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許久,高方平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次原本忽然心境有變化,真有些念舊,想來把胡市放出去的。但現在又沒這個心思了。
“明府您看懂了嗎?”胡市問道。
“看是看懂了。”高方平點頭道。
“可喜可賀。”胡市擊掌道。
坐着遲疑了少頃,高方平起身走了出去,離開之前想了想,又轉身道:“胡先生,其實有的問題你沒說錯,于法理人情上,有時候我的行爲看起來的确跳脫。我不想輕易評價你的立場。從文學上說你是嚴謹的,從論點到論據,你大多數文章甚至找不到一絲毛病。從風骨上你并不低賤,哪怕成王敗寇、你敗了是階下囚,也未見折腰,算是一号少見的人物。”
胡市微微躬身道:“謝明府認可。”
“但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在什麽地方嗎?”高方平道。
“願聞其詳。”胡市認真的道。
高方平指着那散亂的書報道:“你的所有文字充滿了理性,卻滿篇冷酷,高高在上,視萬物爲刍狗。好做學問好理論,卻不知道本質。好點評民生卻不得要領,不知民間狀況。江州兩次大災大難間你的言論、汴京浩劫期間你的言論,這些證明了你是個有風骨的學者,但你唯獨沒有良心。”
“明府您有良心嗎?”胡市道。
高方平微笑道:“我無法無天,沒有節操。但是剛剛見到了一隻曾經認識的熊貓後,一些内心裏的想法讓我很确定,我這人什麽也沒有,唯其隻有良心。仁者無敵。既然無敵,成王敗寇。胡先生你那不折腰的風格注定了今生要失望和遺憾。将來我或許會背負罵名,但我不會敗。既然不敗,我就不是寇。既然不是寇,我就是帶領大宋走出黑暗的宰相,史官在恨我也抹不去我的足迹。”
“又是良心,又是成王敗寇的。明府你不覺得這在邏輯上很矛盾嗎?”胡市好奇的道。
“當然矛盾。因爲矛盾所以我鬼使神差的來這裏看你,我想放你出去。這是因爲我有良心,所以我打算無法無天撤銷我當初的合法判決。”高方平道:“但看了你最近的文章後我改變了主意。這也是因爲我有良心,我知道把你放出去後,那群無法無天的道士就會在輿論上被平反,他們平反的話,汴京的無數人就哭瞎。”
“老朽始終無法理解你的奇怪邏輯。”胡市搖頭道,“你打擊思想,打擊言論,要說你是個土匪那也算了,但作爲執政官,你做事依據的不是國法而是良心?”
高方平指着道:“認你怎麽能說,嘴巴也被我打歪了不是?你沒有良心當然理解不了。法重不重要呢,它當然重要,問題是哪家的法?放縱道士和你一樣嚣張,國法被替換爲道法,也要我這個宰臣去執行這部道法?我是皇帝任命的大宋守臣不是教派的走狗。既然是法,訴棍他當然就執行了。譬如藤元芳他就是一個不作爲的訴棍,他心中并沒有大宋和趙家,沒有個一以貫之的宗旨,今天官家喜歡道法,他就放縱道士執行道法。明天喜歡佛法,他就執行佛法。後天喜歡摩尼教法,他就執行大光明法。看,他藤元芳是不是個忠誠的法官呢?他還真是。邏輯上并無毛病,法官執法嘛。然而并沒有什麽卵用,我是個有良心的人,官家待我不薄,大宋讓我成長,我隻執行能讓大宋健康的法,因爲我不是法官,我姓宋,是守臣!”
胡市想了想,認真的點頭道:“一以貫之此點老朽認可你。但萬一你是錯的呢?”
高方平微笑道:“我錯沒錯暫時沒法定論,但我知道你肯定不對。”
胡市苦笑道:“明府你沒救了,就因爲老朽被你弄成了階下囚,所以成王敗寇你是對的。因爲你沒敗,所以仁者無敵你有良心?這個邏輯大善啊。”
高方平道:“真正的君子重任是安邦治國,而不是于邊角糾結邏輯和文字遊戲。作爲一個俠之大者,我志在四方,我說不過你,又懶得糾結于詭辯學問,于是把你捉了關起來把嘴巴打歪了。”
“知道知道,俠之大者,成王敗寇嘛。”胡市繼續苦笑,“因爲我被嘴巴打歪了,所以我是寇?”
“我要跑啦,再待下去我就被你說暈了。如果什麽時候你腦子沒毛病想通了,寫信告訴我一聲,那時我應該會在成都府鑽山打洞。”高方平離開了。
胡市不禁楞了楞,看着他的背影沉思。作爲當朝紅人他要去成都府修路,此點倒也難得。
想了許久,其實胡市也得承認,主要是見不慣這個人的行爲,于是就糾結于此點跳不出來。其實胡市總體願意承認,他雖然魔王,但天下和吏治并沒有變得更壞,相反在變好……
作爲一個俠之大者,必須要俠行天下。
在《俠行天下》這個故事中,醒覺天賦後的大成仁者是無敵的。包括遊戲裏也一定是無敵的。
仁者天賦初期會步步艱辛,跌跌撞撞非常困難。但醒覺之後,無需其他職業那些華麗戰技和特效,他也能無敵,俠行天下、破盡天下。
現在高方平即将醒覺了,就差進大成都組建熊貓軍團,進行醒覺前的最後一場試煉。
那之後僅僅大魔王的名字,就能破盡天下不服。
在後世的遊戲中,高方平喜歡駕馭仁者角色在初期走許多邪惡路線,譬如到處開寶箱之類的事,就像高方平才到大宋時候幹的那些事。但最終總是要轉正要洗白的。
在遊戲裏,在小說裏,制作者會安排一場終極之戰,把當初所有攔在路上的每一個人都高高在上、近乎無敵的boss角色,全部集中在最後的演武場之上等着豬腳。
這是最後一次嗑1藥,醒覺後的仁者會挾無敵天賦單挑這場終極之戰。仁者打不出拳系天賦那炫目的暴擊數值,也做不到劍聖天賦的飄逸速度,更沒有刀客那碉堡似的防禦技能。但他就是無敵,真正能四平八穩、以沒有懸念的統治性優勢扛下整場最終之戰的,是仁者天賦。
但現實不是遊戲,其實高方平完成了成都試煉醒覺後,對手都不在了。沒有那場最終之戰等待了。這是一種寂寞高手心态。
YY到這裏的時候高方平醒了,昨晚做了這麽一個詭異的猛,夢到了後世的那本小說,那個遊戲。
躺在旁邊的梁希玟很暧昧的樣子道:“你想幹什麽呢?”
“什麽也不幹,得盡快的收拾一下京城的事,去成都了,我快要醒覺啦。”高方平道。
“?”
梁希玟還道是早晨要來一發呢。這小子昨晚似乎在夢遊,口中念念有詞的說着“仁者無敵,江湖處處開寶箱”,于是就把老娘扒光,然後就沒有動靜了,早晨醒來之後仍舊沒有然後。
起來吃了一碗小米粥就溜走了。梁希玟罵罵咧咧抱怨說“哪裏見過不洗澡就出門的權貴哦”。高方平則是覺得她腦殼有病,哪裏見過大清早洗澡的人,那不是愛幹淨是腦子有蟲。
決定了要提前離京,大魔王卻有許多事都放不下。正巧遇到了大清早溜出來的虎頭娃,于是逮過來抱起,把梁紅玉放在了院子裏的那個秋千上就開始推動,讓她晃蕩。
小虎頭好奇的道:“相公你良心發現了啊,你從來都不和我玩秋千的,燕青哥哥在的時候他陪我玩,牛臯哥哥在的時候他也陪我玩,現在他們都不在,我就自己玩。”
“是的我良心發現了,很快又要走,于是心血來潮,陪你玩秋千。”高方平道。
“好吧,那麽小玉就此不怪你了。”小虎頭道……
忽悠完小虎頭,高方平趕去豬場。
豬場現在是一個城市,一個大型的縣城。裏面許多軍工口的工廠都不是高方平的了,已經打包上市賣了。不過仍舊是高方平總管,所以高方平又來這些堂口視察一番,鼓勵工人,鼓勵技術比武和學術切磋。
此外主持了京縣圖書館剪彩儀式。
大宋沒有這種圖書館,大家有書一般都藏起來。官府機構有類似的圖書館,不過小官員都不許随便進去,裏面不是知識,而是一些文物古董,像個寶藏似的。
于是高方平做了件不花多少錢的事,私人掏錢贊助了京縣這個圖書館,讓人們沒事的時候可以進去看看書。
各種各樣的書都有。是高方平從民間各處收集到的書冊、禮部吏部的藏書也收集了,然後再版印刷了後,把各種各樣的書集中在了京縣的這個大廳裏,算作公共圖書館。
張商英已經廢了,他捂着肚子嘲笑高方平“盜版”,說高方平的這些書全是再版而不是原版,再版也不說了,印刷的質量工藝也不是很好,和匠作監的比弱爆了。
高方平覺着那個老棒槌你高興就好,這是圖書館又不是博物館,媽的裏面是知識,又不是文物。
基礎幾乎能決定往後高度。作爲一個穿越者,高方平的确能蹦跶出些奇技淫巧來,然并卵,如果沒有各方面的基礎知識支撐,最好祈禱每過二十年都來一個三觀很正的穿越者。否則就會斷檔。
其實高方平還有許多腦洞都沒祭出來虎人,因爲現在即便能造得出來,也隻是昙花一現,拔苗助長的意味。這就是高方平沒有繼續YY,而是冒着得罪腐儒的風險,強推理科學範的原因。
有的人認爲,理科和儒學是天然對立的。
高方平則認爲那是胡扯,他們是可以共存的。老孔他建立了史上最強大的儒學體系,擁有一套完整倫理。其實高方平并不想去對抗,事實證明這麽做的人都會失敗。
所以儒學體系他管的倫理和人性,而工學體系對的是物。根本不是一回事,爲毛一定要打對台?
然而一群類似胡市的人,他們就老喜歡往這上面去解釋。他們并不知道,東北方的那片黑土地,很快就會掀起硝煙彌漫的戰火。爲了有足夠的發展機會和戰略縱深,大宋無論如何要出兵高麗怼勇猛的女真鐵騎。爲此就算得罪遼國、被忌諱也在所不惜。
因爲戰略上高方平不怕遼國,但控制不好,很快女真鐵騎就會猶如病毒一般踏遍北方每一寸土地。
開什麽玩笑,老孔那套想拿到前線去感化女真人就洗洗睡了。他的确是個仁者,然而他并沒有醒覺,于是一個都打不過。
能教女真做人的,是現在已經初步展開的航海技術。經過這些年的發酵,不但民間,高方平麾下的船運公司裏,都已經有許多近海航線和海圖了,測量的技術也在慢慢的發展之中。
于是依托目下已經堪用的萬噸排水量大船,依托陶志明他們研發的那并不成熟的第二代船用輪機,雖然不算很牛逼,但麾下團隊已經交底,有能力從密州港登州港,走海路把戰略物資輸送高麗,支撐打一場中等規模、曠日持久的戰争後勤是能做到的。
這才是底氣。
随着大宋内部各項生産力的前進,目下就算處于小冰河時期的深化中,但從戶部數據上看,大宋糧食并沒有減産。因合理的種植技術推廣,水泵樓的運行,可耕種土地的增加,再加上江州丁二水稻科技的深入。糧食增産的勢頭還是很牛的,全國拉扯下來,基本都是兩位數增長。
這也是底氣。哪怕被高方平抽走了不少糧食,輸送進入西夏去維穩,大宋的溫飽覆蓋率也是在擴大的。
但是在高方平的戰略中,糧食仍舊不夠。還沒能養活全部的西夏人,西夏人若還在爲了口糧而奔波、鬧事,那就沒有穩定環境,也就不能最大程度把他們的煤炭和各種礦産資源帶出來。沒有那些足夠的資源,大宋的工業化速度就仍舊不夠猥瑣。
大宋不夠猥瑣來自于兩方面,一是礦産資源,一是人力資源。
礦産正在解決。但人力資源高方平沒那麽蠢,絕不會去非洲拐黑奴來用。移民政策上,除了能一定程度接受少量的東瀛和高麗人外,總體是封閉的,不能開放。
那麽人力隻有内部解決,解決辦法就是釋放、解放生産力。也就是把更多的農人從種植上轉化出來,去參與工業建設。這個過程必須維持糧食不能減少,于是就隻有攀升種植技術這麽一個最終方向。
除此之外最立竿見影的就是進成都,把那條天路修通。隻要能做到,就算種植技術停頓不前,也能依托沃野千裏的四川盆地糧食,釋放出很大的一批工業人口來。
那個時候的物資爆發,就要再上一個量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