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和父親加教主的範長生決裂了,但年輕氣盛的範贲卻不是喪家之犬,跑出來的時候是帶着資源的。之所以決裂,外界比較一緻的看法是路線之争,然後,是因爲一筆陳年舊賬的“大白天下”而引發的父子之間分外眼紅的人倫慘劇。
一開始,眼見着黑翼教,作爲沒什麽内涵,滿嘴歪理邪說的外來垃圾産品在巴蜀地區擴張極其迅速,在某些點位上已經對天師道形成了威脅(類似于現在底特律郡的狀況),作爲激進派的代表,以接班人自居的範贲自然希望能夠立刻做出回應,不能被人看成是軟柿子,可是,作爲唯一的最高決策人,範長生不知道是年紀大了暮氣沉沉,還是想來個後發制人,居然一直是在退讓,在做出現的幾次摩擦中都是韬光養晦、息事甯人的姿态。
這樣的做法,也許是有着什麽深不可測的内涵,但是,在外界看來,就是慫了,結果,不僅讓黑翼教的氣焰更加嚣張,本派人士都有些擡不起頭,一些年輕人忍無可忍還擊也沒有得到上級的強力支撐,最後落得個非死即傷的下場,而範長生,居然還是無動于衷不說,反過來還勸誡教衆,要做到養氣和養神,聲稱“人所以得全生命者,以元氣屬陽,陽爲榮;血脈屬陰,陰爲衛。榮衛常流,所以常生也”,語重心長的指出,人的活力之源在于體内之氣,故強調保持和充實體内元氣,希圖通過養氣之道而達到祛病延年長生久視的目的,而和那些凡夫俗子們好勇鬥狠,是不利于這種修行的,同時還強調:清靜無爲、靜觀玄覽、含德抱一、虛心坐忘,追求内心的安甯,“道法自然”,這種離俗超凡的精神,才是吾等修道之人的至高境界。
所謂矛盾和摩擦,權當是一種修行和曆練了吧。
這種說法倒也有一定道理,再加上範長生幾十年來的威望,算是安撫住了部分群衆,但,還有一些人在範贲的聒噪下,依舊是躍躍欲試,要好好和黑翼教掰掰手腕,更有甚者直接對範長生的說法提出了質疑:誰說修道之人就一定要清靜無爲了?真要是清靜無爲了,還有我們今天的強盛局面嗎?而且,縱觀曆史,咱們也從來不是一味忍讓退縮的吧?大賢良師當年振臂一呼,滔天巨浪險些掀翻了大漢的時候,張修在巴郡率衆起義,攻占漢中部分地區,以配合東方太平道策動的黃巾軍大起義,而張魯,正是通過做掉張修奪其衆,才有了自己的一番作爲;後來面對劉璋的種種緊逼,又與之決裂對抗(正是因爲這次翻臉,間接導緻引狼入室把劉備給招來了),可見,都是血氣方剛,哪來的一味退縮忍讓?清靜無爲,是内在的修爲,不能成爲我們對外軟弱,隻會嘴炮抗議的遮羞布!
結果,罵的倒是爽了,卻牽扯出來了一段不宜公開的事情,在範長生的努力下,爲了統一思想認識,天師道的曆史教材已經做了修訂,“官方”确認了張道陵—張衡—張魯這樣的發迹史,并且,這個發迹史還是極爲“偉光正”,像張魯通過其高顔值的母親經常往來劉焉家中來鞏固勢力發展壯大的情節是決然看不到的——也正因此,成漢的著名史學家陳壽,在其修撰公開發表的一些作品(并非三國曆史,本時空這個知識點也被扭曲了)中,因爲提到了這一點而被定性爲最不受歡迎的人,遭到了天師道的全力抵制,最後因爲聲勢浩大的抗議活動而被迫撤銷言論公開道歉而告終(但即便如此,這等很受歡迎的故事情節還是在民間傳播開來)。而這些愛教青年們,八卦一些桃色新聞也行啊,偏偏在無意中,把張修這個在範長生主編的教材中徹底删節掉的人物給重提出來了。
在改版教材之前,即便是教内,也流傳一種說法,即天師道的真正創立者并非是張道陵祖孫三代,而是不受待見的張修,本來張修和張魯同爲劉焉所用(許是爲了相互制衡),但張魯卻用了不太光彩的手段幹掉了張修,兼并了他的部衆。
如果隻是這樣的話,倒也沒什麽,弱肉強食的世界嘛,隻是,相傳一開始張道陵是在青城山“除鬼”,并在青城山改造“鬼城”,以鬼道治民。其子張衡妻“始以鬼道”、“兼挾鬼道”,“以鬼道見信于益州牧劉焉”。其孫張魯在漢中,“以鬼道教民,自号師君”。而真正玩五鬥米道的,是張修,也正是兼并了張修之後,張魯不僅吞并了他的部衆,還高仿複制了其五鬥米道的體系制度之後,再借助與劉焉(母親的功勞)的關系真正壯大起來,以至于世間早有人懷疑:張魯之法皆抄襲自張修,更因爲殺了張修,不想讓世人知道是抄襲人家(反正被抄襲者已經死了),乃詭托諸其父祖的“家傳”——正因爲這種說法比較盛行,所以,範長生才要花大力氣修改教材,就是爲了統一思想啊。
本來是單純的對外抗争手段有分歧,好嘛,這下可好,洗地洗了幾十年,好不容易把這一頁給翻過去了,年輕一代早就忘了或者不知道了,這麽一鬧騰,陳年舊賬又給翻出來了。
年輕人不知道這種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老一輩嘴巴嚴也不會到處亂講,所以,很快的,大家就把懷疑的目光投放在了幕後操控的最大嫌疑人,範贲身上:你小子家世不一般,這種陳年舊賬也就你有可能打探到,但是,估計你老子不會和你說,那就有可能是你在查閱一些一手文獻資料的時候知道的(範長生号稱博學多能,家中藏書豐厚),所以……這件事就是真的?
人嘛,都是喜歡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情,還多有逆反心理,你越想讓我知道的,越是假的,越是要拼命掩蓋的,就越有可能是真的,所以,越來越多的人,嘴上不說什麽,一副吃瓜群衆的樣子,心裏卻是都站在範贲這一頭(雖然人家啥都沒說),判了範長生苦心經營十數年的教科書的死刑,進而還産生了更加深遠的聯想:範贲爲什麽要和親老子做對?難不成他接班人的位置保不住了?這才公然铤而走險?
再看看現在提出異議的多爲少壯派,大多是和範贲走得近的人,更是坐實了這種猜測。
我靠,不會是又到了站隊的時候了吧?
……
于是乎,單純的政策分歧讨論,演變爲了大型的教内主義之争,宮鬥模式開啓。
這個時候,範贲,是不是真的幕後操控者已經不重要了,就算他再怎麽才高八鬥,深孚衆望,在範長生面前都是蝼蟻一般的存在,畢竟,你是最被看好的接班人,但又不是唯一人選,所以,一場慘烈的、公開化的較量之後,範贲,帶着鐵杆心腹狼狽出逃,來到了黑翼教。
聽到這裏,王迪算是明白了爲什麽範贲可以經過審查成爲黑翼教重點培養的高層,乖乖,這要是苦肉計,這家醜爆的,玩的也未免太過決絕慘烈了吧?割韭菜都把韭菜根給薅出來了,想不信都不行啊,而且,當然要重點提拔了,當初愛有多深,現在恨就有深,範贲爲了自保,爲了出一口惡氣,也會把這股邪火洩在範長生,甚至天師道身上,再說了,把這個對天師道内部及其了解的人扶上來,既可以知己知彼,也可以起到一個打臉的效果嘛。
隻是,這範贲“叛逃”也不是最近的事情了,好幾年了,怎麽就讓王聰很是不爽呢?
不過,接下來,王迪就知道王聰爲什麽那麽讨厭範贲了。
範贲之前的黑翼教雖然發展迅猛,但難免有些粗糙,看似聲勢浩大,實則一切都在成漢地方政府的掌控之中,有些狂妄之徒不知深淺的和地方官員叫闆,結果就是被吃的連骨頭渣都沒了,不少人隻好夾着尾巴,一門心思賺錢,還要孝敬一番才得以苟延殘喘。
但是,範贲到來之後,一切變得不尋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