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庠是近水樓台,數日後,百忙之中的李流和鍾離牧姗姗來遲,召開了半年來第一次荊州最高層會議——本來陶抗、濮陽開就經常被排除在這個小圈子之外,大家都習慣的,關彜的缺席是因爲最近荊州北部的防務任務很是艱巨,情有可原。
雖然李庠和王迪離得最近,但是疫情爆發以來,一是任務繁忙,二是出于安全考慮(畢竟李庠經常身處一線),也是鮮有見面,半年過去,也是清瘦了不少。不過隻要疫情過去了,相對來說壓力和損失最小的南郡,恢複速度肯定也是最快的,想到這一層,李庠就覺得心裏舒暢了很多。
如果說李庠是清瘦,李流簡直就是脫了相,不過說來也是幸運,此番中招,能挺過來就已經算是不錯了——全府上下,算李流在内一共4人染疾,但是,隻有12人挺了過來,其中還有5個人在觀察恢複期,像李流這樣經過多位專家鑒定,可以人畜無害的上崗工作,還能大老遠的跑到這裏來參加會議,已經說明身體素質杠杠的了。
李流隻是身體還沒有恢複,精神狀态倒是很飽滿,相比之下,鍾離牧,雖然躲過了疫病的攻擊,精神卻不咋樣,一個臊眉耷眼的造型。是了,但凡有點嗅覺,也能猜得出來,此次會議裏面,肯定有一個議題會和镡成事件有關,那可是在自己的轄區内出現的重大醜聞啊,弄得民怨沸騰不說,甚至都要以辭職以謝天下了——偏偏王迪沒有同意自己的辭呈,哎,這張老臉還真是沒地方放了,要不是兒子現在還沒有培養出來,家族不能就此一蹶不振,自己還真不好意思堅持下去,現在倒好,還要千裏迢迢的過來丢人現眼。
“全荊州開展一次大整風?”
各懷心事的衆人寒暄落座之後,王迪就扔出了這枚重磅炸彈,并且申明:此次會議沒有其他話題,就這一個。
不是應該主抓經濟複蘇嗎?怎麽搞起這個來了——李庠的心聲。
好诶,現在的經濟已經玩不明白了,什麽都是你這個荊州牧在那裏調度,我隻要按部就班的數錢就行了,打仗又不讓我現在就上,這個嘛,嗯,有點意思,子均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對,與人鬥其樂無窮啊——李流的心聲。
咦?镡成事件就這麽直接劃過去了?嗯,子均還是照顧了老夫的面子啊……不對,整風?這不就是把镡成事件給擴大化,當做标杆去收拾其他地區嗎?這個人可丢大了,以後的一段時間裏就要被全荊州的人反複談起了——鍾離牧的心聲。
“子均不可!”營養沒跟上導緻大腦有點供氧不足的李流還在那裏腦補與人鬥的畫面,李庠和鍾離牧率先反應過來,投了反對票。
“有何不可?”王迪笑看二人,好似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子均,這半年多以來,受疫情之影響,各大行業均因停擺而損失慘重,萬民更是嗷嗷待哺,這個時候反而如此行事,恐怕難免人心浮動啊。”琢磨了一下,鍾離牧實在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糗事擺出來,索性從經濟角度入手規勸王迪:老大,經濟寒冬将至,還是幹點正事吧。
“玄序如何看?”王迪沒有回應,看向了李庠。
“……子均,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啊,”沉默片刻,李庠隻是悶悶的說了這句話出來,末了,又很是歉意的看了鍾離牧一眼,補充了一句:“镡成案件,終究隻是特例,如果在宣布了镡成案件的處罰結果,立刻進行一次針對全荊州官場的整風,到時候恐怕會……”
李庠其實最關心的還是金錢和經濟,但是,從這個角度切入會顯得自己堂堂南郡太守太過庸俗,正所謂解鈴換需系鈴人,想必這個整風運動肯定是受了镡成案件的影響和刺激,所以嘛,得罪了,鍾離牧大人,隻好揭你的醜了。
“二位的意思,迪明白,”王迪笑了笑:“镡成案件中的那些人自然是少數,他們的腐朽不代表整個荊州官場的自甘堕落,也不代表其他地方都是上下沆瀣一氣,而且,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個道理也是知道的,真要大張旗鼓的徹查一番,影響後續的經濟不說,也會引發官場上不必要的混亂與動蕩,稍有不慎,就會人心思變,動搖吾等的根基啊,但是,這镡成案件引爆之後,整個荊州民意已經有了不好的苗頭,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個看法和認識便是,這即便不是普遍現象,但也斷然不會是孤例,不如此整治一番,恐吾等也會失去民心,正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若這天下百姓和吾等離心離德,那以後的路也斷然走不長遠了。”——原文見《荀子哀公》篇荀子講述孔子與魯哀公的一段對話。孔子曰:“……且丘聞之,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君以此思危,則危将焉而不至矣?”《荀子·王制篇》中也有這麽一段話:“庶人安政,然後君子安位。傳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可不是李世民的原創,當然,這是王迪最近一段時間惡補文化知識才知道的。
“子均的意思是……做做樣子?”李庠試探問道。
本來,這種政治正确的讨論最好不要太露骨的表述自己的灰色思想,但是,李庠又不是瞎子,底下的人有幾個能經得起查,還是有數的。所以,看王迪這意思,也是因爲民間的反響很是不好,如果不做就會喪失民心,但人家也是明白水至清則無魚,也就是認同了某些官場上的攫取灰色收入的手段了?
“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與其做樣子,還不如索性把心一橫,完全無視,不然的話,隻會是适得其反。”王迪再次“語出驚人”。
“那子均意欲何爲啊?”鍾離牧也有點糊塗了——本來,他和李庠是想到一處了的,但是,現在聽王迪這麽一說,又有點懵圈了。
“此次整頓,隻是針對在防控疫情期間有無作奸犯科,貪腐赈災物資的大惡之人,有無因毫無作爲導緻草菅人命的庸碌之輩。”王迪解釋道。
“也就是說……之前的事概不追究?”鍾離牧是這裏面宦海經曆最爲豐富的人,馬上就聽出了王迪的話外之音。
“自然,”王迪并不否認:“否則,工作量太大不說,一旦徹查整個舊賬的話……呵呵,恐怕這官場都要被一掃而空了吧?”
“不至于,不至于。”在座幾人尬笑幾聲,便沒了下文,氣氛一度極其尴尬。
“這個艱巨的任務不會由在座諸位,也不會由各地府衙中人負責,而是完全交給各地的百姓選拔出來的代表,由他們組成調查組,基本原則是民不舉官不究,一旦有人舉報,則立刻開戰調查,屆時,各個部門都要全力配合,不得暗中推诿、阻撓。”王迪繼續說道。
“這……”别說李庠和鍾離牧,就連李流都愣住了。
靠,玩的有點太大了吧?你信不信能被人給掀個底朝天啊。
“這個調查組裏面的代表人選……”還是鍾離牧最是老奸巨猾,咂摸出其中異樣的味道來。
“自然是這段疫情期間以來,身處一線忘我效力,在民衆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志願’人員了,他們是最合适的,選拔他們出來,民衆也不會有什麽意見。”
“這志願人員不會是子均事先……”三人,除了大病初愈的李流,前段時間也都是拼了性命在一線工作的,難免會和志願者們有了數面之緣,感觸頗深,沒想到平日裏不放在眼中的凡夫俗子們,做起事來居然是像模像樣,和那些基層精幹的小吏比起來也是差不太多啊(文化水平除外),但是,聯系今天王迪的這番話語,難不成是自己人?是早就埋下的暗子?
“是迪之前暗中布下的棋子,現在,也該到了收獲的時候了。”王迪沒有否認二人的猜測,說出去倒也無妨,不過,輿情司的存在還是暫時再保密一段時間吧。
是自己人就好啊。
後知後覺的李流和李庠、鍾離牧一樣,長出了口氣。
子均好手腕啊,自己人,就意味着,不論民衆如何舉報投訴,一切倒在可操作範圍之内,正好,也可以趁機清理掉一批不是自己鐵杆派系的人,哼哼,誰沒點經濟問題呢?就算沒有經濟問題也好辦,就說你不作爲,工作不力草菅人命!
看你們那猥瑣的嘴臉就知道想幹什麽,當我就這點力度嗎?隻要這個方案通過,放出來的巨獸可就不是你們能控制得了了!
王迪看着浮想聯翩的三人,心裏有些得意。
這也是他不想提前透露輿情司存在的原因。
一盤散沙的志願者聯盟和有着超強凝聚力在自己掌控下的龐大機器,所展現出來的破壞力,是有着雲泥之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