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的會議室裏,兩個各懷心思的人悄然對持着。
伶人這一副可惜沒殺掉那個小孩的語氣讓卡洛斯額角青筋跳了跳,握着拖把杆子的手攥得更緊,依然假笑:“哈,反正小家夥已經走了,不礙你事兒了,不如說說你找我一個打掃衛生的可憐打工人有什麽事?”
“唔。”伶人發出了一個困惑的音節,“我還以爲是你找我有事,不是伱一直在試圖引起我的注意麽?”
那一個個試圖躲避卻躲避失敗的小紙人,就像是掩耳盜鈴的逗貓棒。
“聽不懂捏~”卡洛斯無賴道,“我跟你都沒有交集,怎麽試圖引起你的注意?監控可都拍着呢,我今天老老實實的工作了,沒去别的地方。”
伶人輕笑一聲:“你的紙人好像不是這麽想的。”
“什麽紙人?你在說什麽?”卡洛斯往一旁走了兩步,讓自己處于監控攝像頭拍攝的正中央,“真的聽不懂,說不定你找錯人了呢。”
伶人眼波流轉,并沒有生氣,而是走上前,打量着卡洛斯緊繃的身體,然後一聲感歎:“還是一如既往的擅長僞裝細節,可惜,我剛才在門外站了許久,确定你的心情很不錯,你露出破綻啦。”
卡洛斯眉峰微微一動。
不過他的眉毛被遮掩在藍色的發絲之下,這種微小的神色倒是很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伶人俯身——拎起了水桶。
“我幫你把接下來的活幹完吧,然後……陪我去吃個飯?”
語氣是商量的語氣,笑容卻是笃定的笑容。
他斜眼,和卡洛斯四目相對:“有什麽想要了解我的地方,給你個機會親自來觀察,還省去了紙人做媒介。我相信你一定能觀察得更加細緻的。”
“哇偶。”卡洛斯眨眨眼,看上去有點意外,“我沒想到伶人這麽大方,在各種傳聞裏,你都是特别喜怒無常又殘暴的那種人設,我還以爲你得先打我一頓……”
“魔術師啊……”伶人呢喃一聲,“‘伶人’能不能打‘魔術師’一頓,還得看魔術師的心情呢,你說是吧?”
卡洛斯聳聳肩,無視了這句話,繼續拖起了地。
伶人真的幫他分擔了一些工作。
半晌,會議室全部清理完畢。
卡洛斯把打掃工具靠在牆邊,吐出一口氣,突然道:“你剛才說破綻,是在哪裏?”
“嗯……”伶人揉了揉太陽穴,好像有些無奈,“你已經想到了吧,還要問我,這叫……做戲做全套?”
“啊~魔術師的魔術要是被看出了破綻,當然還是會不死心地問問觀衆破綻在哪裏,萬一觀衆是詐他的呢?”卡洛斯說的每一句話也好像突然變得意味深長了起來,不過很顯然,他不打算繼續試探伶人了,因爲伶人說的破綻确實很緻命。
他作爲紙人的操縱者,視線是和紙人共享的。
當他的紙人在基地大門前遠遠偷窺伶人寫巡邏表的時候,自然也知道自己已經被伶人發現了。
這種情況下,哪怕他遠在會議室裏,也該爲此感到惶恐才對,哪會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因爲美景而高興地哼着歌。
要麽是他确定伶人不會因此來找他,要麽是他根本不在意伶人,但伶人敲門進來之後,他的畏懼表現又完全矛盾了。
十分鍾之後,敵對的兩個人面對面坐在了食堂的空位上。
現在的食堂處處都是空位,菜桶裏隻剩下一丁點兒可憐的殘渣。
伶人坐得筆直,這和他一直以來的習慣有關,優雅矜持。
他伸手摘下了臉上帶着的呼吸過濾器,露出與眉眼十分相配的尖下巴和薄唇。
相比之下,卡洛斯的坐姿就顯得懶散不少,堪稱坐沒坐相了,他一手放在桌面上,一手撐着下巴,近距離地打量着伶人這張過于漂亮的臉。
伶人笑得眯起了眼睛,如同清泉解凍,聲音也柔和婉轉:“所以,魔術師特意吸引我過來,究竟是想幹什麽?不會隻是想觀測一下我的長相吧。”
“才不是我特意吸引……算了,我就是。”卡洛斯确定自己和伶人坐的位置位于食堂的監控死角,他幹脆大大方方地從口袋裏掏出一隻紙人,放在手裏把玩着,承認了自己幾次都是故意失誤被伶人發現的,“你一直不搞事情,這讓我的内心非常惶恐,你知道的,面對一條蛇,與其等待着蛇不知隐匿多久後突然出現給你一口,倒不如引蛇出洞。”
“原來如此,你想知道我在準備些什麽。”伶人勾唇,明明也沒什麽動作,卡洛斯手裏的紙人就到伶人手上,伶人憐惜地用手指撫了撫紙人的脖子位置,忽然就一個用力,将紙人撕成了兩半。
卡洛斯倒吸一口涼氣,臉上血色有一瞬間的褪盡,這個紙人貌似是和他建立了生命關聯的。
“出氣了?”卡洛斯問。
“嗯哼~略出了一絲。”伶人眼中閃過戲谑,“如果你願意讓我把你所有的紙人都毀掉的話……我甚至不介意和你在這個推演中短暫結盟的。”
“嘶,真狠啊,你這不就是要我命麽。”卡洛斯挑眉,這一次,随着他偏頭的動作,神情變得明顯了許多。
輕松。
面對伶人的時候,去掉了不必要的僞裝,他依舊輕松加愉快——哪怕剛剛因爲紙人而受了點不那麽明顯的傷。
他道:“要不我們開誠布公吧,你不來找我的麻煩,也不去找趙一酒的麻煩,是什麽打算呢?”
“在你們眼裏,我好像就是個會惹麻煩的家夥啊。”伶人搖頭輕笑,“如果你一定要問的這麽明白……魔術師,你也算是我的老朋友了,我一向……很珍惜朋友情誼。”
卡洛斯偏偏要在此時作個死:“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們是初次見面。順帶一提,你說的珍惜……就像你對虞幸那樣?”
伶人話頭一頓。
兩秒後,他噗嗤一聲真的笑了出來:“想什麽呢,魔術師,阿幸怎麽會和你們一樣,對我而言他是最特殊最重要的。”
“如果是阿幸在這裏,麻煩我一定會找。”伶人的神色變得有些苦惱,但配合上他那有些故意誇張的語調,就顯得十分詭異和病态:“把趙一酒抓住弄殘也好,洗腦也好,一定要送給阿幸一個禮物。畢竟要是我不彰顯一些存在感的話,阿幸就不會看我一眼呢。”
“趙一酒真是倒了血黴了。”卡洛斯一言難盡地評價道。
“誰知道呢?趙一酒也是個很有趣的孩子,我本來想讓他加入單棱鏡的,可是後來想想,就放他留在阿幸身邊好了,他們關系越好……”伶人的聲音拉得很長,真情實感流露出來的笑意讓人不寒而栗,“等我傷害趙一酒的時候,阿幸就會記憶越深。”
說到這裏,伶人話鋒一轉:“總而言之,其實你們誤會我了,我隻是一個無辜又單純的戲子而已,真的沒有打算在這個推演裏對你們做什麽,反正阿幸最近也不在破鏡,我對趙一酒怎麽樣,又有什麽意義?”
卡洛斯大緻明白了伶人的想法,興緻勃勃地問:“那我呢?你可以選擇對我怎麽樣,我可是送到你面上來的肥肉,你不打算把我弄殘了,作爲給破鏡的禮物?”
“可是弄殘你需要花些力氣,我最近沒有那個興趣。”伶人一雙淺色眼睛直直地凝視過來,好像頗爲苦惱,“魔術師啊,可是最難纏的幾個人之一呢……之前我并不确定,你究竟是什麽時候‘回來’的,還專門看了你和阿幸一起參加的新人王直播。”
“看過之後,我相信你和阿幸認識的時候的确是剛進推演不久的新人。”
“可是,究竟是哪一次推演開始不同了呢?”
伶人垂眸,唇角上揚着,聲音輕如呢喃:“我爲此花了一些時間,最終,我在異常系統那邊的記錄裏,發現了一份名爲墓宮的記錄備份。”
卡洛斯輕輕地鼓掌:“不愧是伶人,太精準了,你不會已經知道在那次推演裏我身上發生了什麽吧。”
“很遺憾,确實已經猜到了。”伶人望向他,像是在看一個很好玩的玩具,眼神裏甚至帶着點欣賞,“那個推演的時間線異常混亂,而你,正是順應着被攪亂的時間線,從未來……被帶回了過去。”
“爲此我專門跑了一趟未來,才真正的确定了。在墓宮推演即将結束的最後一點時間裏,你,許多年後的魔術師,殺死了墓宮正常時間線的自己,然後代替曾經的自己,來到了現在。”
伶人說着說着突然又有些遺憾:“阿幸邀請你加入破鏡的時候,你就已經替換掉了原本的自己,從那時開始經營一個龐大的騙局,騙過了你的隊友們,也騙過了你的敵人。”
“爲什麽我就不能這麽做呢?我也想加入破鏡,再一次的以友方的身份欺騙阿幸啊……”
“停一停,停一停。”卡洛斯打了一個制止的手勢,“我可沒有什麽壞心思,就算是讓時間正常地流淌,我也是加入了破鏡,在破鏡小隊裏逐漸成長,成爲了後來的魔術師的,你說的我就好像是什麽二五仔一樣。”
魔術師顯然也有些苦惱:“唔,我反正都已經從未來過來了,但我還是很想和我的朋友們在一起……亦清那個老怪物早就發現我了,還好他沒告訴任何人,不然我怎麽和隊友們交代呢。”
“更别提,我現在能和破鏡的敵人坐在同一個桌子上,心平氣和地說話?虞幸知道了不得打死我!”
“他現在打不死你。”伶人笑着提醒。
“打得死的,我自殘都得讓自己瀕死一次,反正他一定能打得死我,不然我怎麽在破鏡混啊!”卡洛斯絕望地捂住了臉,“到時候沒人會信我沒有壞心思的,啊~~趙謀也會整死我……”
伶人靜靜地看着一個明明有實力碾壓他口中說的這些人,卻依舊爲這些人都态度而憂愁的家夥,了然而笑。
果然,感情是最拖後腿的東西。
“啊,你說我是你的老朋友,也是站在未來伶人的角度上說的嗎?因爲我們是爲數不多的真實級?”卡洛斯憂愁夠了,把手一放,“包括你把我扔進鬼王胃裏一次,我把你的傀儡全部殺光一次?”
這些都是未來真實發生過的事了。
說到底,無論伶人口頭上怎麽說他們的關系,他們都是絕對的仇敵。
隻不過時間線變了,未來也會變,而他們現在如此平和,不過是因爲利益暫時沒有沖突,而沖突對這場末世推演沒有好處罷了。
伶人可以爲了想要的,對任何人笑臉相迎,也可以轉瞬間讓人腦袋落地。
卡洛斯也一樣——虛與委蛇這種事,做得多了就熟練了嘛。
“對了,今天還沒有和趙一酒抱怨基地生活。”卡洛斯想起這茬,掏出另一個小紙人。
他天天跟趙一酒暗示伶人對趙一酒更有興趣,其實就是爲了掩飾伶人可能知道了他的真實實力,不對他出手。
伶人把他視作同等級,亦清覺得他特别有意思……卡洛斯總得給自己找個理由吧。
他很快,當着伶人的面用紙人連通了趙一酒。
伶人既然已經說明這個推演沒有動手的打算,那就不必多費心思在無意義的防備上,可以留着下次再防備。
“……有事?”紙人那頭,趙一酒依舊冷冷淡淡。
卡洛斯卻語氣一變,剛才和伶人說話時的遊刃有餘轉瞬間化作吐槽和抱怨:“趙一酒!阿酒啊……我才剛剛吃飯,今天累死我了,選擇基地還得輪着幹活,我甯願和你一樣留在城裏了~”
伶人旁觀真實級魔術師的戲精表現。
“除此之外呢。”趙一酒簡潔明了,“伶人有做什麽嗎。”
卡洛斯笑了一聲:“沒有,他今天去巡邏基地了,依舊弄壞了我一個小紙人,可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忍不了我了。”
伶人微笑。
然而……
紙人那頭,猝不及防地出現了一個不可能出現的聲音。
大約是離得有些遠,聲音模模糊糊的傳了過來。
“酒哥,是卡洛斯的通訊麽?”
“他怕被伶人針對?沒關系,你跟他說伶人不會動他的。”
“爲什麽?哈……”
“因爲推演者名單裏沒我啊,他有什麽必要找你們麻煩,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事做麽。”
卡洛斯和伶人的臉色都變了。
這個聲音……不會錯的,就是虞幸!
虞幸回來了?還進了這個推演?就在趙一酒身旁?
卡洛斯轉瞬之間切斷了聯系,幾乎是同時,一股詭異的氣息纏上紙人,如果他沒及時切斷聯系,詛咒就會順着紙人,眨眼間去往趙一酒那邊!
卡洛斯回頭望着弄出詛咒的伶人。
伶人臉上的笑容有點奇怪,他聲音很輕,像人偶似的歪了歪頭:“你知道的,和平作廢。”
卡洛斯:“給我個機會逃跑怎麽樣?”
他雖然是那個傳說中的級别,但來到這條時間線後爲了僞裝,主動找荒誕系統壓制了能力,現階段沒有伶人那麽強。
話音剛落,伶人的詛咒已經絞殺而來,卡洛斯被切成了無數碎塊!
然而往下掉落的卻不是碎肉,而且紙屑。
一個小紙人在空中紛紛揚揚地被毀掉了。
魔術師大變活人,不知所蹤。
這個地方不想卡章,直接寫了四千字°°好多伏筆的,比如亦清的特殊态度,伶人的特殊态度,虞幸(卡洛迪)建立世界通道時看到的龐大空間力量,墓宮卡洛斯最後的選擇和時間線的變動。
順便,卡洛斯不算是二五仔。
大概。
(本章完)