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涼涼,六記齋後院的丹桂仍散發着濃郁的香氣,隻是,這院落少了些精怪的氣息。
原先在青古鎮,院中有許多精怪相熟而居,搬離京城之時,那些小精小怪自然不能跟着遷徙,隻是另尋他處。而新的六記齋,卻沒有的新的小鄰居,那些原本的精怪似乎從姜九等人一搬入,反倒跑得不知蹤迹。
唯有樹上麻雀不知疲倦地喳喳而鳴。
這一日,祝钰并沒有臨門,六記齋的生意仍如同往日,不鹹不淡,倒是有幾個客人模樣的跑來,先不點菜,反而問道今日九霄真人來不,陸瑾岚隻說不知,那些人便又問,這六記齋的掌櫃與九霄真人莫不是親友?陸瑾岚懶得解釋隻說毫無關聯。
一群人便一哄而散,隻留下寥寥幾個人在店裏用膳。
倒是有那好心的客人“特意”指點,告訴陸瑾岚,你不應該那樣說,你應該說這店鋪是九霄真人家的,自己同九霄真人關系好着呢,還能幫忙說上話,那你這店就不至于冷冷清清。
陸瑾岚不太明白,問道“爲什麽,開館子最重要的不是飯菜可口?”
那是個須發泛白的老人,或許是因爲在家中閑來無事,便道“小丫頭,你不懂,在京城這地界,開館子,可不是光好吃就行了,還得有名氣,何爲名氣,比如這京城最享名氣的酒樓,天盛樓,可被稱爲天下第一樓,他家的飯菜确實不錯,但是貴也是有目衆睹的,更何況還得提前預定,可是這客人啊仍是趨之若鹜,你可知爲何?”
“爲何?”陸瑾岚被勾起了好奇之心。
“名氣啊。你去天盛樓上瞧了沒?上至高高在上的那位,下至皇親貴胄,坊間名人,爲天盛樓題寫的字畫可都在天盛樓的牆上挂滿了,你這小店,既然同九霄真人有那沾親帶故的關系,就應該好好用上不是,怎麽反倒撇個一幹二淨,莫怪我不提醒你,你去求一張九霄真人的字畫挂到這牆上,平日聊天時再将九霄真人時常挂在嘴邊,我保你這店啊不僅客似雲來,還少了好些個麻煩——”
老人的話尚未說完,忽聽見門口一陣吵吵之聲。
“哪位是掌櫃?掌櫃呢?掌櫃速速出來?”
“快叫你家掌櫃趕緊滾出來!”
一連串的不甚入耳的叫罵聲接連傳來,陸瑾岚不禁皺起了眉,朝門口望去,張柏已經迎上前去,面沉如冰,但仍和氣地問向門口那四五個彪形大漢,“諸位,不知尋我家掌櫃有何事?同我講也是一樣的。”
領頭的是一個身穿薄褂的漢子,滿臉橫肉,壯碩異常,坦着前懷,隐約露出一大片青色的紋身,他低頭瞧了張柏一眼,嗤笑一聲,道“你?你是什麽東西,也配同我講話?你可知我是誰?我可是大名鼎鼎的‘翻江龍’馬滾?”
陸瑾岚聽見這一名号,差點忍不住笑出聲,馬滾?這名字倒是别緻。但是一瞧剛跟他說話的大爺已然掩口不言,隻是搖頭,又瞧見陸瑾岚,直沖她使眼色。
之前在青古鎮時,雖然待她去時,恰逢當地惡霸李成霸出事,但是這些地痞流氓之徒她倒也是知曉的,此時,這自稱“翻江龍”的馬滾想來定是這京城地界的一個小霸王了。
此時張柏瞧着那馬滾,似笑非笑道“哦,原來是滾爺,豈不知滾爺來我這小店可有要事?”
那馬滾雖覺得這稱呼有些怪哉,但總算喚他一聲爺,倒也不細想,隻是将自己衣衫不經意往外摟了摟,露出裏面那條趴在胸脯上的青龍,和腹上的橫肉,以及别在腰間的一把亮堂堂的斧子。後面的四個人也連忙縷縷袖子,露出手臂上虎蟲之青紋,并揚起了手中的棍棒。
這馬滾待衆人擺好架勢,方用足中氣,道“你們既然在這京城,在這崇甯街上開店,也不趁早打聽打聽,難道旁人沒有跟你們說這條街可是劃給了我,怎麽都這都悄沒聲息開張好幾天了,規矩也不懂,難道不知道‘上供’嗎?”
“‘上供’?”張柏疑惑道,須臾方拍着腦袋笑道“您是說同竈王爺上供嗎?這個自是要做的,我們開飯館的,這祭竈王曆來都是傳統,這規矩我們豈能不知,還多謝滾爺提醒——”
那馬滾圓滾腦袋下的雜須忍不住抽動了一下,大堂之上早有人埋下頭憋不住笑出聲來。
“誰,誰,是誰笑的!”馬滾擡起頭,将手裏的巨斧握在手中,高聲叫道。
後面跟着的手下也厲聲嚷道“對,是誰笑的,站出來瞧瞧,腦袋不想要了,敢嘲笑我們滾,馬爺?”
“你,”馬滾擡起巨斧,盯着張柏,滿臉憤色,叫道“去,把你家掌櫃叫出來,同你這愣頭青的夥計,我費什麽話,瞧見我這斧子沒有,可不是砍柴的,而是專門砍人的?”
張柏聽了,仍是假意不懂道“砍人?莫不是滾爺是在刑場上幹活?不對啊?那用的不都是大刀,幾時成了斧子了?”
“你!你!”馬滾氣得說不出話來,揚起巨斧便是朝張柏旁邊砍去,隻是這巨斧看似張狂無比,可是卻斜斜劈向了張柏一旁的方桌上。
張柏斜身瞧了,忙呼道“哎呀,滾爺,我這好端端的,你劈我桌子做甚。讓我家掌櫃瞧見了,少不了要賠的。”
“你!你!我劈,劈死你!”馬滾氣得話都說得不利落,又去拔插入方桌之上的斧子,可是他先是一滞,而後大喝一聲,用足氣力,可惜那斧子竟沒入方桌之内,紋絲不動。
他又是一愣神,輕咳一聲,瞧了仍笑盈盈盯着他的張柏,伸出另一隻手,雙手緊握那斧子,雙腳踏地,使出吃奶的氣力,臉憋得通紅,隻聽“咣當”一聲,他竟連人帶斧,又連同桌子,一下子揚身倒地。
“哈。”
“噗嗤。”
霎時四面八方傳來強忍的笑意。
“還不快扶我起來!”馬滾躺在地上,沖着那四個傻站的手下厲聲喚道。
又是一陣手忙腳亂,那手下一邊扶着馬滾,一邊沖後面還瞧熱鬧的幾桌客人,嚷道“瞧什麽瞧,沒看見大爺辦事嘛!”
那些人這才壓着身子,忍着笑意,邊瞧邊從側門走出這一方戰場。
“我說,你,”馬滾狠狠踢了下那一方桌子,剛想發作。
從張柏背後走過一襲青衫冷影,淡淡道“我是掌櫃,你們今日來,到底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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