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和批鬥大會結束已是天色黑暗了。
整個郓城之内充滿了議論。
早先在水庫上的風雨之中,死了兒子和死了爹的一個孩子、一個婦女,不但沒得到同情還被高方平抽的皮開肉綻。那個事件帶起的影響其實不小。但是在其後更加喪心病狂的事情發生,大壩立功歸來的三十幾個有功之人被推至菜市口斬首了,鮮血滿地,人頭挂在城牆之上示衆。那時起,人們就下意識的原諒了小高相公在地堤壩抽人的惡劣行徑。
其實那些差人收的錢是潛規則,老百姓都不算太生氣,因爲收的不多,而他們現在小日子過的也不算太緊了。但是轉個眼,就是三十幾個人頭落地。這顯得很恐怖。
高方平能被原諒的因素是他就這麽狠,對誰都這樣。就是他的嫡系狗腿子富安,誤殺了人最終也“被自首”了,燕青就是情緒稍微激動了一下,結果就變爲了九指青年了。
用流行的話來說:他小高就這德行。
人性的奇妙心理就在這裏,不是所有人都能玩這套酷吏手法。包拯和高方平殺人再多,罵雖然罵,但通常人們接受了酷吏行徑之後就會原諒這兩酷吏奸臣。然而和稀泥的蔡京王黼這些人,隻要敢殺十分一的數量,他們鐵定會輸光全部政治籌碼,連黨派的基礎都要分崩離析。
這便是關鍵所在。因爲核心的競争力不同。
上至朝廷諸公,下至王勤飛這類猥瑣份子,整天攻擊小高戾氣重什麽的,那真不是他們仁慈。而是因爲執政理念與核心競争力的不同,他們是想殺人也殺不了,所以他們害怕小高這個異類,或者叫羨慕嫉妒恨。
時文彬最恨激進,最恨殺人。
然而殺了人之後不出亂子、且最終拿出了水庫保衛戰和郓城攻防戰的結果來,高方平的此種能力真是讓時文彬老爺歎爲觀止。
有傳言說,當時水位達到境界線時,暴風驟雨之中看到的不是大面積被迫離開家園逃難的民衆,而是漫山遍野螞蟻搬家、衆志成城的情景。大宋有這種聲望和作爲的人不是沒有,譬如王安石也是一個。
然而轉眼用鞭子把婦女和少年抽的跳腳的事王安石是不會幹的,過後幹掉三十幾個有功人員的事王安石那個混蛋也不會幹。
不過是的,高方平這麽幹了。此點來說,時文彬的觀點和李綱時靜傑一緻,覺得豬肉平的性格是非常沖動的,行爲是相當幼稚的,腦袋是明顯有坑的,運氣也是極其逆天的。
好吧運氣真算是實力的一種,此點時文彬承認了。不用指揮就幹淨利落的赢了郓城攻防戰,以死亡十一個西軍,三十幾個少年的代價,絞殺梁山賊兵近七百之衆。面對這樣的戰果,滿身錯誤和問題的高方平,竟是讓時文彬找不到指責的地方,除了運氣能說什麽?
要說是小高真的擁有早前的忠臣良将們的氣質,擁有他《怒發沖冠》中的氣勢,那便也不說了,那雖然有作秀的嫌疑卻也是很正能量的一種情懷和鼓舞。然而,小高當時把王勤飛以及王勤飛家老爹扔堤壩做肉盾,他自己很躲在安全地帶喝酒的作爲,怎麽看都不是《怒發沖冠》的作者,乃是一個缺德奸詐的現形記。
在濟州,乃是在朝廷,面對天下萬民,值此國家内憂外患之際,民心不可散。水庫保衛戰和郓城攻防戰必須作爲“民心所向”的正能量宣傳,此舉雖然還未被最終定調,但以時文彬的政治經驗分析,是差不離的。
正如當初得勝理回朝的陶節夫,想拒絕那個功勞和榮耀都不行,當時那樣的宣傳和定調就是政治正确。
不久的将來也一樣,水災保衛戰和郓城攻防戰,于這個特殊時期作爲政治正确、大力宣傳的時候已經不遠了,此點時文彬可以肯定。唯一需要歎息的是,政治的需要,将後來的學者文人百姓們,會在史書之中看到一個剛毅、正直、不可奪其志的正能量豬肉平,而不是一個猥瑣奸詐的政治流氓。
對此時文彬隻能報以苦笑,寫史書的學者們也蠻艱難的,許多時候無法如同小說一般還原出一個多層次複雜的曆史人物來。扪心自問,蠻肚子學問的時文彬也不确定,這個時候、這樣的政治氣候下,若自己是史官,如何記錄高方平的這一筆?
介于此,時文彬以後發誓不再讀書了,見過豬肉平後,滿腹經綸的老時,已經對記錄在史書上的那些光偉正大的人傑們報以了深深的懷疑。時文彬已經對以往學到的東西不再盲目信任。
有傳言,高方平現在依舊整天帶着永樂軍在城外溜達,望穿秋水的等候着濟州廂軍。
當時濟州都監徐永傑帶領的廂軍,最終未能如期的完成行軍命令、趕至郓城。所以雨停後,徐永傑都監被時文彬派快馬攔截,撤回了濟州。
這個事件有辱時文彬的執政威望,屬于朝令夕改的一種。但無奈之下隻能這樣做。因爲時文彬十分肯定,去到郓城後,徐永傑麾下軍官們的腦袋,就會被戾氣深重、瑕疵必報的人渣高方平砍的滿地滾滾。時文彬也非常記恨廂軍的無能和不作爲,險些把整個濟州至于死地,但還不想他們稀裏糊塗的被殺。
沒辦法,時文彬就這德行……
接下來暫時不見雨水了,已經沒了水患的風險。今次的确受災了,但是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内,畢竟得益于水庫的存在,于關鍵時刻緩解了下遊河道的吞咽,最終也沒有泛濫成災。
水泊的水位是漲了些,也就意味着晁蓋的地盤大了些,高方平的土地被水吞沒了些。
時文彬老爺相對客觀、偏頗程度不大的雨季總結文書,已經以濟州的名譽送往了京城,但目下的交通受到泥濘影響,會比以往時候更加緩慢,不知道多少時候才能順利到達京城。
時靜傑想去郓城和高方平叙舊、瞻仰崇拜一下,卻被老爹後腦勺幾巴掌,派他滾回學校用功,以便迎接一年多後的大考、順便承當了送信去京城的任務,所以時小衙内隻能眼淚汪汪的上路了,不能去郓城圍觀那些挂在城牆上的腦袋……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京城從上到下充滿了針對高方平的議論。
沒人知道是誰帶得節奏。
議論出現了鮮明的立場,幾乎全然的質疑之聲,從鹽政、炭政、民政等等立場,對高方平這個不走尋常路的問題官員開始批判,甚至有激進份子已經開盤了,賭什麽時候高方平會徹底惹惱了皇帝,被捉去宰了。
當然對于這種論調,大家聽聽樂呵一下也就算了,要說有天高方平會失寵,是有這個可能的,但要說他會被捉去殺了,卻是沒人信。
面對這樣的局面,哪怕趙鼎自來對豬肉平不感冒,卻也開始擔心豬肉平了。希望他這次不要摔的太慘才好。
皇城司不是吃素的機構,簡單的說就是皇帝直屬的特務機構。趙佶再昏庸,皇城這個祖宗傳下來加強統治的機構,也會收集京城的民意報給皇帝知曉。而目下的皇城司是梁師成那個奸賊執掌。在高方平得罪過梁師成的情況下,也不知道老梁會怎麽利用這些消息?
所以目下的京城看似依舊歡樂非常,而實際上在有些人看來,高方平已經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了。
高方平是個奇怪的人,他并非清流黨的人,許多清理也都讨厭他,但因爲有更壞的奸賊在前面拉清流黨的仇恨,所以目下大多數的清流,都不想高方平被按倒在地。因爲這和街市上的鬥毆不同,在政治上若是被流氓們按倒海扁一頓,基本也就再也站不起來了,不可能走到巅峰了……
周邦彥的“情深深雨蒙蒙”繼續一首接着一首、在大晟府縱情歌唱。
老周帥哥的人氣絲毫不受皇後不來聽唱影響,相反,皇後娘不來的時候人氣更高,其他的嫔妃更加願意來。因爲皇後在的話,特别是鄭妃王妃是不願意來的。那個姿色平平、皇帝不愛的婆娘偏偏頂着皇後的頭銜,這足以讓其餘的美女們羨慕嫉妒恨。
“恩,周先生的詞真是寫的出神入化了。”
“是啊,特别是聲情并重的傳神演唱,當世恐怕不做第二人了。”
“前些日子有人說了,高方平的《怒發沖冠》出現後導緻周先生在詞壇的名望有所下降。真不知道《怒發沖冠》有什麽好,居然會有人喜歡,又是血又是肉的,喊打喊殺,實在不知所雲。”
“就是,梁師成說了,這明顯是高方平在和周邦彥先生争寵,目的是讓周先生聲望下降,在皇城混不下去。”
鄭妃和王妃的帶領之下,這些作爲粉絲的妃子正在紛紛議論。
“哼,還敢和周先生叫闆,聽人說高方平無能,正在自顧不暇呢。”
“爲什麽,小高戾氣雖然重,不惹人喜愛,但政務上一向有手段的。”
“你被人誤導了,高方平其實沒什麽能力,除了皇後因爲在潛邸時候便和高家交好,愛屋及烏的看好小高外,其實現在皇城沒多少人看好他的。目下雨水豐足,周先生都說了這是美景是祥瑞,但是聽人說,有些人偏要爲自己的政務能力不足找借口,糧食一有減産危險,他們便找原因說祥瑞之雨是水災。聽說小高這次難說也會這樣找借口,這是皇城司得到的民間消息,梁師成說的。”
山雨欲來風滿樓,現在還暫時沒人知道郓城的真實情況,但是也不知道是誰在推動,就連這皇城之内,四處充滿了對小高的不利言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