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嬰孩變成所謂的山魅已經是幾年之後的事了,這幾年,奉賢成了城裏愛民如子的縣官大老爺,他買了新的房子,房子位于離北山很近的地方,重要的是那地方住戶很少,奉玉被大家發現的概率會很低。
奉玉起初被奉賢安置在屋裏,因爲怕她偷偷溜走,便用鐵鏈鎖了起來,奉賢每日去縣衙之前,便将準備好的牲畜的肉和血放到屋子裏。
可是還是有謠言在方城傳揚開來,畢竟每日消耗大量血肉的奉賢想不惹人注目是不可能的,再加上,奉玉雖然被鎖了起來,可是每到痛苦的時候,她就會低聲哀嚎。
方城的百姓都說這張大人恐怕在家裏養了什麽野獸,聽聲音好像是狐狸,又好像是狼。
但是這謠言沒有穿多久,方城便被一陣陰影籠罩,誰也顧不得再去想王大人家養的到底是狐狸還是狼。
那時候正是盛秋時節,正是入山的好時節,雖然山裏有野獸的傳言一直都在,但是架不住那些膽大的人對山裏那些好東西的觊觎。反正往年也去過,失蹤的被野獸襲擊的總是少數,這年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但,這一次,膽大的,全都失蹤了。
剛開始人們還覺得不過是偶然性事件,可是漸漸地,入山尋人的發現了妖怪的蹤迹,吃人的妖怪。
旁人不知,張奉賢豈會不知,他心中驚懼不已,他以爲那嬰孩早就離開了,沒想到它竟然還在。張奉賢關上房門,對着奉玉緊張道“怎麽辦,怎麽辦,它還在,它還在,它還在。”
縱然是已經半瘋的奉玉,此時也清楚地知道奉獻口中的它指得是誰。
她當時隻是木然地聽着張奉賢說着這些,張奉賢以爲妹妹早已完全瘋了,并沒有覺察她的異樣,隻是發愁接下來的事,那妖怪爲什麽現在出現,難道要将方城的人全都吃了麽。
也就是那時,方城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大半,那些家中稍微富裕的全都拖家帶口離開了方城,至于剩下的,整日膽顫心驚。
奉玉的失蹤,讓張奉賢心事重重,再加上成立民衆一個勁地催促尋人,他隻得帶人前往北山,每一次他想找到,又怕找到,他也不知先找到是奉玉還是那孩童。
前幾次衆人并沒有尋到人,他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屋子裏,是說不出的滋味,許久,他還是忍不住,偷偷上了山。
他一連去了好幾個晚上,終于在那一夜,見到了奉玉,以及昔日的那個嬰孩。它早已長大,若不是奉玉,他更不認不出那個騎着白虎身長八尺的裹着綠色藤枝的就是曾經那個隻見過一面的嬰孩,或者說是百姓聞之色變的
最終的結局,自然是慘敗,不僅僅是慘敗,似乎是炫耀一般,那山魅就那麽将奉玉壓在腳下,扔給她一塊塊血肉,人的血肉。
奉玉貪婪地啃噬着,這幾年,她一直壓抑的對人血肉的渴望,就在這時全都爆發了。
山魅就這樣看着奉玉吃完了那些血肉,然後擡起頭邪魅一笑,一揮藤蔓,就将張奉賢帶到了面前。
張奉賢不知道自己怎麽同山魅達成交易的,又怎麽假意讓百姓發現山魅,并同意以血肉祭她的,這些,與當初告訴鄭铎的有幾分相同,又有幾分不同,當然,現在講這些也沒有意義了。
最終就如張奉賢所講,每個月都要将活人送去給山魅,當然不是一人。
至于被張奉賢關到地下的奉玉,則是因爲她對于人肉的渴望徹底戰勝了神志,他雖然從山魅那兒換回來奉玉,卻是一個人不認鬼不鬼的奉玉。
張奉賢說到這兒再也講不下去,他說得每一個字對他來說都是折磨。
而對于祝钰和鄭铎,其實也沒必要再聽下去,這件事症結就在奉玉和那山裏的山魅。
鄭铎聽完之後連連歎氣,若是他恐怕還沒有張奉賢勇敢,或許早就丢下奉玉獨自逃走了,可是那樣的話,奉玉也可能活不下去,但是對她或許也是解脫。
但是,這時間哪有那麽多可能,張奉賢做對做錯,其實都不重要了。
張奉賢在講的時候,奉玉隻是偶爾擡頭,有時茫然,有時卻又有痛苦的表情,終于等張奉賢講完了,她才看着自己最熟悉的那個男人,喃喃道“今生何苦,今生何苦……”
張奉賢看着早已被折磨不成樣子的奉玉,望向祝钰,語氣說說不出的疲乏和頹廢,“有時候,我也不知道這樣活着的意義,有時候覺得活着便是希望,說不定哪日她會重新變回奉玉,有時候又覺得哪裏有什麽希望,不如早些死了,至少來生,不像今生這麽苦。你若真是有哪本事,就殺了我們算了。”
鄭铎在一旁欲言又止,張奉賢真得又可憐又可悲,但是說到底,他助纣爲虐,害了那麽多人,倒也是真。
祝钰這才擡起頭,停下撚着雲紋銅鼓的手,看向張奉賢,淡淡道“是該殺了。當初,你就不應該救她,救她,便是害她。如今,除了死,她别無選擇。”
張奉賢張了張嘴,最終卻沒有反駁祝钰的話,而是走到哪牢籠面前,伸進手,輕輕在奉玉的背上拍了拍,喃喃道“你放心,我會陪着你,奉玉。”
奉玉喉頭動了動,擡起頭,忽低低道“哥哥,你幾時就有白頭發了?”
就好像那時,她跑到哥哥面前,皺眉道哥哥,你幾時又長高了?”
祝钰隻是瞥了一眼,索性就席地而坐,雙手置于鼓上,輕輕的擊打着。
鄭铎在京城倒是有幸見過祝钰使用過這法器,哪次都是驚豔而奪目,而那鼓聲也如奔騰的萬馬,翻滾的海浪,隻是這次,輕輕的鼓聲,傳入耳朵,卻有一種寂寥而悲戚之味。
咚,咚,咚……
鼓聲陣陣,空氣中似是有無數瑩瑩的光,鄭铎看見那些光從鼓上躍出,緩緩地飛向那牢籠,而随着那瑩光飛入奉玉的身體中,她的神情陡然發生變化,隻見她痛苦地趴在地上,全身團成一團,而随着瑩光越來越多,她的身子也越來越亮。
張奉賢隻是愣愣地看着奉玉,嘴裏喃喃而動,卻沒人聽到他說些什麽。
隻是須臾,忽見奉玉擡起頭望着張奉賢,說了最後一句話,“哥哥,我終于走了。”
鼓聲淡淡中,奉玉的身子發出耀眼的光芒,然後砰地一聲,裂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