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籠罩在虞幸周身,虞幸泡在木桶裏,仔細将明珠的話在腦海中梳理了一遍。
專屬支線要求的“見到方府所有人”任務在他看見明珠的臉那一刻就已經完成了,可是系統當時沒有播報,而是在他離開明珠房間的那一刻,才用女音發出提示。
【專屬支線任務:和家中所有人見面。已完成。】
這種支線任務,虞幸一看就知道是系列型任務環,完成一個再來一個,逐漸深入,直到接近系統真正想讓人做到的事。
所以虞幸對下一個任務的到來毫不意外,不過,任務難度倒是讓他一下子無話可說。
【專屬支線任務第二階段:可在下列任務中選擇完成。】
【使方宵同意和你一起參加明天的瑞雪祭,并在祭典上破壞他的禮服】
【把明珠帶離南水鎮範圍,使她重獲自由】
【爲許婉畫一幅肖像畫,再毀掉她的臉】
【殺掉方德明】
【完成多個任務可在推演結束後獲得額外獎勵,沒有完成任務将認知混亂,以角色的身份永遠留在南水鎮】
除了跟方宵有關的第一條任務,另外三個任務都不限時間,也就是到推演結束截止。
這樣的話基本可以确定,所謂的專屬支線任務第二階段,就是任務的最後一環了。
看起來,四個選項都簡潔明了,可每一種都代表着許多隐形的前置準備和無法估量的後續混亂,可以說相當不容易。
比如,方宵是南水鎮實際掌控者,他的祭典禮服,總不可能和推演者的禮服有相同的功能,毀掉禮服絕對殺不死他。
然而禮服一定有它的意義,由他來弄壞的話,方宵萬一生氣了搞出什麽連弟弟也不重要了都給我死的思想,那得多麻煩,到時候還得惋惜禮服起不到殺他的作用。
再比如,方德明已經沒辦法行動,但還活着。不管真相是否如方宵所說,留下他是爲了折磨他,還是另有隐情,由虞幸來動手的話都有可能觸及隐藏的死亡條件。
剩下兩條更不用說,想把明珠帶出去的前提是解決南水鎮的虛假封鎖,這得等到一切結束後才能去做,而畫畫可以,毀掉許婉的臉卻是自找麻煩,沒必要在現在這個時間惹她。
“……”虞幸又默默地泡了兩分鍾,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着,忽然道,“系統,你這個支線任務的燕國地圖太短了,你自己不這麽覺得嗎?”
在推演中,除了發放任務的時候,系統基本上不會對推演者有任何回應,現在也一樣,靜悄悄的。
“還想假裝自己不在嗎?好啊,那我就跟你聊聊。”虞幸把一條胳膊搭上桶沿,任由水珠滑落向地面。
不必進行任何表演的他眉目間情緒很淡,語氣也很淡,仿佛隻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似的。
“方德明讓雪災降臨,是因爲有一條蟒蛇送了他一本能自己寫故事的書,他把全鎮的人凍死了,相當于清空了場地,然後他就可以在場地上爲所欲爲地重新建設。”
“之後書頁用完,卻演變成了現在由方宵所掌控的南水鎮的樣子,他對鎮上的細節掌控力明顯更高,甚至能讓鎮民一夜之間全部變成惡鬼,這說明,他可以随時修改鎮上的一切。”
虞幸舀了點水往自己肩頸處潑了潑:“到這裏爲止,南水鎮已經不再是單純的由一本書寫出來的故事了,這中間穿差了很多幾乎獨立的故事,比如明珠說的,她被篡改了記憶以爲自己是自由撰稿人和方宵談戀愛,那段時間,整個百寶街都配合着她的記憶,徹底欺騙了她。”
“旅店的晚上會出現曾經雪災時的影像,特意被留下的十個房間,每一個房間的住戶都像是爲了拼湊一個完整的畫面而生。”
“現在我們知道了,方德明還是十幾歲小孩的時候,就用安眠旅店的住戶們做了一個遊戲,他故意将那裏的人看成樂子,讓他們在封閉的環境中内鬥,甚至設定了旅店老闆這樣隻能旁觀不能幹涉的角色。”
“旅店的夜晚,要給我們展示的就是這樣一段曆史。”
“再說說推演者進鎮之後吧,鎮民的奇怪友善也和明珠印象裏一樣,它們不是真的有這樣的情緒,而是時時刻刻在遵循着一種規律做事,像被設定了底層邏輯的機器人。”
“在書的階段,每一個鎮民被創造出來之後都過上了獨立的生活,而現在這個階段……昨晚還有人告訴我,他們不按照旅行團流程出門,外面的街道就一片安靜,空無一人。遵守規矩時,街道就人來人往。”
“所以我可以說,現在的鎮民不獨立了,或許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他們變成了單純用于展示的存在,無論是熱情還是惡鬼追殺,全都面向旅行團的人。”
“你不覺得比起書,這更像另外一種記錄形式嗎?”
虞幸之前在方宵的追問下轉移了兩次話題,沒有将他猜到的另一種事實說出來,現在卻可以好好地說給系統聽。
——當然,直播間裏的聽衆要更多,屏蔽畫面隻屏蔽了視覺,還有一些同樣應該屏蔽的聲音,像正常說話的時候,觀衆是能聽見的。
[大佬真的在跟系統說話,他的意思是系統一直在關注他,甚至能和他交流嗎?]
[開玩笑,這可是頂尖大佬,我一直覺得把系統比作主播,把我們比作觀衆,那實力越強,就是貢獻榜單上排名越高的老闆]
[主播可以不理我們這些小觀衆,連一句搭話都欠奉,但那些送了禮物上了榜的,尤其是榜1榜2什麽的,難道還不配讓主播陪着打打遊戲嗎?]
[這比喻真是絕了,我竟找不到什麽可以反駁的地方]
[真羨慕,要是我也有一天能達到大佬這個高度就好了,不過聽幸的意思,系統故意假裝不在不理他?]
[和他正在分析的這個有關吧,靠,這種渾身濕透卻這麽冷淡的說正事的感覺,我真的好愛!]
[花癡,你看得見他麽你就渾身濕透]
[他不是在泡澡嗎?不渾身濕透,難道是渾身幹燥?你個杠精咋不去玩杠鈴呢?]
[另一種記錄形式……]
[其他還不明顯,就是明珠那段,整個百寶街都像請來的背景演員一樣,那個詞怎麽說來着,哦,群演!他們不就是在演戲,讓明珠對自己的假身份堅信不疑嗎?]
[旅店那個任務也有很重的刻意設計的痕迹在,否則怎麽就那麽巧,每個房間都有一點線索,還各自互補,不就是爲了讓推演者去找齊所有線索推測出一段曾經的情節嗎?]
[系統馬上說你是不是找茬兒,它老給我們的推演留奇奇怪怪的線索怎麽了!]
[别擱這轉移我的話題,還沒說完呢,如果鎮裏的人不再是書中故事角色,而是在表演的演員,他們成了鏡頭裏的故事角色——]
[那新的記錄形式不就是電影嗎!]
直播間中,沒有指望系統能回話接茬的虞幸隻頓了兩秒,就繼續自語:“就是電影啊。”
“方德明寫書,方宵拍電影,書的容量有極限,電影确實一個很抽象的概念,它可以出現在大熒幕,也可以是刻成光盤的DVD,總之,沒有一樣實際的承載物能限制電影究竟要拍多少條。”
“整個南水鎮都在一場電影拍攝中,不管旅行團來沒來,南水鎮都以拍攝的形式推進大劇情,讓自己始終和真實世界的其他地方保持在同一個時代和時間,讓外界看不出破綻。”
水溫已經有點變涼了,虞幸卻懶得起身,仍然浸在水中。
“我猜測……在什麽事都沒有的時候,南水鎮就像是在進行拍攝前的走位試戲,隻要讓外界看不出它是假的就行。直到有特别的事件發生——比如我們這個旅行團的到來,以及在我們之前的真正的外來者出現時,南水鎮才正式開拍,讓鎮内的劇情緊湊起來。”
“也正因爲是電影,才會出現真實和虛假兩種時間,拿熒幕舉例子,大熒幕上演的情節是虛假的,熒幕下的觀衆才是真的,由熒幕表面,劃分出兩個場景。”
他平鋪直叙,一個人也能講得這麽詳細,終于有人意識到,他很可能不僅是在讓系統聽,也是在講解給觀衆聽。
“大熒幕内部的場景,就是用來蒙蔽所有人的電影場景,旅行團一進入南水鎮範圍,就自動踏入了大熒幕裏面,鎮民們是被方宵創造出來的群衆演員,推演者勉強可以算作暫時的主演。”
“這一次,主演們要拍攝的是三日的恐怖旅遊,第一天死了幾個人,晚上不給抱團,強迫主演們分開體驗驚悚情節。第二天稍微放松一點,用長線任務把時長拖過去,準備迎接第三天劇情的高潮。”
“在此期間,主演并不知道自己隻是大熒幕上的一個畫面,需要靠自己的努力去意識到這一點……這個電影大熒幕,就是虛假場景,而電影外的觀衆席,就是真實場景。”
“我們推演者做支線任務,有幾率穿過熒幕,來到真實場景裏。”
“看過電影的都知道,電影爲了情節需要,是不可能把每一分每一秒都拍出來的,常常一個過場,幾天就過去了。這,就是真實和虛假場景的時間流速不同的原因。”
之前困擾他的時間流速問題就此悄然化解,還有另一個早早被推理出來的概念——必死時間線,也同樣有了合理解釋。
“或許關于我們這些主演的拍攝,到了第七天就會結束吧。”
虞幸看着水流從指縫間滲下去:“有個很特殊的現象,随着我們知道的越來越多,反而會被逐漸忽視,那就是現在鎮上被凍傷凍死的那些人。”
雪災早就過去了,南水鎮在中途一直是對外開放的,爲的就是不讓外界發現異常,不管是方德明掌控的時期,還是方宵掌控的時期,這麽多年都相安無事,偏偏這個時候,鎮上又出現了凍死的情況。
“活動報名的那個界面上寫的是,人們已經幾個月沒見到南水鎮的太陽了。”
“因爲異常,所以要調查,我懷疑這個電影出現了問題,方宵沒能解決這個問題,所以電影崩壞了,凍死人的冷重新歸來,這才被外界發覺。”
寒冷像個病毒,開始破壞電影的程序,有些群演随着電影的崩潰被寒冷影響,成了在醫院裏數量最多的凍傷者,還有一些則沒有受影響,依舊按照創造者設計的情節在走位,這就是爲什麽有些人快凍死了,有些人卻像完全沒這回事一樣,全心全意地撲在即将到來的瑞雪祭上。
“等到電影徹底不能再拍,熒幕會暫時被關閉,那時還沒有離開南水鎮的主演就會永遠的留在南水鎮裏——這個時限,表面上看應該是七天。”
“七天以後,南水鎮的問題再不得到解決,将會被毀掉,這還是最樂觀的情況,有可能瑞雪祭一結束,也就是第三天,電影就撐不住了。”
“隻有多做支線任務,在真實世界拿到時間差中的收益,提前結束‘7天的時長’,才可以安全離開。”
合情合理,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彈幕上一堆刷原來如此的,可是整個解釋中還有一個漏洞,一個最爲緻命的漏洞。
[幸分析這些的前提是電影真的還有不到7天就要崩潰了,崩潰的表現和證明是那些凍死者的出現。可是,電影到底爲什麽會崩潰呢?]
[之前一切都好好的,從方德明還是十幾歲的小孩開始,到他現在都老了,這麽久了,那條蟒蛇給出的方法都沒有失效,那麽現在又是什麽導緻它失效了呢?]
[最主要的是,要真是這樣,那麽方宵一定知道大難臨頭了,他還能這樣不急不緩的?他和幸說話的時候,明明就感覺還有很長很長的日子要過……]
虞幸看不到他們的問題,因此也就沒有作出回答。
他隻是終于從木桶裏站起身,拿過旁邊的毛巾将自己擦幹,然後套上了方宵爲他新準備的衣服。
這是一套比較随性的現代裝,印着油畫裝飾的黑色T恤看起來有點眼熟,虞幸多瞥了一眼,才從 T恤前面的油畫圖案上看出了自己習慣的繪畫手法。
深藍色的星空下,幾棟高矮不均、參差不齊的房子隻剩下影子一般黑的色彩,房子下的地面翻湧着岩漿一樣濃烈的金紅色,無數隻黑黑的手從岩漿底部伸出,如同渴望被拉出地獄的人在掙紮着。
他沒畫過這幅畫,但是筆觸手法确實很熟悉,而且這個畫風……看來這是這個世界的畫家San,也就是方幸所畫。
方宵不僅關注着他畫過些什麽,甚至用他的畫當圖案,做成了很時尚的衣服,又在此時讓他穿上。
就好像是在告訴他,“雖然哥哥一步都沒離開過南水鎮,但一直在關注你”似的。
虞幸勾起唇角,将T恤從頭上套了下去,一邊穿衣服一邊漫不經心地跟系統說:“方宵對我倒确實不錯,而且方府顯然歸屬于真實場景。我費了這麽多口舌來證明我究竟猜到了多少東西,你要是再裝啞巴……”
“大不了我直接在方府住六天,躺着湊夠七天時長,脫離這個推演副本。”
【我在。】
系統的女音終于在他的這句威脅下出現了,顯而易見,系統不想讓他這麽輕易地離開副本。
【我承認我現在需要你,你還知道了些什麽?】
“那可多着呢。”聽到回應,虞幸輕笑,“不裝死了?”
【……】
【沒有裝死,隻是在判斷你是否有讓我實話實說的價值。】
系統就是系統,哪怕說起自己假裝不在的事情,語氣也是公事公辦的,就算這個女音刻意模仿了人類說話的語氣,依然有着很明顯的區别。
“可是我現在已經猜到你爲什麽要辦這個活動推演了。”虞幸将自己穿戴整齊,因爲還有話要聊,所以沒有直接離開浴室,而是找了一個幹燥的角落,往牆上一靠。
“你把這麽多人拉進來,真正想要的,其實隻有我一個。”
這話要是被别人聽見,可能會覺得他這一瞬間有種過于狂妄的感覺。
“因爲我的角色是方家人,你也隻需要一個方家人。”虞幸頭上搭着幹毛巾,有一搭沒一搭地搓着,“我沒猜錯的話,方宵對南水鎮的控制,在幾個月前已經因爲某種原因而出現異常,想要解決這個問題,缺了一個關鍵因素。”
【什麽因素】
“當然正是在下了,是同樣留着方家人血脈的,方家小兒子。”虞幸唇角揚起,“蟒蛇對方德明說,它會庇護方府和方家,從一開始,它選擇的就是方德明這個人。”
“以我對陰陽城邪神淺薄的見識來看,蛇類基本都是千結的象征,南水鎮又有很明顯的認知扭曲、誘導等能力存在,蟒蛇爲千結這一點,想必你也不會否認吧?”
【當然,這是你憑自己的能力得到的情報,但是這和你方家小兒子的身份又有什麽關聯呢?】
“有是有,就是解釋起來挺繞的,爲了方便,我還是直接稱呼這個蟒蛇爲千結吧。”
虞幸眨眨眼,語調從容:
“如果千結真的能讓人永生——畢竟連時間流速都能改變,方德明又出不了鎮子,隻要讓自己身上的時間流到最慢,鎮上的時間流到最快,就基本接近于永生了。”
“千結既然看中了他身上某個特質,決定将書交給他來幫助他,爲什麽不從頭到尾都跟他合作,也不提醒他怎樣才能活得夠久,而是支持着方德明和許婉的婚姻,又在他們生下兩個孩子之後,迫不及待地讓孩子們也被它扭曲,強制地讓孩子們和方德明産生同樣的信念?”
“一定是因爲它覺得有必要這樣做。”
“現在方德明已經被方宵替代,千結甚至毫不憐惜它原來選中的的這一位,任憑方宵對他不好,顯然,隻要它還擁有一個合作者,無論這個合作者是方家的誰,都不重要。”
“而且說到這個,我們也不得不聊聊千結最開始幫助方德明的原因,它又不是什麽好東西,更不會同情心泛濫,隻因爲方德明對其他人的恨和對方府地位的執念,就把連它都隻有一本的,可以改變未來的書送出去。”
“不僅送了一本書,甚至把自己都送出去了,讓自己也變成了那個方将軍一樣世世代代守護某些人的存在。”
虞幸眼中閃過一絲戲谑:“隻有一種可能,它其實已經得到了它想要的。”
【你認爲,它得到了什麽?】
“方德明後期的性格和早期完全不符,包括現在,他能落到被枕邊人和兒子一起算計的下場,恐怕在他十幾歲的時候都不會犯這種錯誤。”
“方宵也是,要不是聽明珠說起她以前的故事,我還不知道原來方宵在跟她結婚的時候還很‘正常’。”
這個正常是相對現在來說的,那時候,方宵真的很在意明珠,做的一切雖然方法有些可怕,但都是爲了得道明珠的喜歡。
結婚當晚,他爲了不讓明珠疏遠他逃離他,甚至用了那樣的威脅,又在明珠表現出明顯的異樣後,再次退了一步,連威脅都不敢再說了,他其實并不想傷害到明珠。
可是現在呢?或許他對親弟弟的在意比對明珠更多,所以願意将明珠分享給弟弟,但即便如此,他對明珠也不該是這種圈養着一個所有物的疏離和高高在上。
就算愛變成了特别病态的愛,起碼虞幸從明珠房裏出來之後,方宵應該會去看看明珠的情況,他真的就不怕他們兩個的變态玩法對明珠的身體造成無法逆轉的損傷?
方德明和方宵,都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尤其是方宵。
千結對方德明說的認知扭曲,應該是讓後代認同他的信念,從而跟他站在一條船上,一家人不離心。
可實際上,在認知扭曲完成的那一刻,方宵被改變的不僅僅是信念、思維,還有更深層次的東西,像是連人格都被改變了。
“如果,”虞幸把毛巾從頭上拿下來,“我先進行一個假設。”
“——千結做這麽多,想要的,就是南水鎮的掌控權,而它現在已經得到了。”
“如果有了這個結論,問題是不是就明了了很多?”
兩個掌控者接連性格大變,不是因爲他們身處最高的位置所以膨脹,那還會有什麽解釋?
還有他們身後那條神隐了的蛇呀。
來到南水鎮的這條千結象征,都可以同時扭曲那麽多人的意識了,要想不知不覺中徹底地占據一個人的思維,也不是難事吧。
【你是想說,不管是掌權時期的方德明,還是現在的方宵,都是傀儡,真正用他們的軀殼做事的,是背後的蟒蛇。】
系統知道所有的真相,但是從原則和規則上來講,它都不可能直接将真相告訴任何一個人,哪怕現在不裝了,攤牌了,承認自己在裝啞巴了,也隻能根據虞幸說出來的話進行一個附和。
——在虞幸把真正重要的事情說出口之前,它隻能作爲一個複讀機,證明自己沒有繼續裝死。
“方宵把我強留下來的手段,就是用千結的意識攻擊。他在明珠房間外偷聽,離開時那蛇尾滑動的聲音我也聽見了。”虞幸哼笑,“就算千結幫了方宵,也不至于将方宵同化到這種地步。”
“我認爲,它在選中了方德明之後,就已經确定要借方家這條血脈的人類之手,将南水鎮牢牢控制在自己手裏,但是也有限制,那就是它隻能利用真正的方家人。”
“而且,每一個方家人都有使用時限,超過了時限還不換人,南水鎮的假象就會産生破綻,就像現在這樣,回歸了最初的那一天,冰雪重臨。”
【不錯的想法,這樣就和你有關聯了。】
是啊,這樣繞下來,方家忽然開始這麽着急的尋找小兒子的下落,原因就有了。
因爲方宵的使用年限到了,必須要讓方幸回來,千結才好繼續用方幸的身體來掌控南水鎮的世界。
原本南水鎮的世界隻剩下不到七天就會崩潰,方宵當然着急,可是虞幸在系統的活動誘惑下報了名,一無所知的來了,方宵……或者說被千結掌控了大部分思維的方宵,已然放松下來。
不用立刻完全扭曲認知,隻要人在,有這麽一個新鮮的方家血脈在,讓他稍微接觸一下這方面的事情,南水鎮世界崩潰的情況也不會繼續變糟糕了。
能維持住現在的局面就好,千結肯定是不介意先把虞幸留下來,再慢慢用認知扭曲去磨人的。
“沒有這次推演,我在這個世界的角色就不可能自己回南水鎮送死,我看過調查員類推演的規則,推演者沒有掌控角色的時間中,角色可能會受輕傷,但一定會避開能影響到推演難度的重傷和死亡。”
“也就是說,沒有南水鎮活動,千結會在七天以後直接失敗,它絕對不可能在這七天裏找到方幸,因爲方幸這個身份的意義,沒有詭異風格畫家‘San’重要,San是我的,無論是軀殼還是靈魂。”
虞幸莫名笑了起來,長長的舌頭在嘴唇上舔過,舌尖的紅色眼睛紋路散發出血色的暗芒。
下一秒,他脊背一僵,有種雞皮疙瘩湧上來的感覺:“等等……最後一句不是我想說的。”
【我懂,你的舌頭在融合了你這個人之後就變态了,它原本隻是一個沒有思維的肉塊】
系統語音莫名帶出了一點笑意。
這舌頭還是系統給他的,無論是融合之前還是融合之後的屬性,系統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還想嘲笑我?”虞幸眉峰一挑,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變得十分危險,“我正要說到你呢,因爲千結想要我,所以你爲了把我送到它面前,才召集了這個活動副本。”
“自始至終,讓我落到它手上才是你的目的,所以你不公開南水鎮的危險程度,讓一些實力不夠注定會死在這裏的人也報了名,因爲那些人不在你需要在乎的範疇,你隻要讓活動規模顯得大一點,好吸引到我就行了。”
“你也根本不管這場活動推演的公平性,我能在方府得到的消息,其他人就算是調查七天也得不到。”
關于這一點,虞幸自己其實心裏有數。
剛開始他沒有想這麽多,就算San其實是南水鎮本地人,也和身爲推演者的他沒有什麽關系,他又不會繼承San的記憶,而其他人也因爲系統的安排得到了各種各樣的初始情報,他們是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的。
但當他在花宿白的那一點提醒下想到了世界觀其實是電影,他就已經開始懷疑系統的目的了。
如果這一切是一場欺騙了整個世界的電影,那麽拍攝電影的人會是誰呢?隻有可能是方家人,方家在南水鎮的特殊是毋庸置疑的。
就好像遊戲裏,玩家們拼死拼活打到boss面前,就爲了拿個裝備,而他是boss老熟人,他隻要往那一站,boss就高高興興把裝備都給他了。
何其不公啊。
系統對外一向标榜自己公平公正,虞幸隻是一時沒有想通,系統爲什麽要這樣大張旗鼓地去弄一個會被别人看出不公平的推演。
直到他在方府待了這麽一會兒,就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能讓系統違背明面上的原則,一定是因爲這件事裏有比它的原則更重要的東西。
【你說得對】
虞幸已經直接說明的事情,系統就不用隐藏了。
【那麽,我爲什麽要讓你落到它的手裏?你應該能感覺到,我并沒有要害你】
“是啊,你這麽喜歡我,怎麽會害我呢?”虞幸又笑了一下,拖長了音,“你不想害我,可是你想害它呀。”
“如果這條小千結就這麽失敗,七天之後它應該會放棄這裏,直接離開,你可能就很難在茫茫位面中找到它了。”
“所以你急了你急了~不惜損害自己所剩無幾的形象,也要臨時搞這麽一出,讓我帶着擁有方家血脈的身體出現,而且這次,你似乎不僅僅是想拖延時間,也是想讓我直接把它當個推演boss給滅了吧?”
系統沒有說話。
又過了幾秒。
【首先我沒有裝死】
【其次,在我決定對推演者們進行快節奏的更新疊代之後,除了對我知根知底的老牌推演者,那些新加入推演系統的推演者,依舊很感謝我給了他們擁有特殊力量的機會,以及感謝我在推演副本中爲他們創造的助力。】
女聲好像還有點驕傲,隻是它想要做出的驕傲聲調被非人感影響,變得有點憨。
【所以我的形象還剩下很多,并非你口中的所剩無幾,做出這次的決定,對我形象的傷害比你想象中還要大。】
虞幸:“了不起了不起。”
【最後,你如何認定我想殺這條蛇?】
這個問題讓靠在牆上、似乎連站直的力氣都不肯付出的青年稍微遲疑了一下。
【你在猶豫什麽?】
“其實我現在就一點不确定。”虞幸把沒有完全擦幹的頭發往腦後一攏,露出充滿攻擊性的優越眉眼。
他眼中其實沒有半點疑惑,已然是早有答案,甚至已經想過更多。
但他還是非要問這麽一句:“我就這麽說出來,暴露了你的秘密,你會不會殺人滅口?”
【不會,我們的對話屏蔽了直播間,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我們的話題。】
【如果你擔心的是我的“秘密”僅暴露于你個人,那麽請放心,如果我要滅口,無論你是說出來還是放在心裏,結局都是一樣的,不如勇敢面對你的結局。】
虞幸:“哦~那就是有可能你已經對我起了殺心了,等我做完了你想讓我做的事,你就會過河拆橋,把我——”
【我隻是在對你幽默。】
【你是否要繼續假裝沒有聽懂,然後試圖用語言把我惹急,看我着急解釋的模樣?】
女聲已經将虞幸的意圖完全識破。
虞幸可惜地住了嘴。
【讓我們回歸正題,你如何肯定我想殺了這條蛇?】
這回虞幸沒再打岔了,他把毛巾拿在手裏随意地捏圓搓扁,語調中透出懶洋洋的從容:“因爲它偷了你的東西吧。”
“剛才我也說了,千結找到了可以讓它利用的人,但也因此受到了限制,從此隻能使用方家人。”
“方家人還有使用年限,超出的話,千結對南水鎮世界的掌控就會失效。”
“這兩個條件出現在千結身上,本來就很離譜,它可是一切的締造者,憑什麽會受到這樣的限制?”
且不說它爲什麽要讓自己被這兩條緻命的規則所限制,就說……
這樣的規則,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呢?
以南水鎮這條巨蟒的本事,它能口吐人言,能掌握人心,能提前算到很多很多事情,它完全可以将一個人的認知篡改一輩子,也控制一輩子,事後拍拍尾巴離去。
再說方家血脈,難道千結附身這種規矩?完全沒有,它想對誰使用能力都可以。
所以既然它一開始是自己選擇了方德明,爲什麽就不能再自己選擇别人,讓别人來做它掌控南水鎮的傀儡呢?
問題不在它身上。
虞幸笑道:“那本書,原本是你的對吧。”
【……】
“聽過了方宵講的故事我就已經覺得不對了,種種迹象都表明,那條巨蟒就是千結象征,既然如此,它怎麽會有創造世界的能力?”
“而且它跟方德明說,這本書隻有一本,要是沒有把握好,它也沒有辦法再幫方德明了。”
“聽起來就像是它擁有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盒子,無法打開,但它又很想要裏面的東西,于是找了個雙面插座,間接來達成它的目的。”
【你怎麽會認爲這是我的東西?】
“第一時間沒往你身上想的,但是我忽然記起一件事。”虞幸眨眨眼。
“在我失聯的那段時間,遇見過一個很有野心的女人,她試圖用截然不同的兩種力量,搭配出第三種力量。”
死寂島地下城。
女巫的巫師教派。
那女人用鬼沉樹做媒介,以時間的力量爲跳闆,搞出了一個和推演者一樣可以在各個世界出現的巫師教派。
“當時我拆穿她,說她很有野心,想成爲第三個系統。”虞幸道,“她沒有創造世界,但利用教派的能力不斷影響着世界,也就是說,她想奪得‘系統’這種東西的權柄,最開始做出的嘗試是先改變世界的内容。”
“那麽系統本身,就是可以創造小世界的,這一點,推演者們在你這兒也領教了不少。”
【嗯。】
“于是我想着想着,就發現這本書和你,在能力上是一樣的,它當然比你狹隘太多,可你們有着相同的能力體系。”
虞幸勾唇:“不僅在創造世界這一點上相似,就連在給人制造些條條框框的規則上,也是一個德行。”
【我暫時可以原諒你的所有措辭。】
虞幸攤攤手:“所以破案了,爲創造南水鎮世界進行限制的是書,不是蛇。”
“隻能被第一個使用它的人以及此人的後代操控,這種規則大概是那本書自帶的,所以小千結還想掌控南水鎮世界,就隻能用方家的人。”
“而說到底,方家人原本隻是普通人類,以人類的身軀創造世界,對身體的危害恐怕不小,我很清楚肉體承載不了力量時那種時刻都在崩毀的感覺。”
“所以每一個方家人隻能抗住一段時間,方德明和方宵自己應該不知道這件事,但是千結知道。”
“它早就算好了,于是讓對方德明有着絕對吸引力的烈焰一樣熱情浪漫的許婉出現,兩人結婚生子。”
“然後,再讓完美符合方宵所有喜好的明珠出現,這個更離譜,隻要方宵看到明珠,一見鍾情,隻有淪陷的可能。”
方家人無法再離開南水鎮,這也是因爲書。
但是千結卻沒有這個限制,它可以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通過扭曲認知來制造巧合,将許婉和明珠一步一步引入南水鎮。
“方宵和明珠生下來的孩子,本來應該是小千結的第三個傀儡,然而它計算錯了時間。”
它不夠了解書或者說系統的規則,它用了很久的方德明,自然以爲方宵也可以用那麽久。
讓它沒想到的是,方宵和明珠的孩子還沒影,方宵的身體就要不能用了。
“這樣的差異源自于方德明和方宵本身心态上的不同,對吧?方德明可是和小千結一拍即合,主動去做這些事的,方宵卻苦苦抵抗了那麽久。”
“一個人類爲維護自我的認知付出的毅力,難道真的一無是處嗎?”
虞幸眼睛眯起,想到方宵從少年到成年一路走來的艱辛,輕輕吐出四個字:“絕不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