從太子少傅,做到皇帝少傅,一身傲氣傲骨,非比常人,但有句話說得好,伴君如伴虎,他終究高處不勝寒,從高處跌落下來,人啊,從習慣厲害到接受平庸,從享受光芒萬丈到返回暗淡無光,這段心路曆程比身體上的痛苦更讓人折磨,祖父需要一個過渡,而三伯收拜師禮就是祖父的過渡。”
“敏兒……”麻齊風根本沒想到女兒能說出這麽一番有見地的話,他被驚呆了。
“父親,不必擔心,如果祖父決心以死明志,那麽,你們早就被叫到麻宅等他臨終之言了,但他沒叫任何一個麻宅以外的兒子,說明他在等自己做決定。”
“自己做決定……敏……敏兒……”
“我想,最遲明天,我們就能知道結果了。”
“可……可父親要是餓……餓死怎麽辦?”麻齊風擔心。
“爹,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如果有臨終之言,麻宅的人肯定會叫你。”
女兒分析的好像挺有道理,可是……麻齊風煩燥的捋頭發,雙手不停的捋,又難受又沒主張,更是無能爲力。
麻悅兒不敢去爹那裏,雙手抱着二姐的腿,害怕的不敢說一個字。
麻三郎亦感受到屋内緊張的氣氛,脫了外袍就鑽進自己的被窩,兩隻小手搭在被頭上,小臉拱到被窩裏,隻露兩隻小眼睛,朝大家看看,眼珠子沒轉幾下竟睡着了。
麻大郎懂事了,拿了個小凳,陪坐在父親身邊。
麻敏兒悄悄對大哥說:“陪着爹,我帶悅兒先去睡了。”
“嗯。”麻大郎輕輕的點點頭。
麻敏兒一直擔心爹,半夜起來到隔避房門口聽了聽,不僅裏面沒有聲音,門縫裏的燈光也沒了,看來是睡下去了。
也許爹不肯睡,可他不睡,大哥也不會睡,他一定不忍大哥陪他,帶大哥一起睡了。睡了就好,一覺醒來,不管什麽結果,都應當有定論了。
小草棚子裏,付小有凍索索的回來了,進來時,趙雨彥還在看書,聽到響聲,擡頭:“麻老大人怎麽樣了?”他每天都去麻宅報道,當然知道麻宅發生什麽事了。
對于這件事,趙雨彥的心情很複雜,所以話問出去後,他焦急等答案的心同樣複雜,既希望麻老大人能堅持自己,又想老大人活着收自己爲子弟。
付小有用小木盆舀了水,很快洗漱了一番,脫了外袍鑽到被窩裏,眯眯笑,“二娘的猜想總是對的。”
“何意?”
“你就等着拜師吧。”
趙雨彥臉上沒有任何喜悅之情。付小有猜不透這個比他大三歲的少年,搖搖頭,鑽到被窩裏睡了。
第二天天剛亮,麻齊風就敲了付小有的小木門。
“叔,你咋起得這麽早?”付小有驚訝的問。
麻齊風急切的問:“小有啊,昨晚上,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挺晚的。”
“那邊……”麻齊風看向鎮上。
付小有回道:“我在圍牆外,聽到院子裏面有人叫着讓廚房準備飯食,說是老大人要吃飯了。”
“沒聽錯?”
付小有笑道:“叔,我可是打探消息的小能手,咋會錯呢?”
“那就好,那就好!”麻齊風雙手搓搓原地轉了轉,嘴裏不停的念了幾句那就好,想去鎮上又不敢去,猶豫不決。
付小有安慰:“叔,你别擔心了。”
“嗯,叔知道了。”麻齊風微笑說:“大冬天的,你再睡一會兒吧。”
“叔,那你呢?”
“我回家拿些銀角子,去鎮上轉轉,順便買些東西回來。”
“哦,那我陪你吧。”付小有邊說邊起床了。
麻齊風回家拿些銀角子準備去鎮上,又被麻敏兒拽住了,“爹,最遲到中午,鎮上肯定有消息出來。”
“可爹想去看看你祖父。”
麻敏兒看了眼焦急的麻齊風,勸道:“爹,你要是想跟祖父打好關系,這段時間最好别去。”
“啊……爲……爲何?”
“爹,祖父現在不想見任何人,特别是他平時不得喜的人,更不想見。”這話說得有些殘忍,但麻敏兒不想父親過去,被需要發洩之人當作出氣筒,于其那樣,不如她把厲害說出來。
“敏兒……”聽到女兒的話,麻齊風的心冰冰涼。
“爹,給祖父時間自我消化吧,我們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就是對他最好的安慰。”
雖然女兒安慰的對,可麻齊風的傷悲還是不知不覺溢上心頭,朝鎮上方向看看,轉身回到房間,拿了本書,低頭。
至于看沒看,麻敏兒就不得而知了,她平靜的看向遠方,從付小有口中,她已知道,麻家人紛紛開始找出路,無論是到小鎮上做文吏,還是想在縣府任職,或在賭坊裏厮混,至少,他們都在想辦法生存下去,對于她來說,都是好事,自家終于不在成爲他們肖想的對象,終于擺脫了這些麻煩精。
雷大廚着實在将軍府裏吃香了一把,不僅廚藝把其他人比下去了,自己做的湯品、菜類也得到了夏老将軍夫婦的誇獎,小日子别提多美了。
他的小日子美了,有些人心裏不舒坦了。
青錦關上房門,走到做繡活的淩如雅身邊,“三娘子,三公子長肉,好像不是吃了你做的吃食,而是那個什麽雷九的功勞,老夫人又賞他了。”
淩如雅輕輕笑笑:“不管是吃了誰做的飯,隻要表哥身體好了,總是好的。”
“可是……可是這兩天,老夫人都不再叫你過去陪她了。”
“青錦,老夫人忙呢,你别一驚一乍的。”
“三娘子……”青錦急得直跺腳,“聽說這次小将軍回去,特意對老夫人說,讓人留下,不要去平定了。”
淩如雅縫衣裳的手終于停下,雙眼怔怔的發起呆來。
果然,沒幾天,就傳出了前帝師麻承祖開門收學子的消息,不僅如此,前來的富紳商賈見麻宅狹小,竟捐資建十間瓦房,做學堂等用處。
麻齊蒙以爲捐贈的錢能到自己的口袋,讓自己領頭建房子,那曾想,竟被父親推給了雲水鎮黎亭長,那叫一個氣啊。
“父親,難道你忘了他是怎麽對我們的了嗎?”
麻承祖眯着老眼冷冷看向跳腳的兒子,滿心滿臉都是失望。
“父親,你說話啊!”
“說什麽?讓那些人把銀子給你,然後讓你貪了享受?”
“父……父親,不要說得這麽難聽嘛,自古以來,誰不這樣。”麻齊蒙雙眼閃閃躲開老父。
“哼!”麻承祖冷笑一聲,“趕緊給我出去,不要耽誤奕輝念書。”
“父親……”
麻承祖厲言疾聲:“出去。”
麻齊蒙還是站着不動。
麻奕輝上前一步,“三叔,祖父爲了我們能在雲水、甚至平定縣城落腳,特意不讓你碰捐贈。”
“父……父親……”
“三叔,請不要打擾祖父了。”
“我……”麻齊蒙一臉失望。
麻承祖把捐贈推給了雲水鎮衙門,樂得亭長黎耀宗兩眼眯成縫,明面上,捐贈屬于衙門資源了,實際上,誰當權,資源支配權就屬誰,他能不樂嘛!
黎耀宗馬上招募工匠開工,隻有動起來,那銀子才能流動起來啊,才能讓他有油水撈啊!
哈哈……黎耀宗做夢都笑醒了,不行,不行,我得把麻承祖當活菩薩供起來,他連忙起床。
“老爺,天還沒亮呢,你幹什麽去?”
“我找麻老大人喝早茶去。”
“咋……喝早茶?”
“嗯。”
黎耀宗快速穿好衣服,到了鎮上唯一一家做糕點的小鋪子裏,訂了最好的糕點拎到麻宅去。
建造十間瓦房,不但讓不少匠人有了活計幹,而且還衍生了不少副業,比如打零工,比如小吃食。
麻敏兒當然也看到了其中的商機,和郭嬸合作,她出本錢、出技術,讓郭嬸在鎮口賣米湯和雞蛋灌餅,成本、投資都不大,但每天竟有百十個銅子進賬,和郭嬸三七分,在鄉間,這收入算是杠杠的了。
郭李氏正嫌閑在家裏發慌,沒想到得到這麽好的營生,那就一個樂啊,我的老娘哎,一天三十個銅子啊,一個月近一兩銀子啊,發了發了!
小旺村的人就更高興了,由于他們跟江長林一段時間,多少學了些手藝,等瓦房開工後,他們都順利被招募成了匠工。
一時之間,雲水一帶,人們的小日子跟飛起來似的。
田先生等人再次回平定,路過雲水鎮時,沒想到小鎮熱火朝天,“想不到,不僅傳言是真的,而且還動作起來,還真快。”
莊颢笑眯眯的看向東街,“以後的平定,不僅有武,還有文?”
“文武雙全好呀。”章年美附合笑道。
田先生眉頭動動,不知老皇帝把少傅貶過來時,有沒有想過這茬。
顧敦對這些文不文的不感興趣,叫道:“什麽時候去小娘子家吃飯,我都餓死了。”
“餓餓餓,你就知道吃。”章年美笑罵。
“難道你不餓?”顧敦反問。
“我幹嘛告訴你。”章年美跟他逗着玩。
坐在高高的馬背上,夏臻好似沒有不耐煩。
這倒怪了,莊颢剛想探究一番,順着小将軍的目光看過去,原來街頭某小攤前,麻家小娘子正跟誰在說話,側身,好像沒有看到他們。
章年美雖然跟顧敦在說笑,但他是個人精,習慣性注意周圍人的情緒變化,當然感覺到了小将軍的不同,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伸臂就呼:“老妹,老妹……”
麻敏兒在雲水鎮上轉了幾天了,幹嘛轉,買東西?她一般不在鎮上買,那是……尋找商機。
哦,尋找什麽商機,再支個小攤?當然不是,那是……先賣個關子,咱先不說。
聽到有人叫她,轉頭一看,原來是章大哥,亦朝他揮揮手臂,“章大哥……”叫完,轉頭對申猴兒道:“申叔,那你忙吧,我就不打擾你了。”
“好好好。”申猴兒轉頭也看到了,原來是軍将們,那敢随意,遠遠的行了一禮,避開了。
麻敏兒小跑幾步,“小将軍,二位先生,章大哥,你們回來啦!”小臉微微仰起,帶着兔兒帽,甜美可愛。
夏臻仍然端坐在馬背上,垂眼看向馬頭前小小的‘小媳婦’,怎麽把周歲孩童才帶的帽子套在頭上,似不妥,卻又不難看,好像還挺好看的,還真……他糾結的眉頭微蹙。
自家妹子,章年美有啥問啥:“老妹,你頭上戴得是啥?”
麻敏兒伸手拿下兔兒帽,“帽子啊!”
“啊,你這麽大了還帶這種帽子?”
“呃……那多大才能戴?”麻敏兒被他問愣住了。
“這不是周歲孩子戴的嘛!”
麻敏兒嘴角抽了抽,“誰規定的,我還就戴了。”說完,氣呼呼的又把帽子套上頭。
這是用細麻紗搓成粗毛線狀勾織成的絨線帽,帽子上端,織成了兔耳朵樣,耳邊一直織到頸部,在下面各綴了一個毛絨絨的小球,特别适合她這種八九歲的小姑娘戴,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麻敏兒把它戴出來,一來取暖,二來做活廣告,過年前,準備讓他爹掙上一筆。
章年美笑笑,“對,對,我老妹想戴就戴,誰要是敢說什麽,哥幫你打他們。”
“犯得着嘛。”爲一個帽子打人,虧他想得出來,麻敏兒不屑的翻了個白眼。
小娘子翻眼的可愛勁,惹得田先生等人忍不住大笑起來。
“哈哈……”大笑的田先生,在此刻感覺到來自九歲小娘子的純真美好。
夏臻冷繃的臉不知不覺柔和下來,雖然柔和的線條肉眼不能見,但心境是不會騙人的。
不就戴了個帽子嘛,有這麽可笑嘛,麻敏兒撇撇嘴,問:“章大哥,你們這是……”
“去你家吃……”飯還沒有說完,章年美就聽到老妹一聲尖叫:“啊……”
就在大家眨眼之間,夏臻已經把小媳婦撈到自己的馬背上端坐好了。
麻敏兒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吓死了,伸手就掐放在自己身側的手背,“你幹嘛呀,吓死人了。”結果,人家小将軍的手背連皮都揪不起,别說掐了。
揪了幾把都未把肉揪起,麻敏兒拎起他的手,“什麽手,怎麽一點肉也沒有?”一雙嫩乎小手把夏臻的一隻手拿在手裏看,好像拿什麽普通的東西一樣平常。
田先生和莊颢忍不住又相視一眼。
田先生從莊颢眼中看到了稀松平常。
不會吧,田先生納悶,難道現在的小年青都這麽……傷風敗俗?
莊颢當然看到了田先生的疑惑,可他不打算告訴他,他曾見過更驚悚的,這個小娘子還……親……小将軍的額頭呢!這算什麽呀!
唉,親額頭,這可不是什麽男女之情,而是一種愛護之愛,不過對于古人來說,像這種肢體接觸,可不管什麽愛護不愛護的,那就是傷風敗俗。
可麻敏兒長了一張能讓人忽略‘傷風敗俗’的臉,那張空靈清絕的小臉,總是讓人覺得,她親了夏臻的額頭,摸了夏臻的手,好像沒什麽大不了的,甚至是那麽水到渠成,好像她就是他的親人、朋友。
呃,要是麻敏兒知道這些老古懂們在想什麽,一定會告訴他們,現代有一句叫‘顔值就是正義’哈哈……扯遠了。
麻敏兒小小的身子,被小将軍一雙長臂圈懷中,雖然,這個懷抱有點大,大到麻敏兒的後背沒有碰到夏臻胸膛。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馬兒幾乎沒跑,一搖一擺的朝前走,第二次坐馬,麻敏兒似乎找到點感覺了,小小的身子随着馬走動的步子而晃動,感覺還不錯。
夏臻一手執缰,一手拿馬鞭微微彎着,把‘小媳婦’護在懷中,一路向麻家小院而來。
郭李氏正在鎮頭賣米湯和雞蛋灌餅,郭大平兄弟二人會在最忙的時段過來幫忙,他們知道麻敏兒在鎮上,正準備幫完忙和她一道回去。
“大哥,你快看,二娘被大将軍撈到馬背上了,好威風呀。”郭二平羨慕的叫道。
郭大平的心卻沉得笑不出來,咬咬唇,低下頭,幫母親攪面糊。
郭李氏盯着那些人群看了一會,知道這些人是麻家的靠山,欣慰的歎口氣,“二娘有好日子,我們也跟着有好日子。”
“那是。”郭二平附合,“等我長大了,我讓二娘跟那些将軍說,也讓我去軍營騎大馬,威風一回。”
“臭小子,那大馬能随便騎啊。”
“娘,我知道不能随便騎啊,等我當上大兵了,不就能了嘛。”
郭李氏又看眼那些将軍們,轉頭端詳小兒子,“你還别說,跟着二娘,你還真有機會進軍營,做個大兵。”
“是吧,娘。”
“嗯。”
“嘻嘻……”郭二平高興極了。
隻聽到小兒子叽叽喳喳的,沒聽到大兒子的聲音,郭李氏瞄了眼大兒子,“大平,你咋不說話?”
“說什麽?”郭大平臉上沒什麽表情。
郭李氏眉頭皺皺,想說什麽,又咽下話,心道,嘿,瞎想什麽呢,大平才十二歲,搖搖頭,繼續幹活,招待客人。
麻三郎正在走廊下玩耍,聽到馬蹄聲,連忙朝房間内叫道“爹,那些将軍又來了。”
房間内,麻齊風正在給孩子們做明年的衣裳,聽到兒子的叫聲,連忙收好針線小籮,整理了一下衣服,出了房間。
等他出來時,夏臻等人也到了小院門口,麻大朗已經去開門了。
“将軍——”
章年美跳下馬,下意識就朝廊檐看了看,這麽冷的天,小将軍不會睡一覺再走吧。
麻齊風迎下木梯,“将軍,先生——”
“麻老爺,打擾了。”田先生朝麻齊風拱拱手。
麻齊風回禮,亦拱拱手,等他擡眼看女兒時,發現女兒正被冷冰冰的夏小将軍抱下馬,不知爲何,那種怪異的感覺又來了。
他記得上次打獵,女兒還坐在‘章大哥’馬背上呢,難道現在又認了個‘夏大哥’。
啊歐……
麻敏兒看到自家老爹不解的眼神了,可她怎麽跟他解釋呢,說從坑裏出來,就被人私訂了‘終身’?這話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爹,小将軍路過這裏,順便過來吃頓飯。”
“哦。”麻齊風敢說不同意嘛,這裏可是夏家的天下。
前幾天,麻敏兒剛做了面條,挂在院子裏曬幹,做了不少,能吃到明年春,想了想,對田先生說道:“先生,就做羊肉面給你們吃吧,做起來快,又暖胃。”
“行,那就麻煩二娘子了。”
“先生客氣了。”麻敏兒轉身對爹說:“爹,你帶他們坐到走廊裏裏,泡些苦荞茶給他們喝。”
“好。”麻齊風點點頭,把人領上了走廊,拿出施老爹送給女兒的苦荞茶。
章年美一聽‘苦’字,不樂意了,“老妹,你幹嘛給我們喝苦茶。”
麻敏兒正和麻大郎拿幹面條,聽到章年美抱怨,回道:“别小瞧苦荞茶,雖然是農人們自己制的茶式,但它是好東西,對于你們來說可是好東西。”
“苦苦的,怎麽就好了。”章年美沒跟上去,站在木梯旁邊,看麻敏兒和麻大郎去底屋雜貨間拿幹面條。
“當然好了,你一路走,是不是經常在外面吃飯用餐?”麻敏兒問。
章年美點頭:“對呀,這是常有的事呀。”
麻敏兒答道:“苦荞茶可以緩解你們不規律的用餐。”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還能緩解你們騎馬的勞累。”
“那還真是好。”
“不僅如此,還能解酒。”
章年美叫道:“哇,那這苦荞茶豈不是專門爲我們男人準備的?”
“可以這樣說。”
“哈哈……”章年美大笑,“那我趕緊上去多喝兩杯。”
田先生和莊颢本來不打算喝的,可這普通的茶竟被麻二娘子說出了補藥的功效,他們不自覺的喝了,而且不止一杯。
等麻敏兒的羊肉面做好端上來時,發現自己熬的一壺苦荞茶已經光了:“怎麽樣,田先生,茶還好嘛。”
“先苦後甘,挺不錯的。”
麻敏兒笑道:“喝了它,再來吃羊肉面,保管你覺得口齒生香。”
“咦,這有什麽講究說法嗎?”田先生問道。
“當然有,喝了苦荞茶,自然就解了羊肉帶來的膻氣及油膩。”
“竟是這樣。”
“不信,你吃吃看。”
果然,一頓有油有肉的羊肉大面吃下來,他們隻感到了爽口,竟沒有油膩的感覺。
章年美馬上大叫:“妹子,趕緊給哥弄二斤苦荞茶。”
“不嫌土氣啦!”麻敏兒哼哼。
“那能咧!”章年美嬉皮笑臉的讨好道:“我母親總嫌菜油膩,我給她帶點。”
都把老母搬出來了,麻敏兒還能不給嘛,趕緊拿出放苦荞茶的布袋,把裏面幾斤都分掉了。
“這怎麽好意思!”田先生客氣的推辭。
“沒關系,鄉下别的沒有,這東西還是有的。”麻敏兒笑道。
田先生看向打包的小娘子,小小的人兒當家做主,有條有理,跟他們這些糙漢子打交道,也進退有度,做小主人的媳婦,好像也不錯。
呃……想什麽呢,田先生連忙轉開頭,卻下意識就朝小主人夏臻看過去,隻見他颀長的身體坐在矮小的小桌子邊,越發顯得桌子更小了,他卻渾然不覺,一隻胳膊肘抻在桌邊,一隻手端着杯子,悠閑的喝着苦荞茶。
說真話,這種味道的茶,也隻有像他這種上了年紀的人能接受,小年青一般不喜歡,比如章年美,他就是帶給他老母的。
莊颢雖是年輕人,但他行事跟大多人年輕人不一樣,他喜歡獵奇,喝點與衆不同的苦茶,也是他的喜好之一。
難道小主人跟莊颢一樣,也喜歡與衆不同?
麻敏兒沒聽到田先生說話,擡起頭,順着他目光,看到夏臻喝苦荞茶,連忙叫道:“你少喝點。”
“……”夏臻看過來,意思是,你對我說話?
“對,就說你呢,别人可以多喝,你不能多喝。”
“爲何?”夏臻不會問,這是莊颢替他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