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勔冷笑道:“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人,我朱勔怎是臨陣退縮之人,我因有要事,臨時離開了蘇州。卻被你等利用這個機會,大肆迫害我朱家,如今我趕着回來,正是要對此事問個明白。”
高方平道:“冤有頭債有主,這事……其實乃是劉正夫幹的,你要找就去找他,我隻是路過蘇州。”
朱勔諷刺的樣子呵呵笑道:“那真得多謝高大人指點了。”
高方平道:“你語氣和态度有問題。看起來,你暗下真有什麽貓膩。”
“你盡管去猜好了,本官不奉陪了。”朱勔又要走。
高方平跟着道:“讓我想想看,你及時離開了蘇州,卻沒上京告狀,所以一定是進杭州去見小蔡相公去了?”
小蔡就是蔡卞,蔡京的弟弟,前資政殿大學士。他和蔡京有相互幫扶,但是也有相互争權。結果蔡京敢下爛,借助當時高方平在京中掀開的張懷素案,順便也把弟弟小蔡一腳踢飛離開了京城。
所以張懷素案之後,蔡卞就被貶來知杭州事。
說起來奸臣老爹也曾經提及過,京中的事有些複雜。朱勔這厮,算是蔡京的門生。但是同時也算蔡卞的半個門生,在早前的時候其實朱勔和蔡卞接觸更爲密切。因爲那個時期蔡卞是資政殿大學士,政權有限,卻是皇帝身邊的智囊,理論上更能和趙佶說話,會對朱勔的幫助更大些。
所以在張懷素一案中,某種程度上高方平是蔡京的幫兇,蔡京那個奸賊他偏偏和道士的糾葛不深,于是,蔡京堂而皇之的利用那個形勢,把他弟弟都給踢出了權利中心。
現在反過來想,蔡京敢明目張膽的一腳踢飛蔡卞,那真說明蔡卞他本身和道士的糾葛很深,這就是他們兄弟間的投鼠忌器。
聯想到朱勔實際上更偏向于蔡卞,而他朱勔也正是在東南地區大肆勾結道士的一個禍害,高方平覺得這其中的關系,可真夠暧昧的。
甚至曆史中,将來那個妖道林靈素混進京成爲趙佶的紅人,整天和蔡京對着幹,興許這些事實的種子,就是目下這個情況下埋藏下來的呢?
“是不是朱大人。大家以爲你會進京告狀,實際上你不做沒把握的事,不想和我與劉正夫兩個大佬正面剛,所以你來陰的,去杭州見小蔡相公密謀去了?”高方平在問道。
朱勔皺了一下眉頭,閃爍其詞的道:“由你猜吧,本官之行蹤,無需對你彙報。”
高方平眯起眼睛道:“你讓我猜,那我就猜。我知道你當然是去見蔡卞去了。當時張康國被我整倒,蔡卞也失勢,被老蔡相公一腳提出京城。你朱勔機智,看似開始全力巴結蔡京。但是其實你們在謀大局,于某個标志性事件之後,蔡黨内部有變故了對嗎?”
朱勔表面不懂聲色,心裏着實吃了一驚。
因爲他實在太不習慣高方平的風格,這小子總是一副沒心沒肺、又胡言亂語的模樣亂捅,卻往往能捅在疼處。
所謂的标志性事件的确有,在高方平于江州狠狠打擊蔡黨、天子廟峽谷亂殺人後,整個東南都在等着蔡京的回應,然而蔡京縮了。所以心懷不滿之下,朱勔此番懷着異心進蘇州,找次一級的領袖謀劃一些事情。
卻不想,這些事竟是被高方平當街亂捅之下,猜中了些。
“本官事忙不奉陪了。”朱勔鼻青臉腫的樣子哼了一聲後,回到轎子裏吩咐起轎,于是他們一行人就慢慢的走遠了。
“有趣,他們這些人膽子真的大,還真有什麽貓膩?”高方平看着他們離開的方向喃喃道。
梁紅英聽聞後不敢怠慢,走近低聲道:“相公之判斷,從無差錯,既如此,要不要派時遷去調查?”
高方平搖頭道:“不要随便攤這塘子渾水,此番他們未必是針對我。這蘇州杭州兩地,恐怕很快要變爲是非之地,我等不宜久留,得趕緊離開。”
梁紅英吃了一驚,把一向好事的相公都給吓跑了,也不知道這些家夥要幹什麽了……
回來州衙,坐着思索了些時候也不得其法。
老實說高方平不是害怕這些家夥,主要是真的不知道他們的心态,所以不明覺厲之下,腳底抹油先跑就對了。
否則以高方平喪心病狂的狠人風格,此番來了蘇州,不方方面面的把劉正夫敲詐個夠、順便讓他和方臘密謀開發銀礦的事有個公開說法,才是道理。但是此番和朱勔照面後,高方平改變了注意,不想去沾染銀礦的事。
隐隐約約的有錯覺,以朱家被搞爲導火索,興許劉正夫會被朱勔蔡卞他們以銀礦的事給搞死。
作爲一頭老謀深算的鲨魚,高方平越想,越覺得這可能很大。
在蔡京這面旗幟影響力越來越薄弱的現在,興許他們内部這些鲨魚,首先就會相互咬死一群,以決定新的趨勢和領袖。重新制造一面大旗。
如果換高方平來操作,銀礦就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
在一般時候,宋朝的士大夫弄點錢真不是事。但是礦産屬于皇家所有,在大宋卻少硬通貨、更缺少銀的當下,遼國歲币就需要銀,而經常爲了湊足銀兩繼續大幅推升市場銀價的現在,那麽這個問題,它就是個大問題,政治上操作得當的話,甚至可以把蔡京也撸翻在地。
“跑跑跑,趕緊的,咱們跑快些,離開旋渦中心。明教已經被老子們解除了武裝,按在地上打殘,現在是道士的天下了,道士是朱勔和蔡卞的嫡系,這個地方當做咱們沒來過。”
本着這些思路,高方平連夜指揮着嫡系收攤卷鋪蓋,在親信随從的護衛下登船逃離了蘇州。
此番進蘇州撸翻了方臘,以單挑的方式赢了朱勔,戰績很是可以了。先跑回老家去關起門來,躲着看看情況,其他的又在說了。
至于尚在籌備中的糧食,以及蘇州城外那幾萬民衆的撤離,則交給韓世忠、林沖、方琴他們來操持。
關于這些事高方平就算留下,也未必可以做的更好。
不可否認的在于,目下這個節骨眼上,高方平對蘇州城外這些災民的影響力遠不如方琴大。方琴是個聰明女人,這些日子以來,也跟着大魔王學了些絕招,她說她有把握帶領這些民衆懷着希望上路,去往夢想之地江州,去謀求新的生活。
而韓世忠鬼主意最多,林沖也有相當豐富的災民經驗管理。于是,找黨世英所部借了不到百人,由林沖韓世忠帶領,駐紮在災民間作爲“派出機構”,輔助方琴完成災民的大遷移。
關于從劉正夫手裏已經得到的部分糧食,則人手一份,已經在方琴和林沖主持下,首期分發給每個災民攜帶,作爲上路的口糧。
這除了安撫災民的心外,也能減輕劉正夫方面運糧的壓力。
否則近十萬石糧食,那是六千噸。雖然因東南應俸局設立在蘇州,蘇州船運多,不過以目下大宋那載重量兩百噸的船隻,要短期内完成這六千多噸糧食的搶運,是非常困難的一個事。
總之必須在凜冬來臨前完成轉運,越快,也就越容易避免劉正夫和蘇州土豪方面變卦不給糧。
此番有方琴的影響力在幫忙,真的緩解了很多壓力,由幾萬人押運一些糧食走陸路,至少可以緩解蘇州三分之一的運輸危機……
進入江州地界後,高方平就嚣張起來了。
那艘他乘坐的“民船”,馬上換上了官員旗幟——“江南東路轉運使高”的大旗,所到之處,人們紛紛圍觀和膜拜。
遠在江州城的老常和童貫、聽到某個民船豎起了高方平的大旗後,吓得夠嗆。
老常責令大太監童貫帶軍隊,快馬趕出百裏外迎接,說是那犢子仇人多,闖那麽多禍,世道又亂,要是他被人挂了,你我的官也就不要做了。
童貫在江州早就沒人權了,隻得屁颠屁颠的帶着黨世雄的人馬出迎老遠,一路就在岸邊跟随行軍,給高方平的老爺船護航。
江州的人們,在以往是很讨厭官府的,也從來不把自己當做宋人看待。
但現在的一切變了,哪怕日子還很苦,沒有糧食,但是一傳十,十傳百,哪怕老百姓還沒有真正拿到好處,他們也無一例外的跟着一起崇拜小高相公。
大家夥把在官場口碑非常之壞的高方平,看做一個偉大的先知,一個非常真實、接地氣的領袖。
盡管小李綱的《高方平語錄》還未正式印刷出版,但關于高方平的事迹,早已經在江州、乃至江南東路的民間口口相傳。
人們不知道當今大宋的天下到底是個什麽樣子,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真的使用“金扁擔”。鑒于江州乃至江南的苦人往前過的日子,他們其實對皇家沒有過度的敬畏感。
大家隻知道小高相公是個會嬉笑怒罵的人,大家還聽說,小高相公在聽聞了平民小孩方力遇害的時候怒火中燒,紅了眼睛,這看起來很不成熟甚至幼稚,或許是官員中的笑料,但爲此他強勢掀翻整個江州官場,誅殺了近六千個渎職的吃皇糧人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