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方平道:“對此下官不服……”
老梁再次打斷:“沒什麽服不服的,人都有低頭時,包括官家也會低頭的。現在我隻說幾點,你要注意聽。”
“下官……洗耳恭聽。”高方平道。
梁中書道:“府庫的錢是不是消失了呢?是的,此點老夫承認。每年給蔡相公的生辰綱、給皇帝的貢禮,北1京又是行宮,年年歲歲的宮廷維護,各種皇家人員的遊玩進駐。這些都是一本爛賬,都是要花錢的。那麽錢從哪來呢?或許你會說老夫可以去問皇帝要,問内府要。然而事實上老夫、以及老夫前任都沒去要,你可以認爲咱們無能,咱們不是張叔夜不是王安石,但這已經成爲事實,這不是老夫一人的錯,也不是何足道他們獨自的錯。”
高方平不禁楞了楞。
梁中書繼續道:“這對不對呢?這當然不對。老夫無能,把這樣一個大名府,于這樣的困難時期交在了你的手裏。但是方平啊,你不要忘記這些它不是個例,它就是發生了。有些東西它永遠不會有說法,也無法被解決。前任的前任如此,前任和老夫如此,你和你的後任也會如此。有些東西是心照不宣的。但事實上老夫還是高估了你對親情的關注度,你根本沒用心的聽風鈴聲。“
高方平又一臉的黑線了,到處起火打仗了,我還聽個蛋的風鈴啊。
額當然了,老梁的意思是,高方平明知道有些事不會解決,卻仍舊不給面子的捅大簍子,來爲難老丈人。
“我知道你隻是固執,并不是你不懂這些。”梁中書轉而道,“有些事情既然你懂,老夫就不再重複。中書門下當然知道你不容易,當然知道時局惡劣。但是不能撕破臉面,北1京不論如何鬧,不能出現全體官僚有問題這個概念,你懂的,這真會混亂的。”
高方平試着道:“如果我就是念頭不通達呢?”
老梁便掏出了一份文書放在桌子上道:“這裏面的内容,能讓你我一起吃不了兜着走,你信不信?”
高方平歎息一聲,真的查不下去了,看式樣,這是一封中書門下的重大人事決定。果然捂蓋子失敗後,禍是不小的,老梁此番來和稀泥,也做好了被貶的準備。
現在的意思是,若是府庫問題于這個國難時刻被捅出來,那肯定要處理,皇帝不能爲此背鍋,于是主要問題當是前任梁中書的。然而不止是小高和皇帝的關系好,老梁當然也有他的面子,那麽到時候就是:老梁“自首罪己”,主動辭去尚書左丞職務。然後減輕處罰,鑒于他仍舊還是北1京留守,于是離開汴京,在來北1京。
這可以有多個說法,你任期的府庫出問題,你老梁去處理。同時也算貶斥。還可以算是高方平年輕精英不足,于這個特殊時期讓老領導再去把關一下。總之太陽底下沒什麽新鮮事,大抵就是這樣的。
緻命的在于,或許能整走一部分鬧騰的官僚,但老梁在這裏高方平就哭瞎了,背着大名府知府頭銜而沒權利,什麽也做不了。老梁也等于被貶斥降級,離開了權利中心。
那麽這些情況,就被另外一群鲨魚坐山觀虎鬥了。
是的,老家夥他“我們兩個一起完蛋”的意思就是這樣的。
見這種時候這小子都要猶豫,臉色陰晴不定的。老梁驚恐的道:“難道你小子真要自爆?”
“小子我真想自爆了,把你們一波帶走。”高方平戾氣深重的道。
老梁又笑了笑,既然這樣說,他是妥協了,他隻是嘴癢而已。
“既如此就此平息吧,不要再鬧。北1京他當然可以有問題,卻不能有大問題。否則你把皇帝的‘英明神武‘置于何地?”說着,老梁拿起那封文書道:“朝廷的意思,這個決定可以當做不存在。都知道你想做事,但就連叔夜相公的意思也差不多,讓你來是要讓你解決問題,而不是把問題捅出來扔給朝廷。那樣誰也沒有好果子吃。此外,陶節夫相爺的意思是,西北已經告急,你不要在多搞事了,全力備戰吧。”
高方平默默的想了一會,點了點頭。當然是要全力備戰了,改革禁軍的步伐已經不能再拖了。
“把府庫的錢還回去,這個時候暫時别得罪遼商太狠。虧空的問題你自己想辦法。另外差人被你抓光了,知道你要制霸要做事,老夫也承認那些差人被老夫慣壞了,不是做事的那群。”梁子美道:“所以王祖道放話了,此番判死刑的你要敢超過十個,他就和你拼了。叔夜相公也批示,這次定死了隻給你五個死刑名額,另外叔夜相公說了,以你的尿性,估計這幾千人全得去西北做炮灰。于是老夫和叔夜相公一起給你定論:重判的不能超過三百,其他以開除爲主。”
高方平一陣驚恐,從未聽說過,判多少死刑都要名額,你們要不要這樣逆天?
老梁又喝了一口茶呵呵笑道:“方平啊,别想不開。殺人太多真的不好。北1京的差人老夫當然沒管好,但他們也未必十惡不赦。在天下大環境如此的現在,你把他們殺光了,其他地方的人一樣好吃好在,這公平嗎?是的這不公平,按律,沒誰是清白的。但你當然清楚,律法它解決不了所有問題。你要想做包拯沒問題,老包他好歹還能混到開封府去,然而你,大概率就此在大名府終老。就這樣吧,先錢還回去,抓捕的差人開除爲主,重判幾個了事。至于廂軍的軍官,鑒于是戰争時期,陶節夫也不想管你,他說了,該斬就斬。”
“憑本事搶來的錢,憑啥我要還?要還,也是何足道他們自己掏錢還。”高方平道:“問題差人至少殺三十個,重判一千,其餘開除。以何足道爲首的那群鬧騰走一半?”
老梁一口茶水噴出來道:“你到底是要鬧哪樣,老夫看你比誰都鬧騰,你還說他們鬧騰。若一半官員被你請回去,當然說明北1京問題極其重大。看來,你是鐵心把老夫留這裏和你分享權力了?”
“好吧……趕走三分之一也行。”高方平尴尬的道。
“然而并不行。何足道在内的三個魁首,老夫可以找其他理由強行帶走,送去吏部讓張商英調教,至于他爹何執中滿不滿意,張商英和陶節夫答應去抗住老何。老夫也會參與說服。”老梁擺出官威的敲着桌子道:“至于錢,這些主要是蔡京、皇帝、皇家各種人員的鍋,你是皇帝肱骨,你理應想辦法解決。當然老夫承認,老夫對何足道他們過度放縱至尾大不掉,皇帝和蔡京把府庫折騰走了一半,這部分肯定是你的責任,你将來慢慢處理。另外一半被何足道他們吞了,這算老夫的鍋。所以,你我這次同等責任劃分,這三百多萬的虧空,一方處理一部分。老夫允許你黑吃目下手裏府庫的一半留下,另外一半還給何足道他們。然後老夫去做他們工作,動之以理曉之以情,讓他們明白出來混要還,他們貪污的,讓他們自己掏錢還給遼商一半。”
頓了頓他道:“大體這樣解決吧,不要再講條件,否則老夫立即讓朝廷的任命生效?”
“還有沒有天理……”
高方平叫冤的模樣在說到一半,險些被老梁後腦勺一掌,老梁斥道:“瞎咋呼個啥,你又不是百姓叫什麽冤?這是弱者的表現不是你說的嗎?百姓有權喊冤而官員沒有,不也是你的理論?”
“主要是,小子我下意識覺得,在你們這些老奸巨猾的中堂們面前,我就是個大頭百姓,不自覺的就想喊冤了。”高方平道。
“你喊冤的話,被你無差别整死的那些人,包括現在的何足道他們,全哭瞎了。就此給老夫閉嘴吧。”梁中書呵斥道,“不許在有意見。”
“行。我依靠和蔡京的協商以及皇帝的寵愛知了大名府,那麽他們頭上的那一半錢我以後慢慢解決掉。”
高方平隻得點了點頭,媽的沒有驚喜,事情一鬧大,他們這些相爺就下來玩平衡,各打五十大闆不了了之。此番打了何足道他們七十,我高方平挨了三十,算是他們的主要責任,這已經算是朝廷對大酷吏的妥協了。
這就是當時維穩的必要啊,可惜此番最終沒把蓋子給捂住。
好在,何足道在内的三個魁首被整走,也算是朝廷初步肯定了目下不能沒有高方平。與此同時,沒了頭目,剩下被吓壞的官僚也就不難對付了。那麽處理的辦法當然是,高方平鼻子大了壓着嘴,把他們全部維持在北1京體制内,用财政養着他們。但是全部架空,全部給滾去放假喝茶,不愛做事那就永遠不要做事。
空缺的位置不重要,今年新考起的一大批等着實習呢,挑選少部分骨骼驚奇的來,交給裴炎成和王德旺調教,拉扯着慢慢也就過去了。
這招是屢試不爽的,譬如在江州,那群蔡倏時期的官員,也大部分被高方平這樣處理,其實整個江州行政區裏,真正在管事的官員就時靜傑趙鼎張綿成等有限幾人,其餘的人,該給的錢給他們,然後那些家夥和曾經郓城的趙思東一樣放假,到處去旅遊。
他們喜歡旅遊和撩妹,文人大都這德行。
這些就是大宋的政治正确,不能随意颠覆。那麽要維持到什麽時候呢?
得等高方平上台變法,減少新近官員數量,嚴格把關素質,然後把老的全部涼拌,養到他們退休,擋住他們的兒子蔭補,相信有個二十至三十年後,也就慢慢的好起來了。
任何朝代包括現代,不洗牌的話,體制的問題永遠是最難觸動的問題。
權且這樣了,老梁起身,打算去找那群被高方平吓壞的官僚做工作,走之前,老梁不放心的指着梁姐的鼻子道:“你負責看好這犢子,不許他這個時候外出。他被老夫暫時限制行動。”
菊京很不服氣,有點想過去把老梁一腳踢飛。
然而梁姐還是懂規矩的,急忙拉着菊京。話說于律法層面方面,他是北1京留守,現在權利在他手上。于道理人情方面,他是長輩嶽丈,也可以調教晚輩。所以在梁姐看來這沒毛病,隻能暫時聽着了。
老梁出來後,恰好又遇到徐甯,又指着徐甯的鼻子道:“你不要進去,這個期間都個老夫安分,禁軍隻聽老夫命令。”
“是……留守相公。”徐甯隻有暫時聽着。總體上他是高方平的人,但畢竟是大宋的禁軍,而且還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梁中書下屬。是對老梁有不少敬畏的。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