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坐在自己的景觀小院子裏,現在十月的氣溫已經有些涼,正猶如他那老人的心境。
桌子上放着溫好卻又涼了的酒,始終沒人喝。
對面和側面,坐着梁中書和藤元芳兩人,都默然不出聲,卻是兩人都用詭異的目光看着蔡京。
“蔡京真的老了。”
這是梁子美和藤元芳的共同心聲。
昨日朝會上,蔡京強勢把他一手擡舉起來的王祖道打殘,就是他老了的證據。
誠然所有宰相都喜歡顯擺權利,蔡京尤其如此。在以往,他就是一個很喜歡整人、随意把人貶官貶到心驚肉跳的存在。但這次整王祖道的遭遇全然不同,可以說王祖道現在是掌握權利、是蔡京麾下最聽話的唯一左右手了。
換任何奸臣身上,整天下人也不會整王祖道這種人。但蔡京整了,這說明他現在的執政目的不再是抓權,而是要做撇清準備,要名留青史功成身退。
所以不止在藤元芳的心理,其實在所有人的心理蔡京都老了。他累了,就猶如在戰場上遇到小高的蕭合達将軍一樣,老蔡他已經無心鬥争。現在算是最爲正式的承認了高方平的宰相接班人身份,那麽往後所做的一切,就會是爲高方平将要接班的新一屆政府做準備了。
“政治上就快起風了。”喝了一口溫酒後,梁中書噓噓的樣子道。
蔡京點點頭歎息道:“是啊,昨日大朝後,老夫算是揮霍了最後的一筆政治聲望,往後已經沒有蔡黨,已經沒人信任我了,就算還有蔡黨,那也是蔡卞的蔡黨。所謂狗急了會跳牆,在基本确定新接班人的現在,會猶如曆朝曆代中風尖浪口上的太子,于是有了顯耀的目标被人攻擊。而老夫徹底失去影響力和節制力的現在,東南那群鲨魚,不知道他們會怎麽鬧了?不知道他們是否會看老夫平穩過度?”
梁子美撚着胡須道:“恩相所憂甚是,不過高方平乃是從底層一步一個腳印的崛起,雖然還年輕,卻已經有了一群強大追随者,這群人和傳統官僚最大的不同在于,他們有鬥志,會做事,敢沖陣。就像爲我大宋赢得國戰的那些軍伍一樣。所以呢,總體上高方平這群人的勝算最大的。而若要提前對未來班子鋪路的話,現在就必須決策,作爲一種政治風向。”
老梁的意思是任命官員。
是的在王祖道落馬的現在,刑部尚書這個重要職位成爲了一個關鍵。在加上中書侍郎,可以說這兩個職位看誰上去了,就會知道接下來的政策傾斜方向,也就會知道現在的蔡京政府,對接班人高方平的支持力度。
藤元芳不懷好意的看着老梁,當然知道老狐狸這麽建議類似于将軍,因爲他老梁窺視中書侍郎職務很久了,然而蔡京仍然沒對皇帝做出任命建議。一天沒有任命,那麽高方平判成都府的事就是空文,很容易又會出現臨時變動。
高方平若不出京,在那小子功勞能力這麽牛逼的時候,老梁絕不可能出任中書。所以老梁現在也等于強勢索要職位了,意思是我是高方平的半個爹,你最快把我放中書侍郎位置上,那才叫對高方平的支持,以便一起參與壓制那些“逐鹿中原”的牛鬼蛇神。
蔡京神色古怪的看着梁中書,卻始終不說話。
許久後擡起酒杯喝了一口,老蔡轉而問道:“關于刑部兩位可有建議?”
這的确是個難題。藤元芳于心理當然覺得“我老藤最合适”,然而隻能想想卻不敢說,他自己也覺得不可能。現在不論在趙佶層面,還是朝廷層面,風氣已經變化,王祖道落馬的現在,不會再随便有無能力者上位了。
老藤最大的毛病是沒有什麽顯耀能力,沒有什麽顯耀的政治資産。也就是沒有核心競争力。
“刑部尚書一職,若落在蔡卞等人手裏,那就絕對是不平穩的開始。”梁中書道,“先不說他們和高方平的鬥狗能引發多少幺蛾子,僅僅隻說蔡相您有功成身退心思的現在,您還是宰相的現在,那當然政治越平穩越好,否則張叔夜已經基本甩脫,不管政務,那麽但凡出現政治上的不穩,就一定會是現任左右宰相的過失,于是何來的功成身退說法?甚至會引發宰相的提前離任。”
蔡京呵呵笑道:“閑婿說的是,這就老夫擔心的地方,所謂亂世出英雄,平穩時候的确沒高方平什麽事,但正如宋夏國戰危機之際,皇帝就會欽點最信任的帥臣臨危受命一樣。若老夫不能把政局穩到新班子接手,那當然不叫功成身退,甚至能引發皇帝急招高方平上台變法,而我等提前被罷。這個可能性當然存在。所以如何任用新的刑部尚書,看似我等可選擇的餘地不多啊。”
說到這裏,老梁在揣摩他的心思:他老蔡到底想啓用時文彬呢,還是常維呢,還是那個在廣西拉仇恨的呢?
想了一下,梁子美覺得宗澤概率小,時文彬概率大,也最符合各方的利益。
理論上這些人中,宗澤才是高方平政治路線的堅實維護者,也就是說他們可以算是一個黨派。啓用他,政治上最能說明風向,最能說明老政府對将來新政府的認可。
然而最大的毛病在于,宗澤是個和高方平一樣的酷吏,就會拉仇恨殺人。他若在地方亂搞的話,那隻是一個地方,說白了山高皇帝遠,朝廷的相公當做看不見,那麽隻要不是半個天下的官員彈劾他亂搞,也就可以當做不存在,最多隻是一個州的權貴哭瞎而已。
不過那種酷吏一但放在中央執掌部委,所帶來的政治影響、政策上變動,那會是全體性的。
時文彬是個溫和守舊派,刻闆律己,也不會對别人要求太高,他也不是誰的人,若需要平穩過度的話這種人才最适合。基本能四平八穩的面面俱到,既不得罪太多人,也不會因爲政治利益就在國策上胡亂傾軋。
常維是個介于時文彬和宗澤間的人,眼睛揉不得沙子,算是高方平的人,也是高方平的老對手,有點類似那個趙鼎。啓用了看似對高方平有利,但說白了在老梁看來,常維也是最容易被政敵利用後,反手給高方平拖後腿的人。
想來這也是高方平一直把趙鼎涼拌的原因。
這種任命當然不是草率就能決定的,這也會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裏的重大論題。
所以作爲老狐狸,梁中書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輕易給老蔡建議,基本上等着看老蔡提議誰,也就能知道老蔡到底是不是真心支持高方平了……
根據韓世忠的消息,李清照又來京已經有些時日,卻沒來見高方平,很清苦的租借了一個小院子住下來。
“怎麽會這樣呢,沒道理啊,她會躲着我這沒毛病。可你說她現在依靠給歌姬寫詞爲生,是何道理?”高方平愕然道。
韓世忠不敢把話說的太明,于心理想:果然貴人多忘事,你大魔王當時爲了周旋蕭的裏底,把趙明誠的無數金字字畫給和諧,趙明誠也被捉去關了一段時間小黑屋,基本造成了兩口子決裂。于是……您竟然轉眼把這事給忘了?
“到底怎麽回事,你還不說來?”高方平追問。
韓世忠尴尬的道:“皆因上次的事,她和趙明誠的矛盾大了去。事情過後她在盡力轉圜,給趙明誠陪不是,卻沒用,三天兩頭打的上房揭瓦,她很受傷。因爲敗了那些字畫她也心理有愧,就暫時跑京城來獨居了。現在她沒地方去,一個人怪可憐的,當初趙挺之相爺住的是公宅,趙相病亡後就被蔡京收回了,而青州老家的宅子和不動産是趙家其他人拿去了,趙明誠他們夫婦主要是拿了些金石字畫。”
“原來我闖了這麽大禍後,竟是給忘記了?”高方平無比的尴尬,正好找到借口起身:“我去看看她。”
“她讓卑職不告訴你這些事的。”韓世忠尴尬的道。
“反正我就是要去。”高方平很興奮的問了地點,帶着菊京溜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