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相公啊,你得罪這麽多人,颠覆如此多的東西,真的好嗎?”老常也不知道怎麽說他了,喝了一口茶歎息一聲。
高方平道:“常公啊,很多人都以爲我在賭氣,故意晾着他們不用。包括你也在這麽想,我說錯了嗎?”
“難道不是這樣?”老常胡須眉毛一揚。
高方平笑道:“我豬肉平雖然瑕疵必報,但對他們還真沒那麽多的心思。之所以不用是他們不可用。常公我問你,你們能幹什麽?作爲筆杆子,文不能安邦,不能給予民衆正确積極的引導,隻會給我高方平扯台,拿我刷身望。武又手無縛雞之力。進廠做工,還不能吃苦不能耐勞,要求還多,影響不好。官府的書吏,又要不了那麽多的人,所以常公您幫我想想,用他們幹什麽呢?”
常維道:“現在争論得很激烈的在于,至少公辦學堂裏的先生,要有他們的一席之地,老夫覺得,你啓用了一大群本身都不識字的草根作爲先生,去少年軍學堂裏教孩子,真的好嗎?”
“當然不好,這我知道。”高方平道:“問題在于,你希望啓用的那群傳統讀書人,他們能教孩子們什麽?知乎者也?還是教那些孩子‘豬肉平的各種弊政’?我要的是工才,不是他們那樣的文才。他們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憑啥他們認爲可以一邊拿着官府的錢,然後進學堂教孩子怎麽反官府?真是反官府到底的,我也不想說他們,那也算一種風骨,然而爲啥小蔡時期不反,許洪剛時期又爲什麽不說話?”
“高方平你這是偷換概念。”老常敲着桌子道:“我最頭疼你的地方在于,憑什麽隻有你能蠱惑少年軍學堂裏的那些孩子?而别人就不能去說點想說的話?”
高方平淡淡的道:“很簡單,因爲那些孩子的一切是以我爲主的官府給。别人想找人洗腦沒問題,自己掏錢辦學,自己掏錢補貼食堂,自己去鑽研技能交給孩子們。”
“你……”老常被他弄的有些不來氣。
郁悶了許久,把高方平廚房裏制作的一些獨特的點心吃了不少後,老常也不和他扯這些犢子了,轉而好奇的問道:“對最近農具廠新出來的那個怪物,就是很大的、可以讓牛失業的那種……”
高方平一陣無語,人家那叫犁車吧,被老常叫做了怪物。
老常道:“傳言可以大面積的深翻土地,達到精耕細作的目的,比牛效力高?”
高方平嘿嘿笑道:“說到這個,傳言是有一定誤會的,我們專門的試過了,耕種的精細程度比之耕牛和傳統犁不如些,但是勝在效率提升,可以在現有的條件下,釋放更多的勞動力出來。”
說白了,研發那個東西就是因爲江州的耕牛不夠,又得益于現在軸承越來越成熟,冶金技術越來越成熟,于是高方平更具後世的小型犁田拖拉機,設計了一個更小的東東,唯一不同的在于,機械動力換人力,仿佛自行車一樣踩踏,雖然重,但在軸承和杆杆原理的轉化之下,兩人同時在上面操作,翻土的效率卻高于一人一牛的勞作。
那個東西在老常看來真的很猥瑣,很有用。比那些大船啊,什麽什麽的靠譜多了,總歸老常是有些傳統的,但凡和農耕有關的東西老常都喜歡,便不說高方平,但是其他的,又耗費錢财過度的,老常都很反對高方平。
“恩,那算是你搞出來的貢獻吧,的确有用,可是算下來價格還是太貴了些,要是能便宜一些就好了。”老常喝了一口茶歎息道。
“會下降的,造的越多,往後就越便宜。就算是現在,要算每文錢所産生的勞動效率,那個小怪物也比牛便宜少許的。”高方平解釋道。
“當真?”老常把眼睛睜得很大,仿佛是高方平偷了他的錢似的。
“當然真的,你真以爲我搞産品是拍腦袋亂來?寫文章我不如你,不過論算賬,常公你真的不是我對手。”高方平嘿嘿笑道。
老常便有些臉紅。因爲對着這個不良少年的時候,的确是又愛又恨的感覺。他颠覆了太多東西,抛棄并踐踏了太多規矩和傳統,但與此同時也得承認,他搞了許多可以用來傳世、對大宋意義非凡的東西。
大宋的偉大在于創造和生産。
得益于政治氣候的寬松,商人地位的提升,商業的繁榮後,許多的新奇東西便層出不窮。那些被前人忽略的、埋沒的,小看了的一些奇技淫巧,卻能被大宋的民間容錯率慢慢的發掘出來,并且取得一定成績。
所以總體看來,在大的方向上老常認爲豬肉平還是符合大宋主流的,就是他脾氣非常壞,性格非常幼稚,腦子有坑,瑕疵必報,喜歡和固有的階級對着幹此點最是無法接受。
原則上老常真不喜歡胡市,無奈每次胡市說的東西多少都有些邏輯和論據,加之大宋精神也是有點胡市類的反抗,于是常維隻得在少數時候認爲胡先生是個反大魔王的先鋒。是的,現在街上小孩都知道胡先生臭了,然而老常仍舊持有這個觀點。
原因正是在于大宋就這德行,反對各種各樣的變化,皇帝都經常被“老常們”反的不要不要的,就别說王安石和豬肉平了。反豬肉平,現在應該已經成爲某個群體的政治正确,無需去管豬肉平到底做了什麽就可以反。
不過人心也是會感動的,現在整個江州日子越來越好,盡管進入了六月天,今年的糧食還沒收,去年的糧食就快消耗殆盡,然而江州的物資越來越豐富,紡織品等各種東西越來越便宜。幾乎人人有工作,有公屋,有收入,他們在糊口之餘,能添置一些布匹制點新衣服給孩子穿着去學堂。
這些改變,都是實實在在的,都是老常看在眼睛裏的。這是老常認可他大魔王的地方。李綱說的對,這是他高方平不能被輕易否定的根本原因。
思考着,老常甩甩頭。仍舊固執的模樣。事實上他非常喜歡高高方平搞出來的各種神奇東西,爲了這些東西,胡市和其部分學生們也快變爲“震驚黨”了。
最近胡市們寫文章的标題通常都是用“震驚!高方平又詐取民間秘方、強迫人服苦役弄出了犁車”。
“震驚!江州制藥堂的咳嗽丸含有劇毒砒霜成分!”
“震驚!XXXXX”。
“震驚!OOOOOO”。
胡市本身是大家,當然不會随意用“震驚”兩字,主要是他的學生在大量使用震驚體,起初老常是真會被“震驚”給吸引後震住的,但是到得後來,媽的市面上到處是“震驚體”。
後來時靜傑寫文章也用上了傳說中的震驚體,譬如:“震驚!因爲江州可預計的糧食增産,或将導緻江州成爲最大輸家”。
這篇文章是時靜傑寫的反諷文,文章面世之後震驚體就真的爛大街了,以震驚爲标題的,老常都不怎麽看了。看也是當做笑話、帶着有色眼鏡去看。
當然了,老常現在雖然不看震驚體了,不過對于高方平的許多政策,特别是工廠裏的流水線作業是有一定抵觸的。無需太多原因,秦朝就有類似《流水線工作法》的律法,統一标準,統一文字,統一度量衡等等作爲。所以高方平這套,會讓老常想到了秦朝那慘無人道的嚴刑峻法。
不是說豬肉平真的會搞到秦朝那一套,但是老常啊胡市啊,在這個問題上立場就是反豬肉平的,無他,他們害怕真的過度到那個程度。
根本原因在于,他們并不知道高方平的統一标準、流水線工藝,能最終把大宋帶到什麽地方去。
胡市怎麽想沒人知道,至于老常,他害怕在高方平的洗腦治下,人人都變爲一架行屍走肉般的機器,那有違大宋“自由”的政治基調。
某種程度上大宋真的很萌,是對支持民衆“自由的去懶惰”思維的。譬如此番江南大水,東路聚集來江州的三十幾萬流民,依照大宋的政治正确和以往慣例、會怎麽處理呢?
會把他們全變編爲廂軍吃皇糧,調往各地。然後呢這群人就從流浪漢成爲了懶漢。
真的是懶漢,在廂軍甚至不用出操,大部分時間曬太陽就行,到時間朝廷會撥付“維穩糧食”下來的,雖然會被層層官僚盤剝喝兵血,但總歸餓不死就是了。
這個政治基調,維持到了目下的徽宗時期,頂峰一億貫的财政收入,卻有近八千萬貫用于軍費,就是這樣被花出去的。
八成的軍費啊!媽的後世的美帝把财政三層左右用于軍費,就幾乎把整個世界都打爛了,建設起了全世界所有的空軍海軍加起來也打他們的家底。就算陸軍,除了被土共教做人之外,他們也沒實際遇到過對手。
所以冗兵的問題就是王安石當時最看不慣的,然而縱使是王安石有皇帝支持,也動不了這個問題,爲啥呢?
國朝财政的八層支出項目,那麽,附着在這條利益鏈上的所有寄生蟲,得有多大體量?
所以注定王安石是會失敗的,這還是因爲他在大宋,換其他朝代敢提這種問題,又不是開國的太祖支持的話,不是他王安石被殺頭那麽簡單,甚至皇權都可能被一起颠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