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府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又緩緩關上。
全須全尾,看起來半點傷都沒受的三個人就這麽堂而皇之的走了出來。
外界天色還沒黑下去,推算一下時間的話,此時應該是第二天下午四點左右。
“其實你家裏也沒你說的那麽可怕。”美杜莎一邊往來路走,一邊笑道,“可能是因爲你年少時期的陰霾,導緻伱的記憶自動把整個家都妖魔化了吧。”
閻理跟在她身旁沒有說話,虞幸也随意“嗯”了一聲,帶着些許奇怪的笑意:“可能是吧,這個家的确比我想象中……弱勢了不少。”
“你那木雕真不帶走嗎?”
“不帶,反正過不了一天我還要回來,以後有的是時間玩雕刻。”
他們就這麽一言一語随意閑聊,慢慢走遠了,有虞幸的帶領,這一次沒有鬼打牆這種事發生,他們順利跨過了那條分隔了雪色的邊界線,寒風忽起。
不過三人都沒表現出對這寒冷的不适,他們順着路走,一路上,竟也沒見到任何一隻惡鬼鎮民,不知道那些遊蕩的鎮民都到哪裏去了。
直到走出三十多分鍾,那股跟随在他們身後的窺視感才悄然消失。
“……”三人同時停下腳步。
“現在沒有人在監視我們了。”閻理平淡開口,語氣笃定。
“真是麻煩,我被那條蛇重點關注許久了,就算是坐在那不動,它也要盯着我。”美杜莎美眸眯起,十分不耐,“我隻能将計就計,時不時做點什麽來吸引它的注意,讓閻理分神去探查方府了。”
虞幸知道這話是對他說的,因爲美杜莎和閻理一直待在一塊兒,隻有他們兩方之間,需要交換情報。
“說說吧,虞幸,你發現了多少東西?”閻理投來一眼,“能這麽從容地走出來……莫非,你已經知道方府的秘密,并且有了應對方法了?”
此前他們說好,這次去往方府,不論發現了什麽,隻要是和劇情有關的,都要共享。
雖說是虞幸帶着他們進去的,他們共享情報是理所應當,但虞幸當時也主動答應了這個提議,算作合作的誠意。
現在這地方,也算是個不錯的交談位置,旁邊就是一家工廠,用感知探查後,他們能确定工廠建築裏沒有鎮民,也沒有惡鬼。
虞幸擡眼看了看天邊,然後打開了工廠未反鎖的窗戶:“進去說。”
接下來,他花了一段時間,才把方府和南水鎮的故事講完,包括書和電影的概念,隻隐去了系統在其中的作用,淡化了他身爲方家小兒子的重要性。
饒是兩位經驗豐富的老牌頂尖推演者,在聽完這極其複雜還夾雜着家庭倫理的故事後,都默默消化了片刻。
“也就是說,這個鎮子是虛假的,實際掌控者是一條蛇,可是鎮子如今失控了,還有七天就會毀滅,所以,我們主線任務就是在鎮子毀滅之前,完成存活七天的任務,提前脫離副本。”
美杜莎自言自語地喃喃着,聰明如她,自然察覺到了一絲違和,比如蛇在控制方宵的過程中發現鎮子失控,所以要找方家小兒子繼續做傀儡,偏偏虞幸就來了,這是不是太巧合了點?
不過事情涉及到系統,她心中微凜,很有默契地把這個問題咽了下去,沒有多問半句,而是忽然想到:
“南水鎮是‘電影’場景,我們身爲電影中的角色,一言一行豈不是都會被那條蛇注意到?”
倒不是驚慌,而是疑惑。
如果是這樣,他們都不可能站在這裏交流這麽久,還有虞幸就是方家小兒子的事,也不至于要他主動前往方府才會被發現。
“是有這種顧慮,不過剛才蛇女的視線有多明顯,兩位也能感覺到。”虞幸何嘗沒思考過這件事,“要是它真的能随時感知每一個場景,也用不着親自在方府對我們行注目禮。”
“我更傾向于,它的控制力更多放在了鎮民角色上,它平時任鎮民爲它做事,并不給出關注,隻有鎮民呼喚它,它才會前往鎮民身邊解決問題。”
“就算它想主動觀察某個對象,比如我——也需要有鎮民或者别的創造角色在場,借那些東西的眼睛來觀察。”
這就是電影比書差的地方。
對鎮民的控制力強則強矣,卻因爲鎮民趨于同化,沒有自身獨特的行爲邏輯,因此無法創造能自行發展的故事。
蛇這一手,雖然解了短期問題,卻舍本逐末,斷了“南水鎮小世界”的未來。
“那就好。”美杜莎紅唇撇了撇,“這樣我就可以放心罵那條死蛇了,它抓傷我的事,還沒和它算賬呢!”
虞幸輕笑:“方府那條比你之前看見的強大很多,憑你一人,恐怕不太好找它算賬。”
美杜莎虛着眼,塗了蔻丹的指甲在腰間傷口處輕輕拂過:“哼,那又如何,我能拔下它一條舌頭,就能再砍斷它的尾巴。”
閻理不知道他們說的到底是什麽事,隻能通過隻言片語猜出美杜莎腰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他餘光瞥了虞幸一眼。
他不知道的事,虞幸卻知道得這麽清楚,一想就明白,這些事肯定包含在了美杜莎傳輸給虞幸的記憶裏。
一提到傳輸記憶,他就想到之前被迫“幻想”的那個場景。
頓時,額角青筋就開始突突直跳。
還是先轉移話題吧。
“你想毀掉拍攝設備提前結束副本,所以假裝想跟方宵奪權,暫時穩住了蛇女,還邀請了方宵參加明天的瑞雪祭……”閻理靠在牆壁上,擡眼道,“可之後又要怎麽辦?”
他也感覺到了任務重點過分集中在虞幸身上,可是表情一點兒不變,從善如流地讨論起虞幸的計劃問題。
“如果我進展順利,方宵明天是不會來的。”虞幸勾唇,“大概率,我也會參加到一半直接失蹤。”
“……如果是你的話,主線不做确實也沒事,能懲罰你的規則不是系統定的,而且南水鎮定的,隻要那條蛇給你開了後門,你什麽錯都能犯。”閻理先是點了點頭,又道,“我們也發現了一點東西,不過于你而言,應該不重要了。”
他和美杜莎表面上除了在客房昏睡,就是一直和老園丁在一起。
老園丁以教木雕的名義對他們實行監視之實,可他們并不因此束手束腳,隻有暗中一道極其危險的目光時不時從美杜莎身上掃過這一點有些麻煩。
美杜莎認識這視線背後的氣息,知道是和她打了一架的蛇女因爲仇視才會對她格外注意,于是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放出一條小蛇虛影,驅使虛影向方府各個方向探查,而那道氣息總會被這小蛇吸引,不等小蛇遊出去多遠就把小蛇擊殺。
閻理,則趁着美杜莎吸引了注意力,一邊繼續手上的雕刻活,一邊分出意識分神,将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些院落和房間挨個調查了一遍,甚至連每個房間的櫃子都沒放過。
——他最近主攻陣法,不代表其他能力就會落下,不然怎麽是全能型推演者呢。
那些空蕩的院子看起來荒廢已久,似乎很長時間都沒人住過,然而房間内陳設并不空,更像是在很久以前,住在這兒的人一夜之間消失,連帶房間也都無人問津。
“我在那些房間裏找到了幾本日記,還有方家人在鎮機關走動,争取不拆方府的記錄。”以防萬一,閻理沒把那些東西帶出來,而是将内容都記在了腦子裏。
“結合你聽到的故事,我能确定那些是方德明拿到書之前的事,所以原本住在那些房間的方家人,應該都在後來因爲信念不和,被方德明清算了。”
或者說是被蛇女清算了。
“另外,我還在許婉房間逛了一圈。”閻理道。
虞幸這才有些驚訝:“什麽時候?”
“在你去許婉房間之前。”閻理頓了頓,“她并非一直待在房間裏,我感應到她出門,去了一趟方府倉庫。”
“當時我本沒打算這麽冒進,但是倉庫離她房間有點遠,隻要我小心點,蛇女的感知也對我無效,所以我沒放棄這個機會,直接進去搜了。”
“當時我看完整個屋子都沒見過你說的顔料盒禮物,那麽她去倉庫應該就是給你取禮物去了。”
他就趁機溜了進去。
因爲是意識體,他翻箱倒櫃的動作很輕,翻完每個地方都會還原成原樣,因此,回來的許婉也沒注意到整個房間都被人動過。
在許婉房間的收獲,要比其他不重要的炮灰方家人房間多。
他在許婉梳妝台的抽屜裏找到一本相冊,裏面都是許婉以自己真正的相貌做明星時拍的照片。
有些照片已經泛黃,卻并不損傷照片中女人的明豔和開朗。
“她還有當明星的夢想。”閻理道,“她的櫃子裏藏了很多自己的電影周邊,幾十年前的看電影周邊少,她不惜自己出錢找南水鎮外的商人制作,還要求别人将之分發到鎮外。”
看來受了腰傷的她并不甘心。
她熱愛演員這份事業,即便是嫁給了方德明,也依然想給自己制造一場紅遍大江南北的錯覺,欺騙自己沒有過氣。
“所以把南水鎮更改電影這事,多半有她的參與。”美杜莎對女人的心思最爲敏感了,她笑了笑,“真是個可悲的女人,因爲曾經的輝煌全部随着換身體成爲了‘别人’的,現在的她,比從前更加一無所有。”
那個耀眼的電影明星是許婉。
現在這個女人,在鎮民面前,卻是一個連方德明都不會在公共場合叫她名字的存在,她得到了年輕美貌,卻丢失了演員的頭銜,對她來說,難以接受。
“她可能是和蛇女達成了什麽交易,否則,許婉身上沒有方家血脈,蛇女更不會爲了而确定要改電影而讓許婉做顧問,才給她這麽高的地位。”
不然,書大可以改成話劇、遊戲、漫畫等等,爲什麽一定要是電影呢?
“她連身軀都是蛇女親自給她重做的,前前後後花了好幾年,爲了這副軀殼,死了多少無辜女人?”美杜莎冷哼一聲,“我算是知道爲什麽在鎮民家中的時候,那惡心的老太婆想讓我當個電影明星了。”
“因爲如果我被同化了,‘自願’留在鎮上,也就和他們一樣,成爲了真正的電影角色,說不準……許婉會試圖再一次重新塑造軀殼,而且這回都不用那麽麻煩,直接用我的身體就是。”
美杜莎這話說的,乍一聽十分倨傲。
可卻沒有任何人能反駁她,畢竟她隻要站在這兒,就已經比許婉費盡心思東拼西湊才湊出來的這幅皮相更加引人注目。
論容貌,一個女人能長成這副模樣,運氣到底得有多好,能繼承父母最恰到好處的基因,而且之後還不長殘。
若是平常,美杜莎其實很少提及自己的長相,因爲她現在的實力已經足夠覆蓋長相爲她帶來的一切,隻因許婉這隻鬼物太特殊,才會有此一比。
而且說到這,在場三人都想到了一件事。
“她潛意識中還想做明星,若是擁有了你的身體……”虞幸沉吟,“許婉不是方家血脈,盡管她在方府中經受過蛇女的認知扭曲,但獨特的方家血脈限制對她卻不起作用,所以,她其實可以離開南水鎮。”
她的意識是禁锢的,身體卻是自由的。
“莫非她其實有重新去南水鎮外做明星的打算。”閻理眼神冷冽,“這麽特殊的人,蛇女既然留下她,就一定是要她有用。如果蛇女就是把許婉當做自己的軀殼儲備,等南水鎮穩定下來,重新回到明星身份,再利用熒幕給更多人制造遠程認知侵蝕,那整個世界都會埋下覆滅的種子。”
[啊?這都談到這個世界的滅世事件線了?]
[雖然大佬們講的很有道理,但若是這一回就能把事情解決,不就沒之後的災難了嘛。]
[一條蛇當了明星,就會有這麽大的後果?]
虞幸認爲會。
他也思考了一下,蛇女正在試圖偷取系統的創造權柄,她要這權柄,現在也隻是掌握了一個沒什麽活人的鎮子罷了。
如果隻是爲了這種小目标,蛇女根本不需要花費這麽大力氣。
除非她所圖的是更大的東西,比如,以南水鎮爲實驗,以許婉爲媒介,在後續逐漸控制全世界的人,知道這個世界徹底被她掌握。
自然,此事極難做到,畢竟這個世界也很大,能被系統選中當做推演副本的都有不少,小千結或許已經是位格最高的鬼物之一,可一定有比她更擅長戰鬥的。
不管能不能做到,這大概是蛇女的一個夢想。
“總之,明天的事有變動,先回百寶街,把你們的人都找齊了,一同商議。”閻理最後拍闆定論。
這裏,虞幸有張羽,再搭個花宿白,美杜莎有藍無,隻有閻理,算是完全一個人來的,孤家寡人。
他說的商議也僅僅是讓其他确定爲盟友的人知道明天要面對什麽,還有合理安排積分,以及先做個預警,免得有突發情況反而拖後腿。
而且,也不知道福牌活動現在進行得怎麽樣了。
此時沒人看得到他們,閻理看情報交易完畢,便着手準備起回程的陣法。
來時他的傳送陣位置稍微産生了偏差,回去就不至于失誤了,隻會更快更準。
不多時,工廠内一陣微光逸散,裏面三人皆失去了蹤影。
……
百寶街。
鎮上發生那麽大的變化,也隻有這一處街道還保持着原來的模樣。
說起來這百寶街要論特殊,也能在南水鎮上排到第三名。
前兩名分别是方府和東區港口。
百寶街上的商鋪各個古怪,連帶着商鋪老闆們,也和外界鎮民有很大差别。
尤其是得知了南水鎮的世界觀真相之後,再回過頭來看,更能發現端倪。
成衣鋪的紅衣女老闆從天亮睡到了天黑,不管街上如何喧鬧,仿佛都與她毫無關系,她就那麽躺在櫃台後的躺椅上,哪怕偶爾有一兩人進店看衣,也不招呼一聲。
天光逐漸黯淡,那盞位于櫃台上的油燈忽地自行亮起,在晦暗光影中形成一抹幽芒。
女老闆這才舍得睜開眼睛,緩緩從躺椅上坐起來,看着街上人來人往。
她瞅了一會兒,卻也沒多大興趣,街上走的都是沒有靈魂的空殼,也隻有偶爾經過她店門口、腳步匆匆的旅客才有點意思。
但今日人也太少了,還遠不如昨晚熱鬧呢。
這些人,也會被一個不留的殺死?
女老闆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地想。
以她感知到的時間來看,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每回從她店門口經過的都拿着福牌或者玩偶,前者趕着去神樹挂牌,後者則滿大街找玩偶商人,準備在規定的遊戲提交時間到來之前确保商人位置,免得又生事端。
隻是,拿玩偶的未免也回來得太少了。
女老闆數了數,她發現選擇做福牌的人從外歸來得更多,還有幾個結伴而行,可至今抱着玩偶在街上到處晃的,也就那個用雙刀的小子了,似乎是……叫獴刀吧?
哦,也不盡然,更早些時候,天還亮着,她在睡夢中還感應到了三隻玩偶經過,随意瞄了一眼,正是這次旅行團中明顯最有威懾力的三人,隻是這三人拿到玩偶回來後就失去了蹤影,也不打算趁着多餘的時間多和商戶們打打交道。
女老闆一時間都差點忘了他們回來過。
反觀其他旅客,就算是已經将今日遊戲的重點物品全部找齊,也仍舊在百寶街各處亂竄,找各種商戶搭讪,拐着彎問“有沒有什麽能幫忙的”,隻要商戶提出來,旅客們不管是覺得爲難還是輕松,都必然會答應下來。
她還聽到兩個旅客路過時嘴裏嘀咕什麽:“5000分還是太難了,明天要怎麽過啊……”
“噓,”其中一人感知敏銳,發現女老闆在看他們,立刻告訴同伴噤聲,别被她聽到了。
女老闆:“……”她已經聽到不少了。
呵,真當她會好奇呢,反正不過是要死的玩物,她多看兩眼,隻是覺得新鮮罷了。
再說,其他人問來問去,偏偏沒有一個人來問她需不需要幫忙,恐怕是覺得昨晚已經在成衣鋪待了許久,她這裏必然沒有更多秘密可以挖掘?
沒意思。
女老闆重新躺下,繼續着她日複一日的枯燥生活,哪知剛躺幾分鍾,古怪就被人敲響。
“嘿~”櫃台前站着的男人也是一身紅衣,風隆服的寬袍大袖在此人身上不顯得繁重繁瑣,反而格外顯輕盈飄逸。
乍一看,這男人和她的成衣鋪簡直是天然合适,就跟個人形衣架子似的,替她宣傳着衣服。
女老闆對這個人印象很深。
正是這個人,在她的注視下從一碎布片轉換成了健健康康的活人,然後還解決了違規進入後院的那個旅客。
他昨夜小聲與她說,會幫她殺掉違規的人,代價是,違規這事她再也不能和導遊提半個字。
今天早上,那背着剪刀的高個子,果然沒出現。
女老闆收斂了臉上被打擾的煩躁,從躺椅上坐起來:“你怎麽又來了?”
這時,她才發現,眼前這人雖然穿着最端方的祭典禮服,動作卻極爲随意,一手搭在櫃台上,臉上笑意天然透着股親近意味,好似那大婚當日還在拈花惹草的風流纨绔。
他背後多出了一個不知從哪兒得來的大布袋,裏面裝的鼓鼓囊囊的,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徒步收廢品去了呢。
花宿白道:“有個忙想讓老闆幫上一幫,不知道老闆可願意?”
女老闆詫異地看着他:“别人都問有沒有需要他們幫忙的地方,你倒好,上來就讓我幫你的忙?”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嘛。”花宿白笑吟吟地,從櫃台前轉至鋪子内,“我想了半天,這條街上,最能信任的店主就是你啦,所以我才要把這麽這麽重要的事交由你做。”
信任?
這詞聽得女老闆嘴角一抽,什麽時候她竟然能擔得上外來者一聲信任了,這人是不是腦子壞了?
不過甭管腦子壞沒壞,他實力卻是真的太強,女老闆也不敢拒絕得太直接,隻好問:“什麽事?要是太麻煩,就别指望我了。”
“應當不算麻煩。”花宿白把背了一路的大布袋子放下,鼓囊囊的大包裹仿佛随時都會把袋子撐裂。
“喏,就這個,我帶着它多有不便,所以想把它寄存在老闆這裏,明日再來取。”他雙手合十,“拜托老闆啦?”
女老闆越看越覺得古怪,冷冷問:“裏面裝的什麽?”
花宿白一頓,然後像是才想起來一樣,當着女老闆的面打開了袋子口的系繩。
嘩啦啦……
瞬間,裏面的東西不受控制地彈出不少,有的落在鋪子内的地上,有的剛好彈到躺椅上,還有一隻極富技巧地砸到了女老闆的臉。
花宿白:“哦呼。”
女老闆:“……”
她惱火地拿起從臉上滑落到身上的東西一瞧。
是個玩偶。
黑發、幽藍眼睛,身穿講究小衣服的……遊戲目标玩偶。
再看地上,從布袋子裏漏出來的東西或躺或趴,竟然全都是玩偶,一模一樣的玩偶。
觀這數量,沒有袋子裏裝的九十也有八十個了。
“你居然把玩偶全拿來了?!”她震驚。
花宿白默默把玩偶都撿起來,動作輕柔,重新投回袋子裏,把繩子系好,隻剩下女老闆拿在手裏這一隻。
他露出明顯是真的很開心的笑容,挑了挑眉:“這可是我一天的收獲,我問過向導,她說,在今天的遊戲裏找到的玩偶都能歸旅客自己。”
從女老闆手裏拿回那最後一隻,花宿白戳了戳玩偶的臉:“我就用這隻去交差吧,然後帶着它去旅店睡覺~”
女老闆:“……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少女心,要娃娃陪着你睡覺。”
“主要是它很有趣。”花宿白又戳了玩偶一下,玩偶一動不動,但那股神似虞幸的感覺還是讓花宿白愛不釋手。
“剩下來這八十六個,就寄存在老闆這裏,可以麽?”
女老闆本來還以爲他裝了一袋子危險物品——雖然她也不太能想到什麽才是危險物品,可大約是直覺吧,總感覺面前這人渾身都是危險,不會幹循規蹈矩的事。
沒想到是一袋玩偶。
這東西……别說放她這一晚上,就是放一年,也觸及不到她的違規規則,換句話說,幫忙完全沒問題。
可是,就這麽答應,總也顯得她太沒用了,往日那些外來者,那些旅客,哪個不是怕她怕得要死?
不過這人更離奇,真論能力,她怕是才是要死的那一個,她有不答應的資格嗎?
女老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在花宿白期待的目光中敗下陣來,隻道:“我有個條件。”
“你說?”花宿白歪頭。
“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你跟我說實話,我就幫你,不回答我,我就假裝答應你,半夜把你的玩偶都扔到街上去弄髒。”
不痛不癢的威脅,也算是女老闆示弱了,誰知好像戳到了花宿白的痛點,他臉色大變:“那怎麽行,小玩偶可聽不得這話!”
女老闆:“……”莫不是非得腦子有病,才能在南水鎮活下來?
花宿白清清嗓子:“你問,我必定知無不言,隻求老闆對我的小玩偶們好一點。”
有那麽一刻,女老闆都後悔跟他提出要問問題了,他真的靠譜嗎?
終究是好奇打敗了遲疑,她謹慎地開口:“我想知道,你們這個旅行團,爲什麽如此特殊?”
好像各個都有自己的本事。
從前那些外來者,可沒一個是這樣的。
“你們是不是除了旅遊還有别的目的?”
“你們究竟有幾成把握?”
一共就這三個問題,女老闆問完,也面色發沉,顯然緊張了起來。
“啊,居然是這種問題。”花宿白眼睛微微睜大了點,湊近到女老闆面前,仔細端詳她片刻。
那目光,就像在研究什麽稀有品種。
女老闆對湊近的俊臉心無波瀾,隻眉頭一皺:“你回不回答?”
“嗯……可以回答,隻不過,你真的想聽答案?”花宿白退回去一點,玩笑似的感歎,“書中角色,果真各個都有特色,不像現在,千篇一律,行屍走肉。”
女老闆猛得盯住他:“你知道?”
“不才,昨日已經看穿小把戲,不過是尚覺有趣,還有熟人的熱鬧可看,這才留了下來。”花宿白要是手裏有把扇子,這會兒恐怕已經搖起扇子裝作風雅了。
隻可惜他什麽行頭都沒有,所以扯這文鄒鄒的詞隻平添了幾分喜感。
然而女老闆看他的眼神已經變了,和他直播間暴漲的彈幕一樣震驚。
[等等,他怎麽知道書和電影的事?]
[他不是沒去方府嗎,從哪兒拿的情報?!]
[他說他昨天就看穿了……真的假的啊,怎麽做到的?不僅能看出南水鎮本質,甚至精确到書和電影?!]
[啊?什麽書和電影,花大佬在說什麽,你們又在說什麽?]
前面讨論着的都是看過虞幸或者閻理、美杜莎直播間的人,後面懵逼的則是從頭到尾都賴在花宿白直播間沒動的人。
看後者這反應,就知道今天花宿白根本沒碰到能解析世界觀的事件和人物!
當下,彈幕開始交流,試圖讓花宿白直播間本土觀衆也了解了解這個副本的本質。
就在彈幕一片熱鬧時,花宿白又笑道:“正因知道南水鎮發生了什麽,所以,我才認爲老闆是可信的人啊。”
“……爲何?”女老闆忍不住問。
“這是第四個問題咯~”花宿白先是貧了一句,不管女老闆看起來有多嚴肅,他永遠是這副不以爲意的從容模樣,“我猜南水鎮有過兩個時期,百寶街的商戶們,就是在第一個時期被創造出來的人吧?”
[這個!這個指的就是書的時期,是方德明寫出來的世界裏的人!]
“那些鎮民是第二個時期的角色,已經喪失自我,‘進化’爲掌控者的工具。”
[這個這個!這就是電影時期,人物全都變成了傀儡空殼!]
“你們和鎮上的鎮民不同,隻有你們還保留着獨立的邏輯和思維,且人數很少,地位特殊。”
花宿白道:“是不是南水鎮從書轉變爲電影時,你們這些書時期的角色都被毀掉了?因爲你們不夠聽話?”
“那麽多人中,隻有吸收了一定鬼氣,在世界形态變動時化爲鬼物的人殘存了下來,掌控這一切的家夥暫時毀不掉你們,也舍不得浪費你們,于是就把你們都放進了百寶街,讓你們隻能在這條街上活着,不允許你們壞他的好事。”
[啊?還有這事?]
[這樣就能說通成衣鋪女老闆等商戶爲什麽有自己的想法了!]
“不僅如此,逐漸清楚你們能力的掌控者決定讓你們物盡其用,比如這次制造死亡給旅客們,幫他收下外來者的性命……”
[原來如此!相當于精英怪!]
[神踏馬精英怪,真絕了]
“我之所以信任你,是因爲你是書時期的鎮民,你的認知隻屬于你自己,雖然鬼物化明顯,可你有什麽想法都是你自己的,不會因爲某個念頭忽然翻臉。”
花宿白攤手:“誠然,這條街上的商戶都能做到這一點,可隻有你給了我一種感覺,一種你不想配合掌控者,所以才消極怠工埋頭睡覺的感覺。”
女老闆聽完這些已經說不出話來。
因爲面前這人句句都對!
一個外人,真能在短短兩天……不,一天之内,獲取這麽多情報?有些情報甚至無從獲取,隻能靠猜。
“你的表情讓我更确定了。”花宿白繞了個圈子,又把話繞了回來:“所以你問我的這三個問題,是想确認這次的旅客到底有多大能耐,能不能把你帶離南水鎮,或者直接結束南水鎮的異像,因爲你覺得這一次再不行,以後的也都沒什麽希望了。”
女老闆久久不語。
花宿白好似不知自己剛才說了什麽,一臉無辜地眨眨眼:“現在……還需要我回答問題嗎?”
“不用了。”她的聲音果斷又沙啞,“我會替你看着這一大袋子玩偶,你放心去吧。”
“不會半夜把它們扔到街上弄髒吧?”
女老闆:“……不會。”
“那真是太好了。”
把辛辛苦苦收集來的虞幸周邊交給了女老闆看管,花宿白目的達成,腳步一轉就要溜。
女老闆也沒叫住他,就這麽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百寶街更深處。
随後想起一件事。
拿回玩偶的遊客這麽少,該不會是因爲這家夥一個人把玩偶都搜刮完了吧?
就那麽零星幾個漏網之魚,其它遊客找起來,難度豈止是翻倍。
他還真是不顧别人死活。
……
百寶街盡頭,沒有商鋪,隻鋪設了一條窄窄的小石子路,兩側是綿延的鮮花。
石子路不過十來米,花海更是在低處搖曳,那座被稱爲神樹的樹木根本沒有遮擋,就這麽靜靜矗立在那裏。
“神樹”不大,起碼沒有參天大樹的巍峨,它隻有兩個成年人那麽高,底盤粗壯,像裙擺一樣傾紮入土,根須也不完全埋在地下,而是肉眼可見地蔓延出一米多的距離。
樹幹扭曲,幾乎成了螺旋狀,但總體筆直向上,到了冠部,又驟然開出無數分叉,宛如在半空中遊曳的蛇群。
若說這樹幹和樹枝已經讓人覺得詭異不适,連滿地粉色花海都蓋不住它散發出的侵略性,那麽這隆冬中依舊挂了滿樹的血紅樹葉就是将這股詭異毫不避諱地宣揚到極緻。
每一片葉子的顔色都那麽濃稠,風一吹便嘩嘩作響,像是“神樹”渾身血液正在流動。
這樹很不詳。
最低的那一部分枝幹上,除了血紅樹葉,還稀稀拉拉的挂着幾塊褪了色的老舊祈福牌,木牌上的流蘇低垂,也不知爲何做那麽長,活像從樹上流下來的汩汩血瀑。
“隊長,你盯着神樹看好久了,它是不是問題很大?”
排除掉神樹和花海範圍,離神樹最近的就是一個露天茶攤。
此時天已黑,茶攤攤主點亮了許多盞油燈,讓自家地盤亮得像白日。
已經有好幾個完成了祈福牌遊戲的推演者選擇在茶攤暫坐,遠遠觀察這棵神樹,等待八點到來。
——已經回百寶街有一陣子的虞幸也在,占了一個四角方桌,同桌而坐的分别是張羽和藍無,還有一座空着。
美杜莎不在,藍無又像幼兒園小朋友一樣被托付給了虞幸,一回生二回熟的,這甩手掌櫃行爲是越來越熟練了。
虞幸也不介意,甩手掌櫃誰當誰爽,他不也讓張羽跟了兩次薛守雲嗎?現在薛守雲接到了一個百寶街内部的支線任務,正在鎮上的紙鸢鋪努力賺積分,不然,空出的這個座位應該是她坐的。
一開始虞幸不能相信美杜莎和閻理是因爲團隊不同,現在合作了一次,倒是能确定起碼在這個副本裏他們會是綁死的盟友,所以照顧一下藍無也就相當于照顧自己人了。
此時,藍無正趴在桌上發呆。
而張羽看自家隊長什麽都不說,就撐着下巴歪頭盯着神樹看,壓力逐漸起來了,故而才有這樣一問。
虞幸眼睛微微眯起,也不知聽沒聽到,反正是沒回答。
“隊長,隊長,你理理我,不然我要開始害怕了。”張羽小聲嘀咕,還大着膽子戳了戳虞幸胳膊。
這下虞幸終于回頭看他,也證實了他剛才看樹看得出神,壓根沒聽張羽說了什麽:“怎麽了?”
張羽壓低聲音緊張兮兮:“我是說,隊長盯着神樹看這麽久,是不是看出它很危險?”
虞幸:“哦,那倒不是。”
張羽剛松了一口氣,就聽虞幸道:“對我來說不危險,對你們這些要挂牌子的人來說,夠嗆。”
“?”
這話把藍無也驚醒了,白發青年揉了揉眼睛,坐直身體:“虞幸隊長看出什麽了?”
“詛咒。”虞幸也沒藏着掖着,他嘴角微勾,“你們挂了牌子,就要接受許願的反噬,會被詛咒。”
“啊?嚴重嗎?要命嗎?是隊長你能解除的級别嗎?”
沒理會張羽倒豆子一樣的發問,虞幸隻輕笑了一聲:“有趣,它偷的居然不止一家。”
書,是系統同源的力量。
眼前“神樹”既擁有詛咒能力,又形似群蛇,看起來也是個混合産物。
這南水鎮的蛇女,肯定能學會種雜交水稻吧。
晚了一個多小時!但是這個算5.25的更新,26号照常更新哈。
最近這狀态,我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姨媽要來做客了,每次來之前的幾天最煩人,來了以後反而好很多ヽ(‘⌒メ)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