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朗來了以後的這段時間,對建平郡周圍的地形地勢已經看了無數次(興趣愛好),雖然宜都是步家的領土,但在他眼中,也無分别,當成自家的後花園研究過,所以,對鄧艾的提問根本就沒有多想,脫口而出。
馬鞍山,距離西陵較近,在當年的猇亭之戰(也就是劉備的飲恨之戰)中名揚天下,當年劉備被陸遜的一把大火打得一潰千裏,因爲吳軍窮追不舍,逃往夷陵西北馬鞍山,命蜀軍環山據險自衛,結果又被陸遜一陣痛扁。
“你是要憑險據守?”鄧艾問道“不妥,這馬鞍山并非是真正的高山峻嶺,又不是什麽兵家必争之地和咽喉要道,爲何要選擇此地?那豈不是要重蹈劉玄德覆轍?當年夷陵之戰,劉玄德以數萬軍隊企圖憑險據守,可是被陸遜陸伯言一頓猛攻,傷亡近萬,不說劉玄德,那街亭馬谡被張郃斷水燒山,也是前車之鑒啊。其實那附近還有南嶽山與筆架山,非要憑險據守的話,此兩處也是不錯的啊。”
“孫兒自然不會犯此等錯誤,”鄧朗搖頭“具體怎麽做,也要看當地的環境、敵人的動态,随機應變,孫兒一定會吸取劉玄德與馬谡的教訓,況且,不管是步協還是步璿,都不是陸遜與張郃這種級别的選手。”
“也罷,此戰便放手于你,不過,畢竟是初上戰陣,”鄧艾想了想,雖然不能打擊寶貝孫子的積極性,可還是要走穩妥路線“給你一個副将,司馬段灼,此人忠實可靠,處事謹慎,有些事多聽聽他的建議。若是選擇在馬鞍山一帶爲主戰場的話,隻要你二人能夠牽制堅持10天,你父便可從外線趕回來,屆時合兵一處丁可重創步協!”
“孫兒遵命。”鄧朗諾了一聲,下去準備了。
此戰,段灼的作用很重要,雖然在旁人看來會是一個掣肘,但鄧朗知道,打仗不是兒戲,自己不光沒上過戰場,操練軍隊的日子都很短淺,和士兵之間不是很默契,給的這1000人多爲新招收的蠻夷新兵,作戰經驗肯定沒有經年老兵豐富,而段灼,鎮西司馬出身,跟了爺爺這麽多年,都是做一些後勤、訓練新兵的幕後工作,牽弘、師篡他們一個個都培養出來了,現在也該輪到他了,所以說,這一仗,二人要配合好了,依靠段灼的穩紮穩打、與士卒的默契,加上自己的計謀才智和低級别的對手,應該就是雙赢。至于是否等父親主力部隊來了以後再做打算……那就沒有什麽有價值的功勞啊,父親大人啊,您已經屢建功勳了,這一仗還是留給孩兒和段司馬出彩吧!
“段司馬,此行小侄要多多仰仗了。”三日後,“大軍”出發,鄧朗一點主将的架子都沒有,一副挂名,實際全靠段灼的姿态。
“哪裏哪裏,少将軍,末将也就是輔助而已,仰仗二字可是萬不敢當。”段灼更是謙遜。鄧朗激動,他又何嘗不是呢?以前總是跟别人混經驗或者做幕後工作,今日,雖然隻有1000人,可也是單獨帶隊啊,這鄧朗的經驗還不如自己呢,可以正因爲此,才要更加謹慎不能出纰漏。
“依段司馬看,馬鞍山一戰我軍該如何處置?”鄧朗還是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
“少将軍已是胸有成竹了吧?”段灼看着他那雙自信的雙眸笑道。這孩子,神态和風格,和他父親真像啊。
“哪有什麽胸有成竹,”鄧朗說道“不過是想反其道而行之,想來我軍出發後,那步協肯定會知道,也會猜出來目标當中有那馬鞍山,也一定會派兵搶占,小侄的想法是……”
“真是大膽啊,不過勝算也是很高。”聽了這一番話,段灼歎道。
“還需段司馬多多幫襯,這些人馬多爲新招收蠻夷新兵,單兵作戰算是勇猛,可是初經戰陣,不知道戰力幾何啊。”
“末将雖然隻是訓練了個把月,但是,對付那步協的先頭部隊應該問題不大。”畢竟和步協的吳軍交過手,這批人還是自己親自操練出來的,這個自信段灼還是有的。
“那邊請段司馬率800人先行一步,”鄧朗說道“小侄這先準備一些其他的物資,随後就到。”
“得令!”段灼一拱手,随即組編人馬去了。
此戰一定要勝!望着段灼遠去的背影,鄧朗深吸一口氣,對自己說道。
雖然年紀尚輕,但怎麽說也是經曆過死亡威脅的人,當初鄧艾與鍾會等人遠征蜀漢的時候,鄧朗等還留在洛陽的家眷就被“保護”起來(魏制,凡遣将帥,皆留其家以爲質任。這也是爲什麽朝中多有對鍾會不放心的人,鍾士季沒有家室之累啊),一旦鄧艾造反,則除了父親鄧忠之外,将遭遇滅族之禍。
可是,鄧朗對于自己的爺爺和父親要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一點也不意外,一點也不怨恨,因爲這一時期(魏晉)已經開始門第之見、清談爲尚,自己祖上兩代立下赫赫戰功又能如何?家族命運并沒有本質上的改變,鄧艾從來沒有真正進入司馬氏的核心決策層,甚至在西北的戰功也換不來和陳骞同等的地位,本來西北是有雍涼都督的,後來朝廷卻将雍涼都督切割爲關中都督與隴右都督,爺爺明明功勞最大,也隻能以鎮西将軍都督隴右軍事,去輔佐地位更加重要的關中都督。誰是當時的關中都督?司馬昭從兄司馬望!就因爲司馬望姓司馬!就因爲陳骞是陳矯(功臣世家)之後!導緻自己在同齡人的世家子弟之前根本就毫無地位可言。
要想真正扭轉這種命運,隻能劍走偏鋒将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所以,當鄧艾與鄧忠以一種決絕的眼神與家人告别出征的時候,鄧朗就知道,很有可能他們不會再回來了,而這些留守人員,也許将成爲家族振興騰飛的基石和犧牲。隻是,他無怨無悔。
現在好了,陰差陽錯,司馬攸居然将鄧氏族人都歸還到了鄧艾身邊,這足以說明有了實力才能讓别人仰視、忌憚!而自己,居然有了機會參與到這個偉大的奮鬥征途當中!
所以,此戰,我鄧朗鄧曉明必勝!
鄧朗在這裏摩拳擦掌的時候,西陵步家府邸,上演的則是另一幕景象。
“父親大人!孩兒不願去!就放過孩兒吧!”
隻見一個青年面色蒼白、披頭散發的滿地打滾,早就沒有了風度翩翩、意氣風飛的神采,而步協,正在不停的拿棍子抽打,就像在抽打一個陀螺。
這個青年正是步璿!
“混賬!那鄧艾的先頭部隊都已經出發了!你還躲在家裏,躲在家裏吸這……吸這寒食散!你若不去!難道還要爲父去不成!”
寒食散,就是臭名昭著的五石散,作爲一種礦石藥,它的主要成分是石鍾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服用之後都會臉色發紅、渾身發熱、精力旺盛、甚至出現幻覺,基本上就是古代的一種作死吸毒的行爲。很多所謂的大作家,文化人都趨之若鹜(包括王羲之),美其名曰尋找創作靈感和源泉,殊不知隻能是在踏上死亡征途上,把綠皮火車換成了高鐵而已。但是在那個時期,很多人都不知道嗑藥的結果,反而形成了潮流風尚(就像秦漢唐服丹藥、明朝吃春藥、晚晴抽鴉片一樣,某些方面的癖好實在是不敢恭維,而且級别越高的人越流行,繞你是秦始皇、唐太宗這樣的明主,還是嘉靖帝這樣的大神,都不能免俗)。而步璿,從不可一世的官二代到遭遇戰場上的重大挫折,每到深夜都會被二叔和大哥那血淋淋的人頭吓得驚醒過來,整日裏十分的頹喪,于是就沾染上了五石散。
一開始步協還沒當回事,畢竟嗑藥以後還能精神一下,大家也都這麽玩,結果沒想到上瘾了以後就變成了這個鬼樣子——當然,就以步璿這個慫樣,不嗑藥你讓他再上戰場也是不可能的了,那是發自骨子裏面和靈魂深處的慫。
“不去不去,兒子不去。打死也不去!”任由步協抽打,躲累了、藥勁過了的步璿就是癱坐在地,目光呆滞的看着地面,一動不動。
一提到上陣場,步璿就條件反射的想起了那些人頭、死屍,想起自己的劫後餘生,相比之下,來自父親的鞭撻,就不算什麽了。
“罷罷罷!”步協一把将棍子扔在地上,仰天長歎“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廢物!親自走這一遭!步家最後落到你的手上也是完了,與其那樣,還不如就終結在老夫的手裏,能戰死疆場也算是無愧于地下之先祖了!”
但凡被長輩說出這種話,怎麽都要有點羞恥心吧?
然而吸毒吸得深入骨髓和靈魂的步璿不僅不無地自容,反而如蒙大赦一般,扣頭如搗蒜一般,眼淚鼻涕俱下的哭泣道“孩兒不孝!讓父親大人受累了!孩兒在父親大人出征後必定痛定思痛,真心改過,幫襯父親大人守住西陵這份家業,父親大人出馬定當凱旋而歸!”
“孽畜!”不說話還好,步協聽了這話又補了一腳。被悶在胸口的步璿躺在地上,再也不敢吱聲了。
都是官三代富三代,看看人家顧家、陸家!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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