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章年美很驚訝:“小将軍送出去的東西,怕是不好還呀!”
“我知道,所以我要悄悄的挂到他脖子上。”
“悄悄……”章年美不解,“啥意思?”
麻敏兒輕聲道:“章大哥你讓其他人先離開,請你幫我守在門口,我想辦法把玉水滴還回去。”
章年美一臉不信的神色。
“章大哥,我總得試試能不能還回去吧。”
“這……”
“章大哥,先不要說我是小娃子,再說門戶,我也高攀不起呀,你說是不是?”麻敏兒邊說邊盯着對方的神情。
章年美臉上沒了往日的嬉皮笑臉,認真的點點頭:“行,我幫你放哨。”
“多謝章大哥。”
有人幫自己守門,麻敏兒暗暗松了口氣,走到田、莊二人跟前,朝他們微笑一笑,轉身又回到了餐廳内。
章年美走到田、莊二人跟前:“二位先生,要不你們讓廚房重新整個鍋子到自己的小餐廳去吃?”
“你呢?”莊颢覺得兩人之間有秘密。
“老妹讓我等等她。”章年美摸着鼻子說道。
田、莊二人相視一笑,“也罷,能讓章将軍爲小将軍守門,倒是件不容易的事,那老夫就跟小莊偷個懶,自在的吃拔霞供去。”
章年美笑笑,目送他們離開。莊颢疑疑惑惑,離開時,回頭了二三次。
餐廳内,麻敏兒站在夏臻身邊,伸手幫他燙菜、涮肉,跟伺候大爺似的。
“你喜歡辣麽?”麻敏兒轉頭看向闆臉大少年。
夏臻一動不動,包括眼珠子。
大爺的,麻敏兒氣得在内心罵了一句,心道,要不是本姑娘想借你的玉水滴看爸媽,本姑娘早就甩手不幹了。
心裏罵歸心裏罵,表面上,麻敏兒靠近了狂拽大少年,雙眼盯他面上皮膚看看,“看你的皮膚是中性的,不油也不幹,可以吃些辣。”
狂拽大少年沒料到小娘子會靠得這麽近,表面上沒動,依舊一幅泰山崩于前面我自巍然不動的感覺,實際上,全身肌肉都繃得跟鐵塊似的。
麻敏兒眼珠轉了轉,發現對方跟個木闆似的,暗暗撇嘴,收回靠近的小臉。
逼仄讓人喘不過氣的感覺沒有了,不但沒讓夏臻感到舒暢,相反,總覺得那裏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麻敏兒沒注意到夏臻的變化,就算注意到,就他那跟木闆似的表情,憑她的段位也看不出來,伸手夾了些肉、菜放到辣湯裏燙,燙了燙後,快速撈到小白瓷碗裏,端到他面前,“呶,趁熱吃,吃出一身汗,渾身就通泰了。”
夏臻的眼珠終于動了,垂下眼,看向面前的小白瓷碗,伸手拿筷子夾肉放到嘴裏。
“呼呼……”麻敏兒站在他邊,見他放肉到嘴裏都不吹一下,忍不住伸頭靠近幫他吹了吹。
夏臻送到嘴邊的肉停住了。
“吃啊!”麻敏兒發現對方跟傻子一樣,急得就差伸手喂。
啧啧,麻敏兒都沒發現,伸頭吹風的動作,她剛學上沒多久,但這動作目前專亨者是麻悅兒,她四歲的小妹。
難道夏臻跟四歲的小悅兒一樣?麻敏兒說我急啊,你看看他連眼珠都不轉,估計智商就在二歲半。
啊歐……那他豈不是娶了個大媳婦?呃……
麻敏兒把對方當兩歲半的孩子對待後,有耐心多了,一個人自說自語,“多給你涮點肉吃,給你增增肥,你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顴額都出來了,人都顯刻薄了,不好。”
說完,她撈了整整一碗五花肉、羊肉遞給他。“吃吧。”
夏臻伸手接過碗,吃兩口停下。
停頓之間,麻敏兒像是熟悉他很久似的,連忙湯蔬菜給他,“我知道,你嫌油膩了,趕緊用蔬菜解解油膩。”
夏臻頭朝伸,就着麻敏兒的筷子吃了她夾的蔬菜,然後又自己夾肉吃,兩口肉一口蔬菜,配合的不要太默契喲。
小半刻之後,麻敏兒再要撈肉到小碗裏,夏臻搖搖頭。
“吃飽了?”
“嗯!”夏臻點點頭,此刻的他,乖得真跟兩歲半的孩似的,隻要吃飽了,便什麽都滿足了。
麻敏兒深深的吸口氣,大爺的,終于吃好了,幫他整了一下面前的碗筷,迅速自己吃起來,邊吃邊朝一動不動的夏臻瞄瞄,按道理,人在吃飽飯後容易犯困,他會不會也是這樣?還有軍營有午休嗎?
夏臻雙手交叉放在肚前,眼往下看向肚子,第一次感覺肚子有飽腹的感覺,這種飽腹讓他無法言喻,直覺得周圍一切好像都不跟自己作對了,一切都平順了,平順的大腦要犯困。
麻敏兒還沒吃飽,正在吃,餘光中,突然發現夏臻眼皮打架。
真困啦,我還沒催眠呢?麻敏兒咬了下筷子,裝着不經意的樣子,伸筷子挑菜,左看右看,嘴裏輕輕哼起來:“哦啦啦、哦啦啦……”聲音又輕又有節奏,跟催眠曲一樣。
聽到低覺的哼小曲聲,夏臻打架的雙眼用力撐開,看向小頭左擺左看的小娘子,她爲何總是這麽無憂無慮呢?
“咦,小将軍,你是不是困了?”麻敏兒好像剛發現他打盹一樣,連忙放下碗筷,“我扶你到榻上休息吧。”
夏臻的臉沒有表情。
但這難不倒麻敏兒,沒有表情就是默認,她走到夏臻邊上,雙手挽上他一隻胳膊,“我送你去榻邊休息。”
夏臻微轉頭看向扶他雙臂的‘小媳婦’。
“困了就睡,天大的事等睡醒了再說。”麻敏兒甜甜笑道。
天大的事等睡醒了再說?夏臻感覺耳邊都是這句話,懵懵的盯着‘小媳婦’。
“這就對了嘛,管它什麽天大的事,等爺睡醒了再說,是吧!”麻敏兒對着木偶似的花美男自說自話。
嘿,自說自話咋了,咱把人弄到榻上了,并且把身量一米八幾的大小夥子,哄得乖乖巧巧的閉上眼睡了。
娘呀,媽呀,老天爺,謝謝你,謝謝你給我這麽好的機會,麻敏兒合掌朝天拜了拜!
章年美坐到門口,聽不到門内吃飯嚼菜的聲音了,難道老妹找到機會了?他心癢癢,正想進去看看,可是老妹吩咐過了,不能随意打斷她還‘玉水滴’。
田先生在自己的小餐廳裏叫了鍋子,和莊颢兩人對坐,邊涮邊吃,還邊說話,不過話好像都是田先生一個人在說。
“咦,小莊,你怎麽不說話?”
“你說那小娘子對章條子說了什麽?”莊颢一直在想這事呢。
田先生夾了塊羊肉,“估計是還信物。”
“可我怎麽感覺不像呢?”莊颢眉頭皺皺,眯眼深思。
田先生嚼了羊肉下肚:“不管小娘子還了信物,還是不還信物,對我來說,沒什麽要緊的。”
“先生何以這樣說?”
“因爲那位……”田先生朝京城方向指了指,“小将軍的婚事怕是由不了自己。”
莊颢眉動了動:“如果皇上不插手呢?”
“可能性不大。”
莊颢放下筷子,摸摸自己的小绺胡子,“不行,我得去看看。”
“看什麽?”
“驗證我内心的猜想。”
“我都說了,不管小娘子想不想還,正妻之位都不是由小将軍或是我們能定的。”田先生無所謂的說道,“或許對于子安來說,就是多一位妾室而已。”
莊颢輕笑一聲,“可我們這位爺不要說妾了,怕是連妻都不想娶,能讓他沖動說出‘小媳婦’,事情沒你我想象的這麽簡單。”
田先生夾肉的手停住了,看向莊颢。
莊颢點點頭。
田先生皺起眉頭,“皇上、老将軍、小将軍……”
“皇上要是有心給小将軍指婚,去年冬天,小将軍進京時怕是就指了,但他沒指。”莊颢提醒道。
田先生的手不停的捋須,他在考慮莊颢分析的可能性。
“至于老将軍……”莊颢立起身,“大将軍已經不在了,他這個祖父怕也是左右不了倔強的小将軍。”
田先生看着莊颢的背影久久沒有動筷,“難道真有天定因緣之說?”
房間内,榻邊,麻敏兒已經爬上去了,輕輕伏在夏臻身邊,确認他睡熟了,慢慢把玉水滴帶到他脖子上,靜靜守望着玉水滴起變化。
可是等了許久也不見玉水滴有啥變化,我記得當時有光反照到上面,玉水滴才有變化,難道是因爲沒有光線的原因?
麻敏兒朝有光線的地方看過去,發現窗棱留有透氣的縫隙,有陽光照進來,連忙直起身子,把夏臻朝身體迎光推過去。
推一下她就看一下對方有沒有被自己弄醒,看向他的眼,好像睡得很熟,輕輕松口氣,繼續推,娘哎,九歲的娃,三四十斤重的身體,推十七八歲的青年人,一百二十斤左右的身體,這還是他瘦得厲害,要不然,那裏推得動。
陽光光束終于反照到玉水滴,麻敏兒連忙趴到夏臻身上,等待奇迹。屏氣凝神,差點讓她背過氣去,可是玉水滴一點反應都沒有。
難道陽光光照不行,要月亮照?麻敏兒沮喪極了,無力極了,一頭悶在夏臻的胸口,老天爺啊,我熬苦等了一個多月才等到這麽個機會,你竟不顯靈!
章年美一直聽着屋内的動靜,卻一點聲音都沒有,無聊之下,居然坐在門檻上打盹了。
莊颢到時,眯眼看了眼打盹的章條子,跨步就朝屋内走。
章年美被走動的聲音驚醒了,“耗子,你幹嘛?”
麻敏兒正在歎氣,猛然聽到腳步聲和叫喊聲,吓得連忙解玉水滴,沒能看到爸媽,她可不想現在就還了玉水滴,可越急越解不了扣,雙肘不知不覺壓在夏臻的胸口上,着急之間力度大了,竟把熟睡的夏臻弄醒了。
半蜷半趴在夏臻身上,氣氛詭異,姿勢更詭異,對上夏臻睜開的雙眼,轉頭又是莊颢輕屑的眼神。麻敏兒一時之間,竟是進退兩難。
“我……我正要還回去。”這句是對不屑的莊颢說的。
“我……我……”‘我’不出來的這話是對夏臻說的。
“哼……”莊颢譏笑,“你這是還呢,還是不還?”
麻敏兒順着莊颢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這是系(ji)回去呢,還是解下來呢……好像隻要眼不瞎,都能看懂。
尴尬了!
夏臻垂眼看向被自己丢出去的玉水滴,居然又回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迷蒙的雙眼一下子變得暴戾無常。
眼看對方的情緒變得不可控,麻敏兒吓得不知怎麽的,伸頭就親了一下夏臻的額頭,親時,下意識順手一扯,玉水滴又回到她手裏了。
要乍毛的夏臻被這一記親得恍神了,他……他……竟被一個小娘子非禮了!暴戾拗起的上身啪一聲落在榻上,呆愣住了,眼珠半天沒動。
趁對方楞神,麻敏兒快速下了榻,走到章年美邊身,“章大哥,不是我不想還,要怪就怪某人,我剛要成時,他把小将軍驚醒了,這可不能怪我。”說完,昂起小頭就朝外面走去。
什麽叫‘惡人’先告狀,麻敏兒心想,就是自己這樣的!
剛才看……看到了什麽?小娘子居然……居然親……親了小……小将軍……章年美的嘴巴能塞雞蛋,眼珠子随着麻敏兒的小身闆朝外面轉過去。
老成的莊颢也被驚住了,“京裏的小娘子都是這麽……這麽……”他的目光也跟着麻敏兒轉出了門外。
門外,曉文等人正準備進門,見麻家小娘子出來了,有些摸不着頭腦,不就是吃頓‘拔霞拱’嘛,怎麽搞得跟兵臨城下似的。
繡活早就交給許氏繡坊了,但麻齊風知道女兒肯定沒那麽快從軍營出來,肯定要在裏面做頓午飯,緊趕慢趕也要到下午未時(下午一點到三點之間)才能在醫館會合。
在小食肆吃了中飯後,麻齊風想了想去了書坊,幫孩子買些筆墨紙硯,又買了些啓蒙用的書,反正不急,在裏面挑挑撿撿,甚至悠閑。
大概是過了午飯點,書坊内的人漸漸多起來,麻齊風在角落邊挑邊看書,耳朵裏不時聽到人們的議論。
“愚兄,你買書啊!”
“是啊,你也買書?”
“嗯。”
二個年輕人打了招呼,湊到一起輕聲道:“聽說有人去前帝師那裏求學了,你知不知道?”
“誰啊?”
“有好幾家呢,說是要去。”
“那你呢,你去不去?”
“我……我還不知道。”
“哦……”
……
陸陸續續好幾拔,麻齊風不再挑書,連忙把選好的書送到櫃台結賬,“掌櫃,算一下多少錢。”
“好咧,客官,你稍等!”掌櫃七裏八啦很快算好了,“共收你九百文。”
麻齊風拿了碎角銀子給了掌櫃稱,不足稱,又補了幾十個銅子,付好錢後,從書坊出來,站在街道邊,微微擡頭,冬日裏的陽光彌漫于一望無際的蒼穹,湛藍的天空中,一輪紅日高懸,釋放出萬丈光芒,那光芒耀眼而溫暖,覆蓋了整個蒼茫大地。
感歎時間,感慨歲月,在這個午後,在不經意間,麻齊風放下了心中的沉重,是啊,他擔心什麽呢?父親不管怎麽說都曾是一代帝師,就算失勢,就算陷于危難,他都有立身保命的資本。
漫步在喧鬧的街頭,步履輕松,任由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讓他睜不開眼睛,麻齊風喜歡這樣的感覺,很溫暖,很惬意。
莫婉怡帶着弟弟到書坊買書,坐在馬車裏,感覺要到了,輕輕撩了一下窗簾,沒想到居然看到了那天那個人。
清俊飄逸的長相,溫文而雅的氣質,一股貴公子的氣息撲面而來,倏的一下放下窗簾,感覺自己的心嘭嘭直跳。
“姐姐,你怎麽啦,是不是又看見那個無賴了?”莫少林不解的掀開窗簾朝外看去,後面好像有馬車跟過來,他生氣的松了簾子。
“小弟——”
“姐姐,都怪我沒用。”
心慌意亂的莫婉怡搖搖頭,“少林,怎麽能怪你呢?”
莫少林低頭:“姐姐,要是我早早的就考上府學,我們就能一起去府城,離開這個鬼地方,可現在……”
“少林,别胡說。”
十五歲的莫少林咬咬唇,對趕車的車夫叫道:“叔,繞過去,走後街進書坊。”
“是,公子。”
唉,莫婉怡深深歎了口氣,車窗外,陽光燦爛,心卻如沉沉陰天,父親是縣太爺又怎麽樣,沒娘的孩子怎麽樣都舉步維艱。
沒看到父母,麻敏兒的心情着實不好,坐在小驢車上,她又在絞盡腦汁想下一次怎麽把夏臻哄睡着,或是擊暈。
“啊嘁……”一個噴嚏把夏臻從愣神中拉回來,懵懵坐起來,懵懵伸手揉了揉鼻子。
曉文聽到主人打噴嚏連忙拿了外袍過來,“公子,快傍晚了,冷了!”
都傍晚了嗎?還以爲是午飯後不久呢,夏臻看向窗棂,漸漸變弱的光線裏,浮動着無數小灰塵,像舞動的小精靈,仿佛小娘子雙眼裏閃動的晶光,真可……
意到自己在想小娘子時,夏臻甩了甩頭。
“公……公子,你的頭又疼了嗎?”曉文既緊張又害怕的問道。
大長腿從榻上挪到地上,夏臻嗖一下立起身,轉身就朝外面走去。
“公……公子,你幹什麽去?”曉文連忙追上去。
沒幾步,夏臻就到了門口,擡頭看向天空,清明澄碧的冬日傍晚,晚霞漸漸燒上來,染得天際絢爛多姿,落日的餘輝灑在身上,平靜而甯和。
田先生從公務房出來,準備問問自家小将軍還發不發呆,結果剛拐過走廊,就看到站在門口發呆的小主人。
此刻的小主人,身上的刺仿佛被夕陽淹沒了,顯得格外安靜。
收回目光,夏臻轉頭:“我要去騎馬。”
“是,公子,小的馬上準備馬匹。”驚墨連忙去馬廄準備馬匹。
田先生松了口氣,轉身回公務房繼續辦公。
麻家父女倆在醫館會面,把生病的少年帶回了小旺村,最近由于稻子收了,郭嬸沒在棚子裏住,麻敏兒讓趙雨彥住在裏面。
“這兩天,我讓人照顧你,等你病好了,再說後面的事,你覺得怎麽樣?”
趙雨彥拖着生病的身子給麻家父女下跪。
“使不得,使不得……”麻齊風連忙把人扶起。
這時,牛大寶已經把付小有及自家婆娘叫過來了。
“東家,小東家——”付小有和施春月齊齊給麻齊風父女行禮。
麻敏兒說道:“小有,牛嬸,他叫趙雨彥,從襄州府來求學,不想受了風寒生病了,麻煩你們照顧幾日。”
“東家,出門在外,總有個不方便,你放心,他比我大不了兩歲,我會照顧好他的。”付小有爽朗答應。
麻敏兒又道:“吃食、熬藥上,我對牛叔說過了,就讓牛嬸來。”
“好,小東家。”施春月老實的點點頭。
一切安排妥當後,麻敏兒才和爹回自家小院,回到家後,麻大郎已經把做晚飯的菜都準備好了,隻等大妹回來下鍋炒一下即可。
麻敏兒早已收拾好失落的心情,微笑問道:“那主食是什麽?”
“煮了米飯。”麻大郎笑回:“面食複雜,我怕弄不好,就煮了簡單的米飯。”
“挺好。”麻敏兒揭開小爐上的飯鍋,發現米飯軟硬剛剛好,忍不住誇了句。
麻大郎不好意思的笑笑,“這已經是最簡單的了,要是再做不好,我連三郎都不如了。”
麻三郎一聽這話,得意的擡起下巴:“我會煮飯,我還會煮面條。”
“真棒!”麻敏兒忍不住誇道:“爹你帶小弟小妹看看書,我和大哥馬上就把菜炒好。”
麻齊風感覺女兒沒下午從軍營出來時那般沒精神了,心想,也許是爲軍爺們做飯累着了,畢竟她是個十歲不到的孩子。幸好,冬天沒什麽菜了,敏兒以後去軍營的機會也少了。
是啊,以後去軍營的機會不多了,我該怎麽辦呢?睡下去,躺在黑夜中,麻敏兒還在想着怎麽樣才能再見到玉水滴中的影像。難道隻能等明年再有菜時?
趙雨彥渾身虛脫,歪坐在小木棚地闆上,婦人和少年裏裏外外走了好幾趟,不僅把他的床鋪蓋弄好了,還給他燒了白開水,熬好了藥,甚至因爲是晚飯時間,婦人熬了稀粥放在門口小幾桌上。
施春月看看該弄的都弄好了,對倚在牆邊的少年說道:“藥在小爐瓦罐上,稀粥在草焐子裏,還有一小碟腌蘿蔔幹,你要是餓就可以吃了。”
“多謝嬸子!”趙雨彥的嘴唇幹裂的起皮,說一句,就扯到起皮,鑽心的疼。
“不要客氣了,天氣冷了,木棚子小,溫藥的小爐能取暖,你不必熄了火,隻要睡覺時,留個門縫透氣就行了。”
“多謝嬸子提醒。”
“剛才走的小子,他等一下會過來陪你過夜,你要是不舒服,盡管講,鎮上有小醫館,我們會帶你去。”
“多謝!”趙雨彥被婦人感動的喉頭哽住了。
“那我就先走了。”施春月又看了看,發現沒有不妥,微微一笑,半掩上門走了。
沒人時,趙雨彥任由淚水肆意流淌了一會,一直到情緒收斂,哭完之後,抹幹臉上的淚水,一路走來,不要聽人抱怨什麽世态炎涼、人心冷漠,他已經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沒想到在他病得就要燒死時,有人伸出了手。
看向小爐上冒熱氣的瓦罐,米粥的香氣飄滿整個小棚子,他心道,但其實有時世道并沒有想象得那麽糟,不是嗎?
挪動身體,拿了桌上的小木碗,小木勺,爲自己盛了一碗稀粥,輕輕吹了一口,抿嘴喝了幾口,冰冷的身體、寒涼的胃瞬間暖和充實起來。
人生,總有一些不期而遇的溫暖,讓人瞬間感動,直到多年以後,直到趙雨彥走上人生巅峰,他在心底深處一直牢牢記住了這個巴掌大的小草棚,以及跟草棚不搭的整齊而幹淨的地闆。
熱乎乎的白米稀粥、鹹淡可口的蘿蔔幹,那怕趙雨彥位極人臣,也沒有改變晚上喝一碗的習慣,雖然到那時那境,白米稀粥是如此不起眼,但在此刻,他是第一次喝,米粥啊,對于偏北的普通農家子弟來說,真是奢侈的存在。
他能一口氣把瓦罐裏的稀粥全部喝完,但他沒有,他忍住了,隻喝了一半,等身體緩過勁,又把藥喝了,整個仿佛活了過來。
吃好,喝好,他走到門口,到小雨缸邊舀了水,洗淨碗筷,然後把碗筷整齊的放到小桌幾上。
趙雨彥坐回到地闆上,解下身上的小包袱,裏面除了兩本書,什麽也沒有,他如珍寶般松了系扣,拿出書本,一本是《論語》,一本是《左傳》。
小小的草棚溫暖之極,明亮之極,趙雨彥舍不得浪費溫暖和光亮,孜孜不倦的讀起書來,連付小有進來,他都沒有發覺。
付小有帶着鋪卷進來,以爲白天的少年病糊塗了,那想他卻在聚精會神的看書,連自己輕輕叫了一聲都沒有應,搖頭失笑,也不打擾,放開鋪卷,鑽到被窩裏,靜靜看着他,這位小哥哥都病成這樣了,還這樣認真,将來可不得了。
是啊,可真不得了,果然被他猜中了。是偶然嗎?當然不是,每個人的生命軌迹,不管是悲是喜,還是成功與失敗,其實細細探究,都有迹可尋,所謂命運,不過是人生閱曆的不斷累積與一次次關鍵時刻的決擇。
過幾天就是冬至了,民間過節的氣氛很濃,都在準備過節的東西,不僅如此,雲水鎮的人發現這個冬至竟比以往任何一年都熱鬧。
不太寬闊的街道上,竟有不少馬車,而且還不是平民、商用馬車,似乎是官宦鄉紳的馬車,處處彰顯富貴、奢侈。
申猴兒抄手立在自在門前,一雙眼不停的盯着來往的馬車,暗暗啧嘴,這馬車廂要是讓我做,還真不一定能做得出來,啧啧,我這手藝還真是不行。
鄰人端着飯碗站到他身邊,“看什麽呢?”
“你說人家馬車上的雕花咋就那麽好看呢!”
“聽說這是縣城來的馬車,縣城人的手藝肯定比咱們小鎮上強啦。”
“他們來小鎮幹嘛?”申猴兒問。
鄰人回道:“我聽人說了,這幾天來來往往的馬車,都是到麻宅求學的。”
“啊……求學?”申猴兒感到奇怪,“可咱們鎮上沒有書院啊,要求也到縣裏啊。”
“啧啧,不懂了吧,人家這是私學,是私自拜師求藝。”
“咋說得跟學木匠似的。”
“去你的。”鄰人笑罵一句:“聽說麻宅的當家人曾是皇帝的老師,要是能得他指點一、二,那飛黃騰達的日子可就指日可待了。”
“這麽厲害!”
“那當然。”
“可……可他不是被皇帝貶了嘛。”申猴兒說。
“可人家肚裏的貨還在呀。”
“哦!”申猴兒似懂非懂,他也不想弄懂,就是站在這裏看個熱鬧。
麻齊蒙一直在等姚大人孝敬父親的節禮,沒想到,沒等到姚大人的,卻等到官宦鄉紳商賈子弟來求學的節禮,卻被父親一一擋回去,不讓他收分毫。
急得麻齊蒙在麻老夫人面前不停的跳腳,“母親,母親,父親他想幹什麽?”
一邊是急等錢用的兒子,一邊是想保持氣節的男人,麻老夫人左右爲難,張張嘴,卻不知說什麽。
“母親,你怎麽不說話,難道你真想眼睜睜的看着麻家死絕嗎?”麻齊蒙的話很難聽。
“别亂說。”麻老夫人厲聲制止。
“母親……”強的不行,來軟的,麻齊蒙一副哭腔:“隻要父親說一聲收弟子,多少官宦鄉紳送銀子上前,母親,咱們家的日子就又起來了。”
麻老夫人長長歎氣:“你父親有他的考量。”
見母親不站在自己這邊,麻齊蒙又急了:“要是我有帝師的名号,我早就收弟子開學堂了,管他什麽氣節、名聲,賺了銀子過舒服日子最要緊。”
這話要是讓麻敏兒聽到了,或許會贊同,但對于古代文人來說,氣節、名聲比命還重要,怎麽可能鑽到銅臭裏。
可麻承祖能保持住氣節嗎?咱不急,慢慢往下看。
“蒙兒,你不懂,不要亂說。”麻老夫人的話明顯底氣不足。
麻齊蒙瞪眼:“我咋就不懂了,不就是讀書人的氣節嘛,可氣節能當飯吃嗎?”
麻老夫人何償不知道,可是男人是天,她得聽男人的,男人說要保持氣節、名聲,她就得跟着守着。
麻齊風見父母就是不松口,氣得跳腳出了正堂。
雖然表哥把自己送進府裏,卻再也沒有回來過,但淩如雅一點也不急燥,不是派人送吃食就是讓人送衣裳,每天都忙得很充實。
“三娘,你不要每次都讓仆人去送東西啊,你自己也要去啊。”丫頭青錦替她不急不慢的主人着急。
“表哥是男人,而且是做大事的男人,我一個小女子怎麽能去打擾他呢。”淩如雅低頭用牙齒咬斷了手中衣服的線頭,舉起衣裳來,仔細看了看,“聽說表哥最近吃飯還可以,大概是胖了些,我把衣裳做寬敞了些,應當可以了。”
青錦呼口氣,“三娘,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我聽着呢!”淩如雅笑眯眯的說:“你看,我來了,送了吃食,表哥長了些肉,多好。”
青錦道:“那三娘你就更該趁着這個機會去軍營看看小将軍啊,讓他知道,你對他多好,多盡心。”
淩如雅放下手中的衣裳,笑道:“不急,馬上就要冬至了,表哥肯定會回府,跟我一起回府城将軍府。”
“三娘……”青錦被她主人打敗了。
淩如雅仿佛沒有看到丫頭的失望,立起身,“我去看看,今天有什麽食材,做些好吃的讓人送去軍營。”
這段時間,軍營裏的人感覺到了一絲絲不一樣的東西,但具體是什麽,他們又說不清,因爲,他們每天仍然按部就班的訓練,從卯時初(淩晨5點)到晚上戌時初(晚上7點),中間休息兩個時間段,仍然被小将軍甩鞭子打,但他們感覺就是不一樣了。
連顧敦這樣的大老粗都感覺到了,午飯前休息時,他找到了章年美,“章條子,老大最近怎麽啦?”
“什麽怎麽啦?”
“感覺有點不對勁。”
“不對勁?”章年美笑道:“你沒挨揍?”
“揍啦!”
“挨了,你問什麽?”章年美哼笑一聲。
“可……”
“可什麽,老子沒空跟你磨叽,我要到廚房找雷大廚了。”
“有什麽好吃的,也給我帶點。”顧敦熱乎勁的湊上來。
“去去去,都是些補湯,不适合你這個壯漢吃。”
“聽說是京裏小娘子教的菜譜,滋味可好了,也讓我償償呗……”顧敦邊說邊跟着章年美去了廚房。
自從有了熬湯這一說,雷大廚感覺自己的覺都不夠睡了,小将軍每天巳時正下練場,都要喝一碗,而且嘴越喝越叼,火候不到,一口就能喝出來,搞得他不得不起早摸黑熬湯。
章年美進了廚房就問:“雷大廚,咋樣了?”
“好了!”
“今天熬的啥?”
“七星魚丸湯!”
“哦!”章年美朝雷大廚揭開的砂鍋看過去,隻見淡淡的白湯上面飄落着幾個白色的小丸子,幾絲綠色的荽菜點綴,還有幾個紅苟杞,白綠紅相間,又素又雅。
雷大廚說:“章将軍,别見着它素,丸子中間包着肉,都是葷的,能補充小将軍的體力。”
“我知道啦,看樣子,你做得不錯。”
雷大廚笑道:“俺們就是見識少,要是有人提點,這手藝可不差。”
“哈哈……”章年美大笑,“過幾天就要冬至了,我估計,小将軍回去要把你帶上。”
“真的,我能去将軍府啦。”雷大廚高興了,将軍府裏也有京裏來的廚子,他們可以砌搓一把了。
這道七星魚丸是天朝某地著名的湯品,所用的魚丸是将魚等食材剁成極小細末,加入澱粉攪拌均勻,再包以豬瘦肉或蝦仁等餡而制成。
那一顆顆宛如核桃大小的雪白魚丸,色澤潔白,有彈性而不膩,餡香而松,口味清甜,漂浮于熱氣騰騰的湯上,猶如滿天星鬥,因此人們把它稱爲“七星魚丸”。
湯入口中,油而不膩,淡而不寡,咬一口魚丸,外魚肉嫩滑入口即化,内裏瘦肉和蝦仁嚼勁十足,味道真是好極了,一碗下肚,夏臻覺得渾身舒坦極了。
田先生和莊颢坐在邊上,相視一眼,微微一笑,低頭吃了自己碗中的魚丸湯,滋味真是好!
“來人——”
曉文連忙上前,“公子——”
“把他帶上。”
雖然這句話沒頭沒尾,但曉文倒底是貼身長随,馬上明白要帶誰了,連忙去安排。
拭了嘴,夏臻再次說道:“冬至是不是要送節禮?”
田先生和莊颢差點沒被丸子嗆過去,連忙吞了嘴裏的丸子,田先生吃驚而道:“子安?”
夏臻卻垂下眼,一副淡定神閑的樣子,可田先生知道,這小子渾身的刺不知不覺又往上冒,感到頭疼,啧了幾下嘴,才開口:“子……”
“先生,趕緊去安排。”
“子……”
莊颢伸手扯了下田先生,示意他同意。
“那……那好吧。”田先生硬着頭皮同意了。
等出來時,田先生責問莊颢,“爲何讓我同意?”
“先生,不就送個節禮嘛,就算是妾,男人高興了,也可以送的。”
“啊……”田先生道:“可玉水滴是正妻……”
“先生,小娘子可小着呢!”
田先生眨眨眼,是啊,小将軍已經十七了,如果不是身份、地位特殊,再加上跟老将軍别扭着,要不然早就開始議親了,那裏還是現在這種光景。
“你的意思是,節禮先随子安的心意,至于玉水滴,小娘子還小,總會回到正妻的手裏?”
“嗯。”莊颢點頭。
田先生覺得這事始終像個石頭一樣壓着他。
幾副藥湯下肚,再加上牛嬸與付小有的精心照顧,趙雨彥的病好得很快,不僅如此,麻家人還給他做了兩套厚麻棉袍,讓他不再挨凍受寒。
這樣的恩情,已經不是能磕幾個頭就能解決了,“麻叔,麻二娘子,大恩不言謝,倘若我趙雨彥有飛黃騰達的那一天,一定不忘你們的恩情,定以湧泉相報。”
麻齊風和氣的笑笑,連忙把跪在他面前的少年扶起:“孩子,不要說什麽報不報恩了,有緣恰巧幫了一把而以,如果你心不安,有一天,等你有能力時,伸手去幫别人一把,我想這就足夠了。”
“麻叔……”趙雨彥被麻齊風的胸襟感動了。
看到孩子感動,麻齊風欣慰:“現下有什麽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