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後,屠夫鄭和來開的們。他倒是不敢對高方平表現出意見,但神色十分古怪。
“小種相公在家嗎?”高方平問道。
“在,老爺心情很不好,幾天沒說話了。”鄭和擔心的道,“都一個人喝悶酒,找您的錢莊借了些錢,前些天錢莊的人帶着高太尉的親軍來催債,老爺可愁死了。”
“什麽情況,他挂涠洲節度留後官銜,俸祿去哪了?”高方平聽得眼冒金星。
鄭和道:“西軍的有些老兄弟待不住了,受到劉延慶和童貫排擠,紛紛離開退役,說是要作爲部曲跟随老爺,但老爺拒絕了,說沒錢養他們,于是僅有的錢,都湊給那些老軍頭做安家費去了。”
高方平聽得嘴巴都笑歪了,窮就對了,魯智深的問題徹底解決了。
進入内堂,原本以爲會看到一個老酒鬼喝得醉醺醺的,卻有些意外,種師道腰身依舊筆直,坐的四平八穩,背着身上,桌子上放着酒壺,他隻是偶爾喝一小口。
“種老爺子挺會裝蒜的,你都沒錢買酒了,當然也就很難變爲酒鬼。你這作爲,和人家買不起肉的人用肉皮擦嘴差不多啊。”高方平笑着坐了下來。
種師道老臉微紅,目下的酒食,乃是當初高方平離京赴任,将門子弟送了十車禮物,其中一車被老種詐騙了來,不過現在也快吃光光了。
“鄭和。”種師道眯着眼睛道。
“小的在。”鄭和走過來鞠躬。
種師道指着高方平道:“他是來送錢的,冤家不宜結太深,這小奸臣有名言任何事都可以談價。關于你家大郎被打死的事,你問小高開個價,膽子大些,他不會還價。”
鄭和有些眼睛發紅。然而跟着老種這麽久,他也知道此時若要固執,不但會死,還是爲難種師道,目下在京城種師道已經夠艱難了,不能再添亂子了。
于是鄭和惡狠狠的伸出五個指頭道:“五十貫……”想了想,他覺得不夠,又伸出左手湊了一個指頭道:“六十貫。”
高方平一巴掌把他那粗糙的手打開道:“一邊去,低于一千貫,我是給不出手的。”
鄭和半張着嘴巴。種師道則是暗暗歎息,媽的居然不敢開五千?老夫麾下怎麽會有這麽純潔的屠夫?
于是買定離手,關于魯智深那個棒槌的事,告了一個段落。
下面的也不用懷疑,老種不但是敗家子,他連屬下的家底也要敗,鄭和的這一千肯定會被種師道用去填坑,看來跟對人也很重要的啊。
“種老爺子,您欠我家多少錢?”高方平漫不經心的道。
“三千貫……”種師道低聲道,“能一筆勾銷嗎?”
高方平尴尬的道:“您看我像是智商有缺陷的敗家子嗎?真金白銀借出來,難道不該真金白銀收回去?”
“老夫現在有難處……你沒有再邊關打過戰,你不會懂,雖然你也是帶兵的人。”種師道有些爲難的道。
“我懂。”高方平道,“然而欠債就是欠債,一文不能少。”
鄭和悲憤的大聲道:“小高相公怎能如此,若是沒有我家相公,你何來的安穩日子?”
“說得好似全汴京隻有我一個人安穩似的。這是功勞我不否認,然而拿着朝廷的俸祿給朝廷保邊守土,是小他的職責。最大受益者是官家王爺娘娘,然後是蔡京,數一百幾十個才輪到我。”高方平道。
種師道道:“直接開你的條件?”
高方平這才露出了奸商一般的笑容:“還是種老爺子了解我,這樣吧,您的那些老兄弟,那些您養不起的部曲,招來我麾下效力,每人五十貫。我有個藍圖,大宋的合格軍人太少。我永樂軍的規模不會永遠隻會那麽小,将來有天一定會擴建制。所以我需要一批真正的老兵,一批真正的骨幹,骨架搭建好,有需要的時候,随時可以擴充成爲一隻能深入敵境作戰的悍兵。”
“進入永樂軍……”
老種撚着胡須開始思考,某個時候,種師道一拍桌子道:“行,那些老兄弟打了半輩子戰,真個是回家了,他們什麽也不會,全是異類,有些人睡覺都抱着一把大刀,做夢都會偶爾舞刀亂砍,媳婦都吓得跟着隔壁老王跑了。老夫不信脫離軍營他們能活得好,要不就餓死,要不死于打仗的後遺症,要不就混得落魄,亦或是最終上山落草。”
頓了頓,種師道低聲道:“不求你對他們好,但也别坑了他們,别侮辱他們。”
“把他們吊起來打算不算侮辱?”高方平道。
種師道笑了笑道:“不算,那些犢子不抽不行。然而,老夫開始每個一百貫。”
“首期有多少個?超過四十歲的不要,我不還價,但既然價高,我當然要挑選挑選。”高方平道。
種師道撚着胡須少頃,喃喃道:“超過四十不要,這顯得有些不仗義。”
“下官相信那些老兵們絕對夠猥瑣,軍旅經驗最是豐富,但你我帶兵風格不一樣。年紀到一定的時候,風格習慣就很難扭轉,請小種相公理解。”高方平道。
老種隻得答應了,說起來他的親兵營就是精銳。他的官職也有資格帶親兵反京,但就是太窮養不起。結果呢,就是這樣一群魁寶,因爲是種師道的嫡系,那是絕對不會受劉延慶和童貫待見的,所以受到排擠,散夥是遲早的事。
算了一下,種師道的親兵營規模也就二百人,符合高方平條件的一百左右,也好,一萬貫賣給高方平,那麽有點錢在手,也就方便種師道把剩下的那一百老家夥招徕京城做部曲了,可以養一陣子了。
至于以後又沒錢了咋辦,沒事,老種堅定的認爲,還會找到機會敲詐豬肉平的。
但凡能賣的東西老種都會打主意,他盤算着,把那一百老鬼的兒子們調教成小流氓,于是又可以賣給高方平,又有錢了。一邊想着,老種也不喝酒了,正在闆着指頭算。
高方平看得眼暈,媽的他就不是做奸商的料好吧,居然也學着人家打算盤?
給了張七千貫的票子,承諾注銷他欠的錢,高方平道:“小種相公,下官我多問一句,目下汴京的時局你怎麽看,趙挺之相爺于你也算有恩,對他的事你有什麽心得?”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老夫乃是一個沒心沒肺的流氓,現在飯都沒得吃,少讓****皇帝的心,給我滾。”種師道一甩手袖送客的樣子。
“一千貫如何,您可别告訴我談錢傷感情?”高方平惡狠狠的道。
又接過了高方平批的一千貫的條子,老種湊在陽光下看看沒寫錯,這才收好,在院子裏,用他的手杖畫了幾下。
“道士!”
看到地上這兩個模糊的字迹後,高方平微微色變。
種師道往屋裏走的時候喃喃道:“後生可畏,這種事隻有你敢辦,老夫要是有你的底子,要殺他一千人才解恨!”
高方平看着他的背影道:“您别以爲我讀書少就好蒙,真殺一千人,我也會被他們捉去害死的。”
……
走在街市上的時候,梁紅英始終一副想不通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今天見種帥的時候,感覺很怪。”
“哪裏怪了?”高方平吊兒郎當的樣子。
梁紅英思索頃刻道:“是種帥太奸猾太強勢,還是您忽然變傻了,整個談判被壓制,不止一次的被人敲竹杠,不像您的爲人?”
高方平道:“知道狄青大将軍怎麽死的嗎?”
“聽人說是吓死的。”梁紅英道。
高方平點了點頭,歎息道:“種師道也老了,他的處境比狄青還糟糕,護着他的趙挺之也不在了,估計他也快悶出神經病來了。張叔夜陶節夫們倒是不會把他捉去害死,卻真會把他吓死的。所以我故意讓着他,讓他覺得他有存在感。别以爲我在吹牛,目下的京城蔡京也不敢小看我豬肉平,種老爺子他若能一直引導着談判,成功敲詐了我,會讓他有信心,覺得他還有用。這個老流氓是不是好人其實我也沒弄明白,然而他于國朝有功,讓他晚年安生一些吧。做人可以奸猾但不能缺德。”
梁紅英喃喃道:“果然……隻有她能看得懂你的風華絕代。”
高方平道:“你在說什麽啊?”
梁紅英神色極其古怪的搖頭道:“沒什麽。”
“你好像有什麽事瞞着我?”高方平摸着下巴道
“想多了,相公你想的太多啦。”梁紅英文绉绉的道。
高方平頓時一臉黑線,知道必然是李清照入京了,就躲在她種伯伯家裏。甚至老種那些半吊子的敲詐手段,就是取經自李清照。
身爲武林高手似的梁紅英,顯然已察覺了躲在後堂的佳人李清照,卻沒說破。
梁紅英是會有些自己的小心思的,此點高方平也懶得過問。
“其實啊,早該想到的。道士兩字出現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李清照來了。以她的細心,一定會注意到江南的道士有多牛。”高方平喃喃自語。
“江南道士怎麽了?”梁紅英好奇的道。
“首先,江南是蔡京的地盤。其次,江南的天慶觀裏,有個道士叫林靈素……”高方平喃喃道:“那是個将來國師級别的道士,局面越來越有趣了,我倒是都不曾想起這一節來。”
梁紅英思維一向單純,也聽不懂,于是不就耗費腦力了,乖乖的在旁邊跟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