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方平道:“接下來我要說的,會是我大宋少見的風暴。”
到此一來張叔夜知道了重要性,對那個臉上有條刀疤的心腹微微點頭後,這個堂裏的人都退了出去,并且有衛隊在周邊警戒,不許人靠近刺探。
梁姐也出去了,彙同那個刀疤一起維穩。
張叔夜起身離開了座位,走下來和高方平一起坐在客座上,溫聲道:“現在說吧,老夫有時間聽聽你的消息。”
高方平掏出了兩封信來遞給他。
張叔夜一看,當即面色大變,猛的起身。
看了小高一眼,也不忙說話,老張接着把信看完,又仔細想了想,鐵青着臉沉默了。
許久後張叔夜開聲道:“這第一封,是鄭居中洩露你使遼的行蹤,很顯然他和你在遼國遇刺的事牽連了,這是叛國罪。然而孤證不立,老夫雖然知道這是他的筆迹,但這種證據存在變數。好,這事暫且不評判。”
頓了頓張叔夜問道:“這第二封信,是鄭居中授權相州平海軍跨境拿賊的文件。老夫不記得樞密院有過這個決策。鑒于你在北方的行動之一是整體逮捕平海軍,解除了武裝,告訴我,相州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高方平敲着茶幾道:“事情就出在這個地方,平海軍将主呼延慶,被鄭居中授權在間河口阻擊所謂的‘國賊’。然而平海軍所阻擊的官船,原本該是我乘坐着,相公啊,您說這巧不巧?”
“果真如此!”張叔夜鐵青着臉道。
“的确如此。”高方平點頭道,“我不在那船上是我被迫害妄想,但爲了證據鏈的全面,我安排了劉正夫和童貫他們在船上的。于是他們的船被炮擊了。畢世靜部四千大宋軍人,可以作爲這事的見證。”
這下就真的玩大了,張叔夜是信任畢世靜的,畢世靜是高方平的人,不代表麾下四千将士全是高方平的人。若這個事件坐實了,幾乎也就進一步舉證了第一封信的可能性,在遼國針對宋使的暗殺就是鄭居中參與策劃的。
以前高方平一口咬定了殺害黃文炳通判的人是鄭居中,老張将信将疑。現在看來,如果針對高方平的兩次軍事暗殺是他鄭居中做的,有這樣的德行,當年的朝廷通判遇害也就基本會是鄭居中做的了。
鄭居中和高方平之間沒有轉圜,老張是知道的,在高方平如日中天的現在,所以進一步确立了鄭居中狗急跳牆的邏輯。
這麽一通思考了下來,張叔夜覺得手足冰冷,感覺自己老了,有些力不從心了。
許久之後,張叔夜道:“這個事件你沒有當衆捅出來,是對的。但你沒有對老夫隐瞞,成爲了老夫腦子裏的陰影,說吧你此來想老夫怎麽幹?”
高方平道:“鑒于很多原因,鄭居中的問題暫時不方便在明面上捅出來。但出現這些情況,您是根本無法照顧到全局的,因爲您的精力有限。加之現在道士橫行,各方面的局勢都很亂,作爲大宋守臣之一,我有理由相信京師重地已經面臨威脅了。此點上必須作爲,需要您的手谕,立即調遣能信任的精銳軍系進京換防,這事不能當耽擱,迫在眉睫。”
張叔夜聽後久久不說話,起身走來走去的度步。
高方平抱拳慫恿道:“不能遲疑,媽的要我說了算,幾股大軍已經進京了。”
張叔夜當即呵斥道:“廢話,所以這就是有個樞密院在的用意,這就是老夫坐在這裏的用意。你們誰都不是好東西,誰都想把自己的嫡系通過老夫的手調入京師來。包括你高方平在内也其心可誅,老夫怎麽知道你可以信任?萬一包括鄭居中的這些信也是你僞造的,目的就是要把你的嫡系成建制開往京師呢?”
高方平驚悚的道:“我沒這麽壞的吧。”
張叔夜道:“廢話!你要是有這麽壞老夫已經摔杯爲号把你砍死了,我不是說不信任你。隻是表明了一個态度,樞密院的存在是有原因的。你說調軍進京就要掉啊?這麽嚴重敏感的事,身在這個位置、若是老夫拍腦袋就答應你,大家是不是都不安全了?”
高方平對他很無語。人是越老疑心越重,被人懷疑這很不好,可理論上呢他身爲軍相他似乎也沒說錯,整個汴京的權貴,都想當然的想把他們自己的嫡系部署在京師,所以老張做這裏的用意就是不讓他們得逞。
這個“他們”當然也包括高方平。
“所謂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您若是不把我帶的那些兵放來京城,我真不敢待這個地方,我便要帶着皇後娘一家逃跑啦!”高方平威脅道:“我跑了之後,哪管他洪水滔天。等你們這些冤大頭被人害死了後,好歹我食君之祿盡到了責任,爲趙家保全了香火。不至于丢了大宋旗幟。”
“你……”老張大皺着眉頭道:“少在這裏胡扯這些敏感問題,有你說的這麽嚴重嗎?你休想把皇長子給拐帶離京。”
然而高方平是認真的,如果這些混蛋不妥協,以高方平那被迫害妄想的風格,真不想在這京城混的,找個理由忽悠官家,讓官家改封趙桓爲成都府牧,然後鐵路作爲皇家的傳世工程,趙桓可以堂而皇之的代表皇家去曆練,“學習怎麽修鐵路”。
那才有底氣。等這些棒槌被人害死了,老子保趙桓在大成都登基成立傳說中的南宋政府,然後又帶着川軍打回來教他們做人。
會不會發生這些并不知道,然而如果老張他不妥協,高方平真會開這種腦洞。
張叔夜一陣頭疼,指着他的鼻子道:“看你小子的表情,媽的你是認真的。你恐怕已經在思考着怎麽蠱惑官家,派趙桓去做泥腿子,跟你去修鐵路了?”
高方平尴尬的道:“這都被您看出來了?然而您懂得,我真能做到,身爲大宋皇長子,吉祥物,他年紀也不小了,當然該曆練,趙家的傳世工程,趙桓代表皇家去曆練一下、監督一下,是合理合法的。于是皇長子離京這事上,包括鄭居中,道士、東南系的人都會支持我這麽幹,您信不信?”
張叔夜苦笑道:“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奸賊,目下各顯神通,他們當然喜歡好好的開封府牧變爲成都府丘八,你真這麽做就是親者痛仇者快,把京師讓給了其他鳥人。”
高方平道:“後遺症當然有,但您懂得的,我就這德行。這是我能在無數人圍追堵截中走到這一步的原因,皇後一家于我高家有恩,皇帝于我高家有恩,我可以接受趙桓他将來沒有江山,但我一定會保護他無憂無慮生活下去的機會。”
越說越真了,張叔夜真的知道這犢子一但犯渾之後,什麽腦洞都會有的。
面臨這麽牛逼的逼宮,張叔夜覺得這次老夫估計也得栽他手裏,于是惱火的背着手走來走去的。他竟然用拐帶太子離京的理由來逼宮,并且理由被他說的這麽冠冕堂皇,這麽有人情味?
忽然停下腳步來,張叔夜指着他的鼻子道:“可是要老夫眼睜睜的看着你調教的那些**進京,我這心理始終有些念頭不通達。”
“謬論,他們不是**,是國朝的衛士。就是他們親手埋了察哥四十萬鐵騎,且一路打到了西平府。現在大宋擁有的這個黎明,就是他們殺出來的。”高方平道:“您要是連他們都不信任,幹嘛還信任大宋,幹脆你也和我一起,拐帶更多皇子進成都去做縮頭烏龜,等有天他們真的在裸泳了,老子們師徒兩在殺出來教他們做人。”
老張倒也楞了楞,有點被唬住了。一想也是,那些人雖然是豬肉平帶出來的**,卻也是國朝的百戰功臣,真沒有理由不信任他們的。
這麽一想的話,似乎也就不太難接受了,明知道豬肉平在忽悠,然而架不住老張也想同意了。
“你想把誰調進來呢?”張叔夜問道。
“全她娘都給調進來,以樞密院名譽舉行閱兵。”高方平惡狠狠的道。
“簡直胡說八道。”張叔夜當即給他後腦勺一掌:“你去了一趟遼國,還真以爲這是遼國的皮室大帳了?”
“好吧隻調個十萬八萬的進來也行?”高方平捂着腦殼道。
“少在這裏扯犢子,無需那麽多。你心裏有數,京師的軍隊是你老爹調教的,他們并沒有問題,隻是不作爲而已。”張叔夜冷冷道:“所以你其實是想對道士開戰。”
“……”高方平的險惡用心被他看穿了,這很不好。趙佶稀裏糊塗的居然還任命對人了?
“行了。”老張又道:“道士也不是好東西,你到底打算怎麽收拾他們老夫不想過問。但軍事部署不是兒戲。在京師系軍隊并無太大問題,僅僅隻是他們不作爲的情況下,其實你的用意是京城系的軍隊作爲門神裝逼威懾,而精銳進來做髒活。所以你不要以爲陶節夫不在了,這裏就沒人懂軍。根本無需十萬八萬,一萬都嫌多。外系軍隊部署京師很敏感,人越少,追着老夫彈劾的人就越少你懂不?否則最終你被人捉去鞭屍的時候老夫救不了你,因爲老夫和你一樣,已經被我那個反骨仔弟弟吊在禦史台上了。”
高方平昏倒了,因爲老張少許時候、是會這麽一本正經幽默一下的。
他說的誇張了,這個舉動有些出格,是真會被他弟弟追着咬的,但也就那麽回事,真的不至于有人把小高和老張一起吊起來的。
于是高方平伸出兩個指頭道:“至少兩萬,否則我立即帶着皇後娘一家開溜進成都,再也不出來路過了。”
張叔夜把他的兩個指頭打回去,呵斥道:“别墨迹,一萬五,不能再多。就把畢世靜部調回來,他們原本就是京師系軍隊。那也是大家都認可了給你帶進成都去的,在你即将上任成都府的現在,把你的軍隊調回來和你回合,這是合理合法,于是這麽部署老夫的壓力最小。此外畢世靜爲人穩重,真讓你把劉法種師道那些劊子手弄進來,老夫也睡不着。就這樣,不許再講條件。否則老夫現在就把你捉去關起來,讓你消失個一年半載的,局勢平穩了才放你出來。”
“好吧。”
高方平原本也就打算一哭二鬧的把畢世靜部弄回來的,總歸目的達到了,也就不在墨迹了。這已經是老張做了相當大的讓步。
起先高方平以爲老陶不在了,老張會好忽悠些。結果老張他竟是比老陶還難忽悠?
他看穿了京師系沒大問題的情況下,僅僅隻是不作爲,那麽有少量的人進來做髒活也就可以了。那就是大家的安全,否則做髒活的人一多,相反威脅到了安全,威脅到了京師系的軍隊,在樞密院的角度那才是出亂子。
是的老張這個軍相總體是合格的,京師系不作爲并沒有大問題。隻要進來的外系少就容易控制,實在不行的情況下,占據極大的懸殊比例,就可以派那些不作爲的、把作爲的和諧了。這就是一種平衡,不作爲在一些時候未必是錯的。
“還不滾你還等着領賞啊?”老張惱火的道。看起來被人來逼宮一次,他要一些時候才能平複了。
高方平要走的時候,張叔夜又道:“回來。關于鄭居中的問題慎重又慎重,不可輕易捅出來。“
“學生明白。”高方平離開了樞密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