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誰家不是這樣,隻要有地就有希望。”郭李氏毫不在意的回道。
是啊,隻要有地就有希望,麻敏兒精神一振,“郭嬸,以後離不開你的幫助啊。”
“這有啥,包在郭嬸身上。”
“好咧!”麻敏兒高高興興的回到自家院子,對已經站到廊檐下的麻齊風說道:“爹,我想吃過午飯就去看看我們的田。”
“可我們不知道在那裏?”
“爹,地契上有地名,我們問問施老爹。”
“施老爹會知道嗎?”麻齊風疑惑。
麻敏兒微笑:“爹,施老爹可在這裏生活一輩子了,周圍啥地他不知道!”
“也對。”麻齊風失笑。
爲了節藥糧食,中午,麻敏兒沒有貼餅,而是做了面糊糊,放了一把切碎的馬齒菜,又嫩又鮮,要是能滴幾滴油就更好了。
可惜現在除了鹽,什麽調味料也沒有,就算是鹽,還是爹在縣城買回來的,可花了不少錢。
嘿,想什麽呢,田不是已經分了嘛,而且是十五畝,不僅能養活一家人,還能發家緻富,太好了!
客棧木牌被摘了,麻家有仆人,很快把一進一出的院子收拾幹淨,由于嫡子隻有兩位,人口不算多,挨挨擠擠,總算把家安頓下來了,麻老夫人松了口氣。
天色漸晚,圍觀的人群終于散去,麻老夫人正準備讓仆人準備晚餐,擡頭一瞧,院子裏居然還站了不少人。
“怎麽還不走?”
管家老丁頭回道:“老夫人,是二老爺等人。”
“他們……”原來一群庶子庶媳,麻老夫人垂下眼皮,冷哼一聲。
丁管家歎氣:“老夫人,他們……”
“讓他們回去。”老夫人的臉色很不好。
“老夫人,他們怕是不肯走。”
“真是……”老夫人想罵幾句,想想又止住了嘴,不耐煩的揮揮手,“告訴他們,已經分家了,姚大人送的東西沒他們的分。”丁管家老臉苦皺,隻好出來做惡人——趕人。
麻家幾個庶子又豈是他一個老頭子能趕走的。
麻家一直鬧騰到半夜,至于什麽結果,麻敏兒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反正不管什麽也沒她家的分。
吃好午飯,想得美美的麻敏兒冒着小雨到了分到的田邊,可看到十五畝地時,傻眼了。
“施……施老爹……這田以前是誰家的?”麻敏兒覺得自己不懂種田,都知道這田劣得不能再劣了。
施老爹擠出絲笑意:“這……這裏以前是一片野塘荒灘。”
“什麽,野塘荒灘……”麻敏兒氣得轉了個圈,“當時我就覺得那黎亭長朝許書吏擠了一眼,原來還真不是我錯覺。”
“敏兒,别亂說。”麻齊風制止女兒。
麻家在鎮上的熱鬧,施老爹一次也沒瞧過,當然也不知道他們跟黎亭長之間的事。
麻敏兒壓下火氣,看向荒草八灘,“施老爹,那我家現在該怎麽辦?”
“能怎麽辦?”施老爹回道:“先去草根,再拾去石子碎石,然後深翻,讓翻過來的黃土暴曬,等這些都做了,再想怎麽肥田。”
“大概多久能種糧?”麻敏兒問。
“沒個三年五載,這田怕是養不好。”施老爹回道。
“啥……三年……五載?”
不僅麻敏兒吃驚,麻齊風也驚訝,“要這麽久才能種糧?”
施老爹點點頭:“大兄弟,别以爲地好種啊!”
“我知道!”麻齊風雖是京城人,但也到過家裏的莊子,看過莊人長莊稼,種田除了要勤快,還要看老天爺賞不賞臉,風調雨順才能豐收。
郭李氏是個地道的農人,隻看一眼,就知道田咋樣了,轉頭朝自家住的地方,“離家還挺遠。”
是啊,田不咋樣,離家還遠,算是小旺村最西邊了,足裏四五裏地。
“不行,爹,我們把木屋移過來。”麻敏兒鼓嘴。
“啥……移……移屋子?”施老爹驚得結巴。
“嗯!”麻敏兒點點頭,“隻有靠近田,我們才有功夫細細養田。”
所有人都驚呆呆的看向麻敏兒。
“敏……敏兒……”
“爹,我已經下定決心要把田種好。”
麻齊風眨眼,他腦子跟不上女兒的節奏。
施老爹被京城來的小娘子吓住了,半張嘴巴看向麻家兄弟,孩子小不懂事,胡鬧,大人不會亂來吧。
“好,爹聽你的。”
“啊……”
“啊……”
施老頭和郭李氏齊齊張大嘴,京城來的人莫不是瘋了?這屋子說移就能移的?
瘋不瘋不知道,但麻齊風一邊請人拆木屋,一邊又到鎮上找許書吏在靠近荒地的地方量了一畝屋基地,據說不要銀子,聽說亭長要銀子,麻齊風就叫嚷要去平定縣城找姚大人評理,爲何給了十五畝荒地。
黎亭長能不給嗎?姚大人去了平定縣城,隻要在縣太爺跟前說一句,他的官就到頭了,縣太爺可不是新來的官員手中沒人,他可在平定縣城經營多年,捋掉自己,眨眼就能讓人頂了。
黎亭長慫了,讓許書吏批了。
當麻家庶子開始收拾羅家空宅開始入住時,他們發現,離他們沒多遠的麻老六拆木屋走了。
“這老六幹嘛呢?”麻齊運也被老六的行徑吓到了,居然拆屋移屋,這是什麽鬼操作。
麻齊光嘿嘿一笑:“我知道,分到十幾畝荒地,準備養田去。”
“啊……”麻老九直接張嘴,“還有這事?”
“你以爲搶後衙、挑唆我們不住客棧,那黎亭長能放過他?”麻齊光陰絲絲說道。
“……”麻老九眯虛起眼,要笑不笑,“還真有意思!”
是啊,真有意思,好處他們得了,黑鍋麻老六背了,能不爽嘛。
郭李氏一直依賴麻家生存,原本以爲麻二娘說搬家是說着玩的,沒想到竟真得搬了,用圓木排成的牆,刮了箍緊的藤條,又散下來,齊齊運向麻家新地基。
“二……二娘……”
麻敏兒正在看申猴兒和衆人運木,聽到郭李氏的聲音,轉過頭,“對不起,郭嬸,實在是田太遠了,我們家不得以才爲之。”
“……”郭李氏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能說什麽。
想留下他們嘛,這是人家的日子,自己算什麽;可對自己,她能說沒有他們,自己不知道怎麽活下去嘛,這種話好像也說不出口。
麻敏兒仿佛知道郭李氏想什麽,微微一笑,“郭嬸,你放心,雖然不住一起,但我們像以前一樣。”
傻瓜都知道,沒有血緣,僅僅萍水相逢,一旦搬離,怎麽可能像以前一樣,郭李氏嘴角緊抿。
麻敏兒見郭李氏沒吭聲,笑眯眯道:“郭嬸,我們家十五畝地呢,可離不開你幫助。”
聽到這話,郭李氏高興的說道:“對對對,那肯定的。”失落的郭李氏終于找到了存在感。
麻敏兒咧嘴而笑,面前這個中年婦人很樸實,但她沒有邀請她再次跟自家住一起,爲父親着想,住一起太不方便了,就讓他們繼續保持這種最樸實的情感吧。
三天後,麻齊風一家住到了小旺村村西頭,遠遠的看過去,高高的土坡上隻有他們一家三間小木屋。
申猴兒領着衆人回鎮,啧啧嘴,再次回頭,看了眼獨院,“你們說,我恩人想什麽呢?好好的村頭不住,非要住到沒人的村尾?”
“他家田分在那裏,不把院子放在田邊,長了糧食打運起來怎麽方便。”有人回道。
“可……”申猴兒總感覺那裏不對勁。
三天就把木屋堅了起來,看着屋子,麻齊風心裏啥滋味都有。
“爹,你看什麽呢?”
“又欠了申阿哥一次人情。”
麻敏兒嘻嘻一笑:“爹,我們努力種田,到時賺了大錢還給恩人不就得了。”
麻齊風瞪眼:“别以爲爹不知道你的小算盤。”
“爹……”正在擦走廊地闆的麻敏兒連忙立起身,雙眉直動,一副古靈精怪的樣子:“怪不得你同意搬木屋。”
“你呀你呀……”麻齊風伸手指敲了女兒的小腦門,氣極而笑,這孩子咋這麽精。
麻敏兒一臉嚴肅:“爹,住得太近了,我不想那些叔叔伯伯沒事就拿你撒氣尋無聊。”
“爹明白。”麻齊風何償不知道。
麻敏兒無奈道:“還有爹,村頭人來人往,又跟郭嬸住得那麽近,我不想你整日躲在屋子裏爲我們做衣服,沒燈沒亮,傷眼睛。”
“敏兒……”麻齊風感動的看向女兒。
“我知道,拆屋移屋,這很折騰人,要欠人情,可我情願折騰,也不想過将就的日子。”麻敏兒抿抿嘴看向遠方,憂慮無限。
麻齊風的喉嚨哽住了,“好……好女兒,跟你娘一樣,總是想得這麽周到。”
麻敏兒低下頭,實際上,她想得遠,想得比這些還要多,隻是不敢說出來罷了。
麻大郎伸手摸摸三郎的頭,看向村東頭,是啊,我們隻想過些沒人打擾的日子,那怕窮也心安。
雨不停的下,麻家五口人很快适應了沒有鄰居的日子,坐在廊下看雨,麻敏兒又開始歎氣了,這雨能不能停停,讓我種點啥搞點收入。
“大妹,看什麽呢?”麻大郎已經把屋子前後都收拾了一遍。
“在想荒地能種什麽。”
“能種什麽?”麻大郎反問。
麻敏兒回道:“我想跟爹去縣城書坊買兩本農書回來研究一下。”前世她不是農民,她得從頭學起。
“啊……種地還要看書?”麻大郎感到不可思議。
“那當然。”麻敏兒立起身,轉身進了居卧兩用的小木屋,“爹,你什麽時候再去縣城?”
“家裏的糙面快沒了,我也該去了。”麻齊風掐了線頭,女兒的布鞋終于好了,“試試看。”
“好咧。”麻敏兒高興的坐到地闆上,拿起鞋就穿,“哇,又好看又舒服。”站在地闆上蹦來蹦去,像個快樂的小燕子。
麻齊風笑笑,立起身,走到門廊下,伸了伸腰,活絡一下身子,周圍沒人的感覺還真好,想幹嘛幹嘛。
“爹,你手藝真棒,鞋頭的花跟真的似的。”
麻齊風再次笑笑,“你也是大女孩了,也該學女紅了。”
“爹,我知道了,等布料多了,再給我浪費。”麻敏兒俏皮的說道。
“滑頭。”
“嘻嘻!”
“爹,我也想去縣城。”
“爹,悅兒也想去。”
三郎四娘都想去。
麻齊風看天說道:“要是明天沒雨,爹都帶你們去。”
“噢,去縣城羅,去縣城羅……”三郎和四娘高興的在走廊裏追趕嬉鬧。
“大郎,你明天也去,到了縣城,爹有事,你帶着弟弟妹妹等我。”麻齊風說道。
“哦,爹。”
聽到爹的話,麻敏兒抿嘴趴在欄杆上,擡頭看向煙雨朦胧的遠方,賭啊,爹正用賭養活我們呢!心情不知不覺沉重起來。
第二日,四娘早早就醒了,揉着小眼就伸手去開門。
“悅兒,你幹嘛呢?”
“我看看天晴了沒有。”
原來惦記去縣城呢,連忙起身,幫她整理好衣服,由于沒衣服換,她們身上的衣服又好幾天沒換了,賺錢,本姑娘要賺錢。
推開門,清新空氣撲面而來,遠處晨曦,雲開日出。
“真是晴天啊!”麻敏兒連忙出了房間,到了走廊上,舉目仰望,這感覺也太好了吧。
麻家父子也醒來了,他們也紛紛從房間出來,“還真是個晴天!”
“我去做早餐。”麻敏兒高興的去小廚房,這次搬家,廚房大多了,一邊是竈頭,一邊放了小桌子,吃飯就不要再到房間内了。
沒别的花樣,又是放馬齒覓的面糊糊,撒了些鹽,連湯帶水,一起下肚,又飽又熱乎。
收拾一翻,上好門栓,麻齊風帶着孩子們去縣城,由于小路都是泥水,他們都赤腳,一直走到官道石子路,才找了個水邊洗了腳,穿上草打的鞋。
十幾裏地,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一個時辰後,太陽完全升起時,他們到了縣城城門口,随着人流湧進了城門。
麻齊風從懷中掏出一把銅子給大郎,“你帶弟弟妹妹到街上轉轉,正午時,在前面那個面湯攤等我。”
“是,爹。”
麻敏兒悄悄看了眼爹,暗問自己他會去那裏呢?是賭坊嗎?發現他爹神色有些厭厭,卻又不得不打起精神。
她垂下眼,爹不是個爲了賭而賭的人,他是爲了生存而賭,爲了孩子而賭。
“爹走了,大郎小心帶好弟妹。”
“嗯,爹,我知道了。”麻大郎似乎已經習慣了,很自然的回道。
麻齊風三步一個回頭,直到走了一小段路後,才完全不回頭。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把孩子放在這裏,一個做父親的怎能安心的離開呢?
不知爲何,麻敏兒想起了前世的爸爸,當自己還小時,放假時,一個人呆在家裏,父親出去做活,總是不停的回頭,回頭,再回頭,他如何放心一個小女孩獨自在家呢?
七月底的陽光,金燦燦的灑向熱鬧的街道,麻敏兒的心卻頓生荒涼,爲什麽日子總是這樣難呢?
“大妹,大妹……”
“……”麻敏兒轉頭看向叫他的麻大郎。
“你跟着爹幹嘛?”
麻敏兒愣了一下,擡起頭,她居然不知不覺跟上他爹了。
“大妹,爹不讓我們跟。”
爹不想讓孩子們看到他賭錢不好的一面吧,麻敏兒沒有聽麻大郎的,相反,她快速跟了上去。
“大妹……”麻大郎見大妹不聽他的,連忙牽起三郎、四娘的手跟了過去。
人小步子也短,麻敏兒小跑才沒有跟丢爹,她一直不遠不近的跟着,轉了兩三個街道後,才看到他爹停了下來。
此刻,他爹完全不是平時的模樣,他一肩高一肩低,路走的晃悠閑散,不時停停,或是低頭。
麻敏兒站在街着,一眼不錯的看着她這世的爹,此刻他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皮兒混。
這條街道都是小雜貨店,在雜貨店的後面還有些不入流的客棧,标準的三教九流們呆的地方,街道邊上擺着各式以賭爲名的小玩意。
比如玩撒、比如鬥蟲等等,她猜他爹正在尋找機會下手,果然,沒多一會,他在一個扣碗猜撒子的地方停下來,掏出銅子玩起來。
前後不超過五把,他爹摟了一角銀子笑嘻嘻的離開了。
“大兄弟,咋走了呢,再來兩把啊,說不定還能赢的更多呢?”
“明天再來,今個兒我想再玩幾把其他的。”麻齊風嬉皮笑臉朝攤主拱手笑笑,餘光卻悄悄掃了眼周圍,看看攤主周圍有沒有同夥,好像沒有,暗暗松了口氣,繼續朝前晃蕩。
一街下去,有輸有赢,但麻敏兒知道,父親肯定暗暗留下了自己想要留下的錢,多出來的在人眼前輸了,以此脫身,果然正午太陽爆曬時,他離開了這條街道。
“大哥,快帶弟妹回頭。”吓得麻敏兒趕緊往回跑,穿過一個街道後,她假裝在一個賣荷包的攤子前停下。
麻齊風左尋右看,突然發現孩子們就在前面不遠,暗暗松了一口氣,微笑着走過來,“敏兒,怎麽沒在那個湯攤等爹。”
“無聊,不知不覺就轉到這條街上了。”
麻大郎看着說謊不打草稿的大妹,暗暗低下頭。三郎和四娘也緊緊的抿着小嘴,害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就說出什麽。
“爹帶你們去吃面條。”麻齊風正警覺看向四周,根本沒有發現女兒的小謊言。
“太好了,有面條吃了。”麻敏兒高興的像個孩子似的。
麻齊風微微一笑,帶着孩子們去吃午飯,一人一碗面條,雖然簡陋,沒什麽澆頭、作料,但勝在面量足,對于饑不飽食的平民來說,很實在。
“爹,我飽了。”三郎揉着小肚子又萌又憨,這段時間沒有挨餓,小家夥身上的肉以肉眼的速度長出來,又白又嫩。
“爹,我也吃飽了。”小悅兒也嬌糯的說道。
麻齊風伸手就拉過兩個小的,掏出布巾給他們擦汗,雖沒有開口說什麽,但他仔細輕柔的動作,讓三郎和四娘很享受,一臉幸福的模樣。
麻敏兒忍不住咧開嘴角,看向街道,街鋪在明晃熱辣的陽光下靜靜的立着,仿佛被時光遺忘的角落,一切都顯得那麽平靜安詳。
歇了一會兒,麻齊風開口道:“等一下,爹帶你們到前面一個書坊去,你們在那裏等我,在城門關上之前,爹會過來找你們。”
“書坊?”
“嗯,你不是說要買農書嘛,爹帶你們去。”
“太好了,爹。”
結了賬,麻齊風帶着孩子們出了鋪子,沿着牆角陰涼走,小半個時辰後,到了書坊。
“掌櫃,有關于種地的書嗎?”
“啊……”正趴在櫃頭上打瞌睡的掌櫃被來人的問話聲驚醒了。
“沒有嗎?”麻敏兒擔心的問。
迷糊的掌櫃終于醒了,“有是有,不過很少要,這書不知放那裏了,我找找。”
“麻煩掌櫃了。”麻齊風拱手道:“麻某還有些事,這幾個孩能不能在你門前的檐下站站。”
“沒事,沒事,你們站吧!”反正大下午的,也沒什麽客戶,掌櫃無所謂的說道。
“多謝掌櫃。”麻齊風轉身,“大郎,等下書要付錢,你就給掌櫃。”
“嗯,爹,我知道啦。”
麻齊風點點頭,轉身出了鋪子,大概是對書坊放心吧,這次他隻回頭看了一次就離開了。
麻大郎緊緊的看向小妹。
“大哥,你看我幹什麽。”
“沒……沒什麽。”麻大郎以爲小妹會再跟過去。
麻敏兒輕輕撅了一下嘴,賭坊一般都是整夜經營的,早半天不開門,所以爹才去巷子街道上玩幾把,現在下午了,賭坊肯定開門了,爹肯定去那裏,自己想跟也跟不了,一個九歲的小娘子,那個賭坊讓進。
書坊掌櫃翻了半天才找到兩本,“要不要?”
麻敏兒也不管裏面什麽内容,“都要了,就是這封面、紙張壓在下面都成這樣了,能不能便宜點。”
掌櫃笑笑,“小娘子倒是厲害,行,這兩本書舊成這樣,我也不指忘賺錢,兩本六十個銅子。”
“掌櫃,五十個。”
掌櫃搖頭笑笑,“得了,我也不跟一個孩子計較了,就五十個吧。”
麻大郎從懷中掏出五十個銅子買了書,兄弟姐妹就在門口邊陰涼下翻起來,麻大朗邊讀邊講給弟妹們聽。
掌櫃沒想到這幾個孩子竟然都識字,“那你們買農書做啥?”
“種田。”
“種田?”
“是啊!”
“可我咋覺得你們……”掌櫃想說咋覺得你們是大戶人家的孩呢,可穿着又不像,終于是沒把話說完。
麻敏兒接過掌櫃的話:“家道敗落,不得不種田。”
“哦,原來如此。”掌櫃覺着可惜。
麻敏兒再次進到書坊,“掌櫃,請問那裏有賣種子的地方?”
“真要種田哪!”看着小小的人兒,掌櫃覺得又好笑又有些同情。
“當然是真的。”
掌櫃笑了:“還真是巧了,前兩天和一個老友叙舊,聽說他在南方弄了一些糧食、種子回來,不知有沒有出手。”
“在那條街上?”麻敏兒興奮極了,連忙問道。
掌櫃手指外面某個方向:“離我這裏有兩條街遠。”
“店鋪叫什麽名字?”
“邱記糧鋪。”
“多謝掌櫃。”麻敏兒行了個四不像之禮,帶着兄弟妹妹們出了書坊。
看着幾個小娃的背影,掌櫃搖搖頭,“可惜了讀書的好苗子。”
麻大郎留戀的看了眼書坊,跟着大妹出了書坊,“大妹,看了書,就把撒種種田?”
“當然不是。”
“那你……”
麻敏兒說道:“哥哥,什麽事隻有做了才知道有沒有結果。”
“哦。”十一歲的麻大郎似懂非懂。
兄妹幾人小腿邁開,一路疾行,一刻鍾後,找到了邱記糧鋪。
章年美沒有想到,能在糧鋪再次看到有趣的小娘子,“你也來買糧?”
麻敏兒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看到章年美,“就你嘛,其他人呢?”紮着雙丫髻的小頭東看西找,有趣極了。
“就我,沒有其他人。”章年美笑回:“小将軍這兩天沒食欲,我過來買些米回去熬粥。”
“哦。”麻敏兒微微一笑。
“你買什麽?”章看美又沒看到那個成年男人,他居然讓一群孩子單獨在縣城裏,難道京城人跟農人一樣散養孩子?
麻敏兒回道:“我想買種子。”
“啥,買啥?”
“我家分了田,我想買些種子種田。”麻敏兒回道。
“哈哈……”章年美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笑得直不起腰。
“你笑什麽?”
“你一京城來的千金小姐會種田嗎?”
“什麽人生下來就會種田,不都是學起來的嘛。”麻敏兒不滿的瞅了他一眼,自己心裏正沒底,他倒好,幹幹脆脆揭了自己的老底。
“哈哈……”章年美笑得更歡了。
麻敏兒瞪了他一眼,進了鋪子,“掌櫃,都有那些種子?”
掌櫃原來不準備搭理這些小娃子的,見小将軍身邊的紅人章将軍跟他們很熟的樣子,又聽說從京城來的,高看他們一眼,連忙熱情的介紹,“有各式蔬菜種子,果樹苗栽、麻麥粟豆……”
“這……麽多啊!”麻敏兒以爲現代食材豐富,沒想到古代種子種類也這麽多。
不出自己所料,果然把小娘子給吓住了,邱掌櫃有些得意,“小娘子,不知你要買什麽種子呢?”
麻敏兒眨眨眼,“要現下這個季節種的種子。”她根本不知道要種啥,隻能這樣說。
沒想到小娘子還挺聰慧,把問題甩給了自己,邱掌櫃笑問:“哦,那是要菘菜(大白菜)、冬葵(并不像我們現代人吃的秋葵,有些類似于油菜,在宋朝時還是人們餐桌上的主要蔬菜,經過漫長的歲月,漸漸被淘汰了。)呢,還是蔥薤(其葉類蔥而根如蒜,又叫火蔥),胡荽(香菜)、蔓菁(圓頭菜,以作者來看不就是蘿蔔嘛!)、莴苣……”
“呃……”雖然廚藝不錯,但麻敏兒也不懂這些菜名是古代叫法,還是被現代人淘汰不吃的物種。
看到麻敏兒的窘樣,章年美再次不厚道的笑了,“哈哈……我的娘呀,可要笑死我了……啥都不懂,要種田……”
麻敏兒的臉紅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真是……真是糗大了。
“那……那能不能都賣些給我?”不管窘成什麽樣,也不管種田有多難,總得走第一步吧,麻敏兒輕聲問道。
“每樣?”
“是啊,隻要這個季節能種的。”麻敏兒點點頭。
邱掌櫃和氣提醒:“小娘子,翼州大旱,種子可不便宜啊。”
麻敏兒沮喪的問道:“那種子怎麽賣啊,比如你那才說的菘菜?”
“一兩十個銅子。”
“這麽貴?”章年美也感到驚訝,“一斤糙面才兩個銅子,一兩種子要這麽多?”
“是啊,章将軍,翼州大旱,邱某人這些種子可都是從南方運回來的,要不是幾家世族管家托我帶,我這糧鋪都不會賣種子。”
“說得也是,農人都是自已留種子,除了他們還真沒人買。”章年美說道。
麻敏兒癟着小嘴站在一邊,難道十五畝地真成荒地了?
麻年美笑眯眯的瞄了眼小娘子,又看了眼邱掌櫃。
做生意的邱掌櫃是個人精,翼州府誰最大,除了鎮國大将軍府還有誰,而眼前的年輕人又是最有權勢的大将軍府紅人,平時巴結都巴不上,眉頭一動,笑意滿臉:“章将軍——”
章年美明白,自己一個眼神,邱掌櫃就知道要幹嘛,笑嘻嘻道:“我妹子——”
“哦,原來是将軍的妹妹,真是怠慢了。”邱掌櫃笑得和氣。
麻敏兒先是皺眉,可她是誰啊,職場精英啊,兩人之間的眼神交流沒逃過她,“章将軍……”意思是這不妥吧。
“哈哈……我在家裏是老幺,就想償償當哥哥的滋味,小娘子……”章年美俊眉毛直動,意思是,快認呀,快認呀,我可是個十足的好哥哥!
麻敏兒眉心跳了幾跳,爲了種子,咬咬牙,認了這個便宜哥哥。
多年以後,章年美想死的心都有,沒事我認什麽妹子啊!他捶足頓胸,可惜後悔已晚矣!
見小娘子默認了,章年美那叫一個得瑟,朝掌櫃呶嘴,“每樣種子都抓二兩給我妹子。”
親眼見證小年青認妹子,邱掌櫃嘴角就差抽筋,但很恭敬,“好咧,章将軍!”連忙讓夥計拿種子,心裏卻道,這些年青人,根本不是種田的料,這些種子怕在土裏都出不來。
“掌……櫃,能不能在每樣種子的外面寫上名稱。”麻敏兒小心翼翼的笑着提醒。
“好好……”種子都給了,這點又算啥,邱掌櫃連忙點頭,讓小掌事寫名字。
這人情欠得也太大了吧,麻敏兒感覺頭皮有些麻,咧嘴笑道:“章将軍……”
“嗯,叫什麽呢?”
“……”麻敏兒看向麻大郎,心虛的摸摸鼻子。
“咳咳……”章年美挑眉。
“章……章大哥……,等我菜種出來了,我一定把第一把都送給你。”麻敏兒小馬屁馬上送上。
邱掌櫃暗暗撇嘴,就你們能長出菜,要不是小将軍身邊的紅人,這些種子可不會拿去給你糟踏。
小夥拎出一個小布袋,“掌櫃,總共有十二樣種子,都包在裏面了。”
“多謝掌櫃。”麻敏兒連忙感謝。
“還有哥呢?”章年美猴急的叫道。
“當然得感謝章大哥啦!”麻敏兒微微仰頭,朝章年美笑得那叫一個燦爛,“等我的菜長成了,馬上就拿給章大哥償償。”
“那哥就等着。”章年美心情那叫一個美,對掌櫃說道:“趕緊把我的糧食放到馬車上。”
“是,章将軍!”掌櫃連忙讓夥計擡糧食到馬車上。
不一會兒,精米、精面,糙米糙面都搬上了馬車,最後上車的麻袋滑了下來,口松開了。
“咦,邱掌櫃怎麽有兩袋沒脫殼的稻谷?”章年美反問。
邱掌櫃連忙打招呼:“哦哦哦,不好意思,這是莫府管家不要的種子,放在邊上,小夥計沒當心給搬上來了。”
“莫府?”
“縣太爺家。”
“哦。”章年美不以爲意,理了一下衣裳準備回軍營。
麻敏兒對什麽種子都好奇,多嘴問一句:“這麽好的稻種,他爲何不要呢?”
邱掌櫃搖頭笑:“這是夥計從南邊帶回來的占城稻,聽說從種到熟,隻要兩個月,而且不要伺弄。”
别的沒聽過,占城稻麻敏兒聽過啊,去南方旅遊時,有景點專門介紹了此稻,這可是大宋朝人口猛争、經濟大力發展的關鍵所在啊。
她激動的問,“這麽好,那管家爲何不要呢?”
邱掌櫃無奈笑笑:“人家不相信啊,說水稻生長期至少得五個月,最難伺弄,有時要水多,有時又要擱田不能有水,怎麽可能隻要兩個月,又不要伺弄,肯定是騙人的。”
麻敏兒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厲害,這意外來得太是時候了,“那……還有别人要嗎?”
“估計沒了,我準備當一般稻谷賣了。”
“不要啊……”麻敏兒連忙叫道。
“這……”邱掌櫃看了眼已經出店門的章年美。
章年美看向麻敏兒,小小的臉上,那雙漂亮的鳳眼裏都是期待,如果剛才的種子是舉手之勞,那麽這兩袋稻谷可不是小意思了,笑容仍在臉上,眼光仍在小娘子的臉上,那張幼稚可愛的小臉讓他脫口而出:“兩袋多少錢,記在我頭上。”
“既然章将軍開口了,那就先拿走吧!”人情已經送了,邱掌櫃也不在乎這點了。
“那怎麽行呢?”章年美臉上的笑意仿佛從沒有消失過。
“将軍,你就别客氣,太陽快要落山了,趕緊回吧。”
章年美擡頭看天,“時辰還真是不早了。”說完朝掌櫃拱了一下手,那意思是我記住你了。
“章将軍慢走!”邱掌櫃客氣的送到門口台階下。
麻大郎一臉蒙,世道人心都這麽好了,不僅得了各式菜種子,居然還白白得了兩麻袋稻種。
麻敏兒的小手一直揮到馬車轉了街角看不見才放下手,娘呀,酸死我了,屈了屈手脖子,她又朝另一個街口看過去,“爹什麽時候來啊!”
麻大郎走到大妹身邊,低聲說:“大妹,你怎麽能要……要陌生人的東西呢?”
麻敏兒聳聳肩,“大哥,别擔心,等我們種好了,加倍的還給章将軍。”
麻大郎不知道該說什麽,雖然說不出,但他知道這不是加不加倍的事,轉頭看向種子,愁得跟小大人似的。
悄悄看了眼發愁的大哥,麻敏兒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意味着什麽嗎?
她當然知道,這不是加不加倍還的事,他們初來乍道,在雲水、平定縣城什麽人脈都沒有,他們要付出很多才能融入到本地圈子,雖然不知道章年美具體是什麽樣的人物,但沖着他‘将軍’的名頭,她覺得在對方伸出橄榄枝的時候,隻要不傻,都會抓住這個機會,糧店的邱掌櫃如此,她亦是如此。
至于以後有沒有能力還這個人情,麻敏兒覺得自己應當有,既然有,那麽就坦然接受,一步一步往前走,日子總會好起來,人情也總有一天會還上。
麻齊風跑到糧鋪時,滿頭大汗。
“爹——”
“爹——”
兩個小的齊齊的跑向麻齊風。
“大郎,敏兒——”
“爹,是不是書坊掌櫃告訴你我們在這裏的?”
麻齊風點點頭,“爹正好要買些糧。”
“爹,你還是先買輛闆車吧。”
麻齊風被女兒說愣住了。
“章将軍送了兩麻袋占城稻給我們。”麻敏兒小心翼翼的看向他爹。
“章……将軍……”
“爹,就是在井裏的那個将軍,上次他還幫我們打了拐妹妹的壞人。”
不知爲何,看向容姿秀麗的女兒,麻齊風感覺她不是九歲,而是十九歲,不……不,甚至……他不敢想,目光立即移向掌櫃,“多少銀兩,掌櫃,我付給你。”
邱掌櫃擺擺手:“這是章将軍的事,我跟你說不着,你要是想還銀子,你還給章将軍。”
“那……這些東西值多少錢?”麻齊風想想問道。
“種子二角四分銀子,占城稻五十斤一袋,兩袋一百斤,每斤也算你十個銅子,一兩銀子,總共一兩二角四分銀子。”
對于自留自種的古人來說,一兩多的種子确實是奢侈,麻敏兒也在心中暗暗以現代錢币,折算了一下這些種子,按一個銅子一塊錢算,一兩二角四分銀子就是一千二百四塊元,确實不便宜。
能怎麽辦呢?日子總算過下去。
麻齊風記下銀兩數,對掌櫃說道:“給我來三十斤糙面,五斤細面。”
“好咧!”邱掌櫃高興的讓小夥計稱糧稱面。
麻齊風又道:“還要勞煩一下掌櫃,這些能不能先放在你這裏,我去木匠鋪子買個闆車。”
“你是不是要趕出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