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之後的等待,從來都是煎熬的。此時,六記齋就陷入了這種煎熬之中。
六記齋卸下了厚重的簾子,這些天,雪早已随着冬日煙消雲散,雖然料峭的寒蟬讓人褪不下棉衣,但綿綿密密的細語還是讓人感覺溫暖的春日就要來了。
樹上、地裏早已是一片萌萌的綠芽,讓人瞧了歡喜,再過些時日,便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野菜,陸瑾岚此時便望着後院地裏的那一片不知名的野草發呆,陸瑾岚去年從家中離開之後,随着母親漂泊流浪,吃過不少野菜野果,可是此時瞧着那野菜卻有幾分恍然,辯不出,認不得,她歎口氣,難道人總是健忘不成。
這時張柏關上院子裏一個不起眼的屋子,回頭瞧見矗立在院子裏的陸瑾岚,便走上前去,道“陸姑娘,早。”
陸瑾岚轉過頭,問向張柏,“今日怎麽樣?”
張柏搖搖頭,回道“還是老樣子,服了祝公子給的丹藥,便一直在睡,不過他原本就受了那麽重的傷,一時片刻也是急不得。”
陸瑾岚點點頭,笑道“是我心急了。”
張柏搖搖頭,道“莫說是姑娘,就算是我和嚴松也巴不得一天瞧上好幾遍,可是又怕被人瞧出端倪。對了,陸姑娘你若想去看,便進去看吧,我在這兒替你盯着點兒。”
陸瑾岚呆了一刻,還是搖搖頭,道“算了,我不去瞧了。”
張柏也不再勸慰,隻道“你放心,掌櫃一日好似一日,想來過不了多長時間便會醒了。”
陸瑾岚點點頭。
張柏便道“那我出去了,店裏的肉菜都用得差不多了,我得再去買些,就算是裝樣子,店裏也得能開張才是。”
說着便向廚房的方向望去,高聲道“嚴松,嚴松!”
一個悶頭在竈台下不知扒拉什麽的男人站了起來,瞧見兩人隻是點點頭,張柏這時也已奔上前去,問嚴松需要采買什麽。
陸瑾岚歎口氣,又望向那個小屋。
那屋子是張柏的屋子,此時若是推門進去,也并不會瞧出端倪,不大的屋子,隻有一桌一椅,遠遠床榻上也整整齊齊的,并沒有人的痕迹。
但是,陸瑾岚及衆人心念念的掌櫃,姜九,饕餮就在這裏。
張柏的屋子有些過于簡陋,連牆面也是幹幹淨淨的,隻是?
陸瑾岚望着那屋子發呆,腦海中甚至能想到若是見掌櫃,此時便須站在那面牆前,默念那一串熟到不能再熟的咒語,再緩緩地手伸入那牆壁。
手一旦碰到那牆壁,一定會被悄無聲息地吸入,緊接着便是身子,隻是須臾,眼前便是另一間屋子,說是屋子确實有些局促,這空間隻放下一張床榻,床頭是一張矮桌,上面或許是茶水,又或許是已經冷掉的飯。
其實陸瑾岚隻去過那屋子三次,可是不知怎麽那屋子的所有細節,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她甚至還記得張柏還随手将一本書塞入掌櫃的枕頭下面。
他現在一定還在睡吧,昏昏沉沉地睡着,陸瑾岚想到出神,喃喃自語道“他到底什麽時候才會醒呢?”
心底似是有個聲音清晰傳來,“他一定會醒的,他在努力着呢。”
陸瑾岚自然知道那是附身在她身體裏的穆芸卿所言,她點點頭,相較于她的擔憂,芸卿在掌櫃出現之後,表現的一直都很沉靜,甚至,都沒有顯露她在的一丁點迹象。
當然,若不是掌櫃的傷那麽重,或許他能發現的。
陸瑾岚還記得掌櫃回來的那日,天上飄的蒙蒙粒粒的,說不出那到底是雨還是雪,陸瑾岚拉開簾子,瞧着街上人來人往,卻是十分冷清。
自從元宵節過去,關于過年的喧騰和熱鬧一下子消散了下去,與之而來的卻是日趨的人心惶惶。
物價并沒有随着這個年過去而回落,反而越來越緊張,每日一早京城的小老百姓便堵到糧店買米,生怕晚了又撲了空,不是沒有糧,聽說每個糧店都囤了一大筆的糧食,可都等着漲價,每日放出的糧食就那麽多。
那些窮苦人家,買不起糧食的,隻得想其他辦法,幸而冬日雨水多,田間地頭的那些野菜蹭蹭地冒出頭,又蹭蹭地被薅個幹淨。
至于這街上的酒莊飯店,生意也一日冷落一日,畢竟每日一去,先來了一句,對不起,今日飯菜漲價了,客官你可吃?
六記齋飯菜的價格也跟着上漲,不過六記齋的那些熟客并不在乎這些,比如梁攸,又比如水幫的哪些人。
糧食價格的上漲倒還是次要的,另一個造成人心惶惶的原因則是因爲連日的征兵,各家各戶,年至十八至三十五歲的青壯年全都需去衙門報道,參與定遠軍的選拔。
定遠軍的選拔,令百姓又怕又愛,怕的是一旦選上家裏勞力沒有了,而且上了戰場,能不能活着都且兩說,不過也不是沒有好處,對于貧困人家來說,入了定遠軍,家裏不僅少了一個人口糧的擔憂,甚至還能拿回些錢糧貼補家裏。
所以有人擠着頭去,也有人縮着脖子往後退。
陸瑾岚歎口氣,百姓們憂心的不光光是糧食的上漲,定遠軍的選拔,更是因爲不知何時而來的戰事。
她望着街道,不知何時從遠處走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他柱着拐杖,不緊不慢地走着,不知爲何,明明是人群中并不顯眼的那個,陸瑾岚卻被他吸引了目光。
是因爲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麽?
陸瑾岚正在發呆,那老頭已經走到六記齋的門口,擡起頭,臉上刷一絲笑,他顫巍巍問道“可還有飯菜?”
陸瑾岚皺起眉,愣了一下,才道“有什有,不過?”
那老頭呵呵笑道,“怎麽?怕我吃不起?我帶銀子了。”
陸瑾岚忙搖頭道“我不是那意思,老人家,您請進。”
那老頭入了六記齋,并沒有着急坐下,而是四處打量,又盯着陸瑾岚瞧了又瞧,才連聲道“好,好,好,不錯,不錯。”
陸瑾岚端了茶,同他道“這位老人家,您請坐,您看您想吃什麽?”
那老頭目光停到陸瑾岚的身上,半晌才笑道“都行,讓嚴松下碗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